第108章 借刀杀人
大军征战，还要进行很多战前准备，好在邬县中都城屯积大量军械物资，倒是省了新军很多麻烦。而新军南下的时候，卫铉按战时要求大军一路扎营、一路拔营，从而使大军早已适应了忙而有序的军旅生活，当命令层层下达，将士们各司其职，将各种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但是尽管如此，也要明日方能出兵。
随后，卫铉让王佑率领文吏前往邬县协助和督促当地官府准备七千大军一个月的粮草用度。
安排妥当，卫铉一边观看地图、一边啃着一张粗硬的胡饼。
胡饼就是馕，汉代引进芝麻、胡桃之后，为饼类制作增添了新辅料，只是那是富人才有的待遇，而普通人家的胡饼就是用发酵的面为主料，再放少许盐。军中的胡饼和普通人家的饼差不多，口感和味道的确不怎么样，但是看着百姓们捉襟见肘的生计，它已经是相当美味的食品了。卫铉想到百姓和被淘汰士兵羡慕的目光，发现他们所羡慕的并不是新军的威武雄壮，而是生活水平高。
军队是朝廷的暴力武器，乱世里的军队和士兵更是暴力中的暴力，假如哪个中低层将官胆敢克扣他们粮饷，保管你怎么死都不知道。也只有老实而可怜的老百姓辛勤劳作一年，却要吃上半年以上时间的糠皮树叶，最终为数不多的救命粮还要被“拿”走、抢走。
填饱肚子，便起身出去找水喝。只是刚出大帐，身后就传来一道声音：“卫将军请留步。”
卫铉转头看去，只见一名气度俨然青年文士从一旁绕了出来。
青年名叫李义邕，乃是王椿的外甥，他看着比自己小了十多岁的少年将军，乍又一想到对方已是上党郡太守、河东郡公、执掌一万大军的射声将军，心中不禁出一股妒忌之感。
他向卫铉拱手一礼，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常听舅父提及卫将军，如今一见，当真是仪表堂堂、年少有为啊！”
卫铉见此人虽是满脸堆笑，可那股酸味、高高在上的神态令人相当不舒服；他见此人比较面熟，可一时想不出是何人，便向一旁的姜衍问道：“姜将军，这位是……？”
李义邕脸都红了，心中不由涌起一股怒火，舅父都介绍了他，可此人居然不知道自己是谁？
姜衍无奈的说道：“将军，此乃王太守的外甥李义邕，说是有重要之事代王太守传达，故而尚未离开大营。”
卫铉得知此人是王氏外甥，脸上现出几分冷诮之色，他目光审视着李义邕，礼也不还的问道：“原来是李郎，不知王太守有何要事吩咐？”
其实卫铉并不是针对此人，更不想与强大的太原王氏为敌，但是王氏近日一直暗算他。
自从接下朝廷册封以来，王氏几次三番邀请他去王家赴宴。如果放在以前、或者是以后都没有关系，但是尔朱荣本来就和太原王氏势同水火，如今为了卫铉的仕途着想，更是借机狠狠的威胁和“讹诈”了太原王氏一把。此举虽然让卫铉当上了上党郡太守、河东郡公，但也让两者之间的关系进入了最为严峻时期。如果卫铉在这个时期背着尔朱荣去赴宴，尔朱荣怎么想？
此中道理，以及卫铉的顾虑和隐患，太原王氏那些高层不可能不知道，但是王氏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十分高调的把请帖送到了都督府。卫铉认为王氏根本就不是诚心宴客，也不是要拉拢他，其真正目的无非是以他当成暗战的战场、以他来折辱和嘲讽尔朱荣——
如他真的赴了宴，王氏则会说“看，这就是你尔朱荣苦心费力扶持的女婿、良才，可他在我们王氏面前，还不是挥之即来呼之即去的一条野狗？”
至于他卫铉的前途和死活，王氏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若他当真因为赴宴与尔朱荣闹翻，王氏一开始也许扔根骨头过来；可之后，肯定会因为尔朱荣的赫赫军威将他彻底放弃。
李义邕不仅是王椿外甥，还是陇西李氏姑臧房子弟，向来是他对别人傲慢，没有人敢对他傲慢过，见卫铉小人得志、不可一世，连礼都不还礼一个，他心下更怒，可一想到舅舅交待下来的任务，只好硬邦邦的说道：“卫将军，我舅父晚间在悬瓮山平山寺设宴，请将军务必赏光。”
听着威胁一般的话，卫铉瞥了李义邕一眼，冷冷的说道：“请你转告王太守：今天没空赴宴，好意心领，改日再登门致歉。”
