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放狗咬人?
胡太后异常敏锐,元诩的凝视令她心有所感,霍然看了旁边的元诩一眼,母子俩的目光不禁碰到一起;儿子那阴森森的目光就像是蛰伏在草丛中吐信的毒蛇,令她毛骨悚然,
元诩也已感觉母亲感觉到了自己浓重的恶念,只紧张得头脑一片空白、脸色惨白,身子更是因为惊惶和恐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一样。
胡太后明白儿子一直敌视自己,却未曾想到儿子竟然这般仇视自己;她将此事记在心上,淡淡的问道:“诸位公卿大臣尽皆主张拨钱拨粮,以助尔朱天宝早日平定叛乱,至尊以为如何?”
元诩强作平静,颤声道:“儿臣听母后的。”
“既然至尊没有异议,那便调拨一些钱粮吧!”胡太后顺势说了一句,向元雍问道:“太师,国库还有多少财帛粮食?”
元雍行礼道:“禀太后,老臣上个月粗略统计一下,发现国库只有两千七百万缗钱,如果把绫罗、绸缎、缣、布折成钱,仅仅只有六千多万缗。”
铜钱用名叫“缗”的绳子穿方崐孔,一千个铜钱用“缗”穿连在一起,那就是一缗钱、一贯钱;一缗之下,还有一百个铜钱的“串”。
六千多万缗看似很多,但是大魏王朝的钱币十分混乱,除了仅仅流通于司州和豫州的太和五铢钱以外,京城和各州郡还有私人铸造的私钱、烂钱。而私钱和烂钱含铜极低、薄如纸张、一掰即断;钱币的不统一、以及大量私钱和烂钱涌入集市之后,导致物价高涨、钱不值钱。正是因此,所以元雍说“九千多万缗”之前,加了“仅仅只有”四字。
胡太后也被这个数字惊到了,她难以置信的说道:“我朝状况竟然如此不堪?”
“雍凉二州这几年干旱少雨,几无收成;而古雍州和古并州北方战争频发,各州郡百姓为了躲避战乱,纷纷逃离家园,朝廷和地方官府非但收不了赋税,反而还要拨大量钱粮赈济。说是入不敷出亦不为过。”元雍拱了拱手,又小心的说道:“而且我朝每年花费大量人力财力兴建寺院、开凿石窟和佛像。如此长期只出不进,国库自然没有剩下多少钱了。”
“要不就加税吧。”一个中年宗亲小心翼翼的提议道:“多征河\/北和中原各州郡百姓的赋税,以解决眼前危局。”
“荒谬\/那不行!”元雍和元融同时怒斥此人,两双犀利眼神几乎要把他戳上十几个窟窿。
元雍怒而拍案道:“今之大魏也只有河北、中原各州郡比较稳定,况且今年已然征收过一回了,要是再加重税赋,岂不是闹得怨声载道、叛乱四起?”
“不错。”元融难得的附和道:“加收税赋动摇国本,实不可取,若是贸然而为,淮水以北的的军民定然背井离乡,投靠南梁。”
那名宗亲不敢与元雍、元融对抗,只好讪讪坐下。
“太后,老臣家中尚未一些良田,可以变卖一些,以解朝廷燃眉之急。”就目前的处境来说,元雍明白这笔钱不出也得出,他未免惹来元融挤兑,干脆表现得十分主动;只不过他终究还是耍了一个心眼:既没有说清变卖多少良田、也没有说要捐赠多少钱粮。
胡太后听不出个中奥妙,暗自想到“不管高阳王奢侈与否,可他这份忠诚十分难得,远胜其他宗亲。”
她沉吟片刻,遂向众臣说道:“自今日起,各地立刻停止修建寺院、停止开凿石窟,批复下去的金银财帛悉数运回国库、各州府库。”
说着,又向元雍说道:“太师,从国库拨钱七百万缗、绢五万匹、布十万匹、四十万石粮食给尔朱天宝,令其早日平定汾州叛军。”
较之汉末两晋,大魏王朝的手工业十分繁荣,纺织、榨油、酿酒、造纸、煮盐、冶铁、陶瓷等等行业都取得了巨大发展。魏初,每匹绢可以卖到一缗三串钱,孝文帝以后则是降至两串钱左右。如今的大魏虽然是局势不稳、每况愈下,但是司州和豫州的物价非常低廉,一匹上好的绢只卖四串钱、一斗上好的米只卖五六十钱。
至于司州和豫州以外的其他地方,物价不尽相同;只不过胡太后和元诩久居洛阳,不知民情,再加上中枢官员又是报喜不报忧,所以他们还以为各地物价也像司豫二州这般低廉,完全不知道很多地方物价早就高不可攀,更不知道百姓到了吃不起饭的地步。
定下军资军费,元融起身行礼道:“臣有一事奏明太后。”
胡太后正想让大家散去,闻言问道:“何事?”
