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定南北朝碧海思云

第220章 不敲白不敲

卫铉让校尉退下,立刻拿起一个鼓鼓的皮囊,拔出木塞,将酒浆倒在地上;霎时,一股酒香味弥漫整个大堂。

韩轨等人见状,有些哭笑不得,可他们也明白卫铉要敲诈源子雍了,只不过对他们来说,卫铉敲诈得越多越好;而且他们也相信卫铉敲诈成功——

因为源子雍有求于人,而且所求之事还是天大的大事。

与此同时,卫铉也是向源子雍使者示弱、示无能;好让他认为卫铉狂傲、不堪大用,然后影响源子雍的判断,使其不敢将重要任务托付给卫铉,从而减轻骁果军负担。

大家明白主将之意,纷纷配合着摆出各种完全不像军人的、各种各样姿势。

卫铉竖指而赞“都是影帝啊”,跟他们相比,自己都成流量明星了;他惟恐自己这边露出破绽,便拿起准备放下的皮囊,“咕咚咕咚”的闷了几大口。

韩轨和尧雄等“老人”见状,眼珠子都快瞪掉了:卫铉那个大皮囊装的可不是普通人都能喝几斤的米酒、奶酒,而是用来清洁伤口的所谓的蒸馏酒。

对面这种一点就燃烧的烈酒,即便是号称最能喝的若干惠也只是一斤左右的量;而基本上不喝酒的卫铉灌这几大口下去,少说也有大半斤;大家都有些担心喝猛酒的卫铉受不了,更担心他过一会儿工夫就会倒下。

不久,亲兵校尉将一个身着文士服的中年男子带了进来。卫铉见此人身上布满尘土、上衣不少地方都划破了,显然在路上吃了不少苦头,懒散又傲慢的说道:“源大都督还在河间郡,你是何人?竟敢自称是源大都督使者,不会认为我不敢杀人吧?”

文士是源子雍五兄源荣,他见卫铉等人神情懒散傲慢,空气中还弥漫着浓浓的酒香,而卫铉更是醉眼朦胧的,心中感到不屑的同时,又暗自欣喜。他不怕卫铉傲慢无礼,就怕卫铉冷静睿智,于是整理了一下衣服,礼数十足的拱手行礼道:“卑职源荣,忝为北讨大都督五兄、麾下长史,见过卫将军。”

卫铉瞥了他一眼,仅仅只是“嗯”了一声,并没有开口说话、也没有让他免礼。源荣立即说道:“卫将军,卑职奉北讨大都督前来,乃是助将军再建功业。”

听完源荣的话,卫铉顿感啼笑皆非:这时代的说客最喜欢吊人胃口,最喜欢说什么为你出谋划策、助你建功立业之类的话,然而他们最根本的目的还是为自家主公服务;源荣所谓的“助将军再建功业”,显然就是要忽悠自己带着骁果军去打硬仗。

既然明白了源荣把戏,卫铉连忙坐正身体,以示自己很重视、以示自己很感兴趣,而后问道:“不知源长史有何良策?”

源荣看到卫铉态度大变,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拱手一礼道:“燕州、幽州、安州、平州、营州现为反贼杜洛周所占,杜贼看似声势浩大、兵多将广,然而他的一部精兵在燕州大宁郡防御尔朱大都督;一部精兵精兵在御夷镇防御效忠大魏的柔然;一部精兵在营州防御高句丽、契丹、库莫奚。他现在能用之军,只有幽州范阳郡三万精兵和两万杂兵、燕州东代郡两万精兵。至于葛荣军,不足道哉。于朝廷军而言,如今的关键就是范阳郡三万精兵和两万杂兵、燕州东代郡两万精兵,只要击溃这两路叛军,就能稳步向前,将叛军逼到燕山南麓,直至尽数歼灭为止。”

源氏是鲜卑族,兴起于西平郡乐都,本姓为“秃发”,后改为源氏,源荣的父亲源怀拜左仆射、车骑大将军、特进、凉州大中正、冯翊郡公。他虽然死了二十多年,但却生有十多个儿子;继承冯翊郡公之爵的源规是老大、源荣是老五、源子雍是老八、源子恭是老九。

源氏兄弟如今要么从军、要么从政,大家各做各的事儿;只有身体不太好的源荣跟在成就最高的源子雍身边,并且为弟弟出谋划策。

这一回,源荣是有备而来的,此刻固然有些瞧不起酗酒傲慢的卫铉,但是他并不觉得对方是一个无智的傻子,所以没有用行骗的方式说服卫铉。他实实在在的说完叛军部署情况、破敌之关键,接道:“北讨大都督已率大军行至高阳郡乐乡县,不日就会抵达新城县,联合章武王迎战盘踞在范阳郡的二贼主力。”

卫铉听完,还是没有说话,而是用手指在桌案上轻轻地弹了几下,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习惯性的思考。但时刻关注的韩轨却知道卫铉是在发信号,让他们出面说话。

即使是尧雄和窦泰、蔡俊、韦孝宽、王雄、怡峰等人,他们也认为卫铉在思考,并没有别的想法。这当然不是说卫铉不信任他们,而是尧雄等人加入骁果军的时间太短,且又处在战争时期,卫铉根本来不及教他们。

王思政和斛律光倒是明白那暗号代表的意思,不过他俩地位低,不宜出声。所以韩轨开口道:“听源长史的意思,北讨大都督是让我军攻打拥有两万多名精锐的燕州东代郡了?”