李义邕心头邪火难抑，怒火冲冲的将一份描金请柬扔在地上，讥笑道：“卫将军军务繁忙、日理万机，可是再忙，忙得过王太守不成？下午，便是元刺史等人都要赴宴，难不成卫将军比他们还忙？”
卫铉瞥了地上精美的请柬一眼，心中连生气的兴致都没有：李义邕扔下的，不仅是请柬，还是太原王氏和陇西李氏的门风家教、王椿的颜面；他扔得的确是很痛快，但是事后想拣起来就难了。
不过他心中也有一些好奇，王椿不是被元天穆借机刁难了吗？此时应该回晋阳筹措物资才对，然而他至今还有闲心在悬瓮山逗留，可见那些物资对王椿一点压力都没有。
若是如此，太原王氏的实力和军力更加可怕了。只因元天穆为新军索要的粮饷油盐和牲口对于王氏来说，的确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和小钱；关键是那一千套新铁铠、两千副新皮甲、三千柄新横刀、三千支新长矛，如果王椿能够按时按数将武器装备交出，真不知道王氏屯积了多少。
“将军……”姜衍和斛律光、叱列长乂以及诸多亲兵却是没有卫铉这种心性，他们强行压下胸中一下子窜上来的怒气，目光都看向了自家主将；只待卫铉一声令下，就把这个不知所谓的东西毒打一顿。
“无妨。”卫铉挥手打断了他们，若无其事的弯腰拾起地上的请柬，然后在李义邕得意洋洋的注视下，拍了拍上面的灰尘，递给了姜衍，说道：“将请柬和此人送去平山寺，同时把这儿的事儿告诉王太守，务必客气一些。”
姜衍愣愣的接过请柬，随即领会了卫铉的用意，心想到“这是借王椿之手来收拾这个李义邕呢！而王椿为了给出一个满意的交待，定然把李义邕毒打一番，其下手之重，绝对远比这里重。”
卫铉的确是打着这个主意，毕竟王椿是“好心好意”请客吃饭，他要是打了身为信使的李义邕一顿，不但力度无法保证，而且落下话柄，但是交给王椿、并且客客气气的说了此处情况之后，既可名正言顺的推了此场用心不纯的宴会，还能借王椿之手来收拾此人。
李义邕不知那一扔已然给自己带来了一个大麻烦，犹自沉浸在折辱卫铉的快乐之中，而卫铉拾请柬的“卑微”模样，更是令他快乐得差点起飞。
“请吧，李郎。”姜衍向李义邕抱拳道。
李义邕瞪了卫铉一眼，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一旁的叱列长乂弄不懂个中奥妙，一脸的懵懂之色。但是斛律光却用一种可怜的眼光看着那趾高气昂离开的李义邕，他向叱列长乂说了句：“这个老小子要倒大霉了。”
言毕，又笑着向卫铉问道：“将军，王太守会收拾他吗？”
卫铉赞赏的看了斛律光一眼，说道：“一定会。”
搁在以前，王椿顶多骂李义邕一通，甚至是不了了之，然而卫铉现在是上党郡太守、河东郡公，份量与以前不可同日而语，王椿一定会给自己一个满意交待。
就在此时，一名家兵面带喜色的疾奔而来，向卫铉行礼道：“将军，薛总管回来了，正在后帐候见。”
薛总管就是卫铉的师叔薛怀恩，卫铉虽然已经和庞家家主庞苍鹰定下商贸易往来，但是他不想长期依赖庞家，于是又让薛怀恩前往南方拜会河东薛氏和河东柳氏，探讨联合进军上党郡事宜。
卫家和裴氏、薛氏、柳氏都是河东郡望，四大姓氏在以“河东郡望”联合对外的同时，相互之间的暗斗更加严峻。卫、薛、柳三大郡望无论是实力还是历代人才，都远不如裴氏，所以自然而然的抱团取暖，如今的卫家虽然已经没落，但是三家的世交情分还在。这也是卫铉联合两家的主要原因。
至于闻喜裴氏，他们在南方的地位和实力与王氏十分类似，说是当今世上的超级门阀也不为过，一旦他们结合扶持起来的军门的刀刃，所产生的力量和破坏力十分惊人。而这种超级门阀更不是卫铉所能把握；若他在官面上支持裴氏进军上党，纯粹是为裴氏作嫁衣。正是有着这层考虑，他干脆放弃了把握不住的裴氏，选择实力“弱小”的两大世交。
卫铉此刻正在担心自己出征之后，将与薛怀恩错开，却不曾想回来这么及时，连忙问道：“只是薛总管一人？”
“回将军，还有两名贵客。”家兵行礼道。
“好。”卫铉心下有数，家兵说的“贵客”显然就是薛氏和柳氏派来的代表，他向众人说道：“你们都去准备出征事宜，不必跟着。”
“遵命！”众人轰然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