“太后。”元融说道:“定州刺史、广阳王深上疏称定州瀛州匪患猖獗,出身怀朔镇的鲜于修礼率领六镇暴民于定州中山郡左人城发动叛乱,且与盘踞燕州的叛贼杜洛周南北呼应,一道向幽州进军,范阳太守卢文符屡屡求救;只是广阳王限于制度,不敢越境剿匪。臣以为朝廷如果允许强州、强郡之兵越境歼灭匪类,匪患必将得到缓解。”
胡太后默然不语,她虽然不懂兵事,也处理不好实事,但是对大势却看得十分清楚。朝廷如果准许跨境剿匪的话,的确有利于歼灭各地的乱匪,但也会导致地方官员权力过大,变成尾大不掉的隐患;比如说尔朱荣,他就是因为越境剿匪而壮大成患。如果朝廷放开限制,必将有更多“尔朱荣”出现。
她权衡好利弊得失,最终还是决定把剿匪的权力死死控制在朝廷之手,不准地方官府随意跨境剿匪,于是说道:“鲜于修礼、杜洛周已然先后叛乱,若广阳王率领不多的兵力出境剿匪,定州境内的六镇军民定然借机闹事;届时,燕州、幽州、定州、瀛州、冀州必将刀兵四起,防不胜防。故此法不可取。李侍郎,你以为如何?”
“太后顾虑极是。”李神轨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建议道:“太后,依臣之见,朝廷命令广阳王派一部军队北上中山郡,从南方牵制鲜于修礼、杜洛周二贼,使其无法肆无忌惮进攻幽州。与此同时,朝廷遣一良将出为瀛州刺史,以防瀛州六镇军民响应二贼。此外,令一员大将率领羽林军,负责剿灭二贼。”
羽林军又叫中军、台军,魏初,羽林军士兵全部是鲜卑各部士兵,孝文帝改革以后,正式将此军更名为羽林军,并且在太和十九年“诏选天下武勇之士十五万人为羽林、虎贲以充宿卫”,同时以大量汉人充实中军。
此军分为东、南、西、北四军,以领军将军、左右卫将军、四大护军将军总领全军,之后是得领一军的四大中郎将,每名中郎将麾下各有三名小将。
对于羽林军的战斗力,李神轨并不怀疑,只因这支军队平时虽然是宿卫京师,但是这些年以来,他们不仅与屡次与南朝作战,而且在李崇等人率领下,平定了六镇叛乱的主力。所以羽林军将士都是骁勇善战的士兵,并非是养尊处优的老爷兵。
兵肯定是好兵,他担心的是将要出征的主将、主帅究竟行不行。
胡太后本想直接任命李神轨率军北上的,可她想到南梁近来蠢蠢欲动,威胁远远超过叛军,中枢更需要李神轨居中调度,只好止住了这个念头。转而道:“元司空,命你为瀛州刺史,率两万羽林军威慑境内宵小,吸引鲜于贼大军。”
元融连忙道:“臣遵命。”
“令河间王元琛任大都督,与长孙稚率五万羽林剿灭鲜于贼、杜贼,务必打出朝廷雄风、全歼此二贼。”胡太后安排完毕,又向李神轨说道:“李侍郎,你的任务最重,以武卫将军职,遥领各军,同时主管防御南梁事宜。”
李神轨本想说元琛和长孙稚用兵理念相反,两人不宜共事,而长孙稚用兵稳健,远比元琛适合当平叛主将。然而他家和元琛有着不可化解的宿怨,父亲在平定六镇叛乱之时,更是因为元琛诬告坐免官爵过。而太后此刻主意之定,自己若是反对,怕是被视作私心作怪了。
念及于此,李神轨只好强行压下心中担忧,抱拳接令道:“臣定不让太后失望!”
胡太后只能根据当今大势来部署军队,具体如何用兵,却是两眼一抹黑,她也知道自己的不足,有些担心的问道:“诸公可有补充之处?若有不同看法,尽管畅所欲言。”
“太后英明,臣无异议。”
“太后英明,末将并无异议。”
“……”
胡太后心下暗恨,这些人平时拉帮结党、互相攻击,一旦看到有利可图,就会各自给各自使绊子、各自给各自下圈套;到了大事发生的时候,一个二个只会装聋作哑、视而不见,当真是可恨之极。
她努力压下心中怒火,转而将目光看向王遵业,咄咄逼人的问道:“王司徒左长史,河东与河\/北只有一山之隔,尔太原王氏与范阳卢氏、博陵崔氏、赵郡李氏世代交好、世代联姻,难道你对河\/北局势没有一丝看法?”
王遵业“诚惶诚恐”的站起身来,毕恭毕敬的一礼及地,然后一脸苦涩的说道:“太后,老臣不通兵事,实不敢胡言乱语。”
胡太后闻言,一张明艳脸庞满是郁怒之气,向前峰峦气得一鼓一鼓的。
元诩瞧她气成这样子,心中快意无比。
胡太后一挥手,怒道:“就这么定了,都散了吧。”
“儿臣告退。”
“臣告退。”
“末将告退。”
大家都知道太后怒到了极致,没有人敢在此刻触她霉头,一个个行礼而退。
望着步履匆匆的一干狗贼的背影,胡太后抓起案上茶壶狠狠地摔在地上,“啪”的一声响,茶壶碎片和茶水四溅。
殿中宦官、宫女吓得噤若寒蝉,纷纷匍匐在地,一动也不敢动。
胡太后脸色铁青的站了起来,怒道:“将郦道元给我叫来。”
郦道元三天前便回到京城了,可她近来焦头烂额,着实抽不时间接见。如今国事艰难,中枢重臣都没有将她放在眼中、都靠不住,而皇帝的仇视也让她十分的心悸;当下,是该让郦道元咬死一些狗东西了,否则的话,他们分更加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