“将军所言不错,大都督确有此意。”源荣不知道卫铉有什么想法,自己又不好开口询问;此时见到有人接过话头,他暗自松了一口气,先是向卫铉抱拳一礼,继而“逮住了韩轨”,专程向“韩轨”解释道:“驻守东代郡的两万叛军确是精锐之师,可主将常景是不通兵事的文人,他的副将封平之固然是名足智多谋的战将,手上却没有什么军权,不足为患。而贵军兵多将广、能征善战、兵力也比对方多。只要贵军歼灭或击溃面前那支叛军,兵力空虚的燕州昌平郡、徧(biàn)城郡、平原郡、上谷郡必不可挡;事成之后,若卫将军请尔朱大都督从军都陉出兵,定能轻松歼灭大宁郡叛军,收复杜洛周视为核心的燕州。若贵军再挟大胜之势挥师东进幽州、斩叛军之后路;杜洛周与葛荣必然军心动摇、首尾不能兼顾。”

他对着韩轨说完之后,又向卫铉深施了一礼,继续道:“卫将军,贵军如果这般作为,便是此战之首功。而作为骁果军主帅的将军,一个国公之爵肯定是少不了的;即便是受封为大将军,那也是正常之极。”

在谈判场中,诚意向来是“克敌制胜”的最大法宝。源荣这番话不但坦率实在、帮卫铉做考虑,而且高度契合骁果军高层所定下的作战策略。

卫铉等人听完,不禁暗自一声厉害。

尧雄见似醉非醉的卫铉仍然没有说话的意思,而韩轨又不能无理取闹的反驳对方“好意”,便出来当起了恶人。只见他注视着源荣,漫不经心的说道:“源长史说得很对,尧某也听得热血沸腾。尧某现在就想问问源长史:当我军出兵东代郡,北讨大都督究竟是明年率军抵达新城县呢、还是后年?是不是等到我军像广阳王和章武王那般惨烈之后,再像现在这般耀武扬威的收拾残局?”

卫铉等人暗道一声漂亮:尧雄这席话,简直问到源荣无法解释的“痛处”了,同时也是大家最关心的问题。

“尧将军之言,也是窦某之所虑。”窦泰亦是向源荣说道:“我军上下相信朝廷公平公正,全军将士也愿意为朝廷死战到底。但是有了广阳王和章武王前车之鉴,窦某着实不敢相信只会游山玩水、四处勒索的北讨大都督。”

源荣脸上笑容不禁僵了一僵。他和源子雍都明白这是无法逃避问题:他们的拖拖沓沓导致元深军、元融军死的死、残的残,已然失信于天下,无法让卫铉等人放心;所以在出发之前,他们兄弟二人召集一群幕僚商议过此事,但无论如何推演、无论什么说辞,大家都觉得无法令人信服。

如今面对这个最令人头痛、无从解释、怎么解释都解释不对的难题,源荣只好避重就轻、按最佳方案向众人说道:“卫将军、诸位将军,我家大都督也想为朝廷死战到底,然而朝堂内的事情十分复杂。我家大都督受制于人、身不由己,即便想平叛也不行。这一点,卑职不敢说、说不清楚,但是卑职相信尔朱大都督和元并州都是深有体会的。”

他顿了一顿,硬着头皮道:“卫将军深受太后信赖,与广阳王和章武王截然不同;我家大都督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拖拖沓沓,胡作非为。否则的话,我源氏男女老少,必死无疑。”

“好了、好了。”卫铉摆了摆手,他又闷了一口酒,很是不耐烦的说道:“源长史说得都对,但是我军既想为国尽忠,却贫困潦倒,既没钱没粮、没武器铠甲、没战马,更没有金银珠宝赏赐激励将士作战热情,源长史你且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源荣闻言愕然,要是早知卫铉如此实在,他直接拿钱砸便是,何须如此麻烦?他连忙问道:“我等理解将军难处,但不知将士缺少多少?”

“我知道钱粮和武器装备、战马运送不易;我们这些粗人也不喜欢价值连城的珠宝,只喜欢闪闪发光的金银。所以我也不为难你,你只要给我军两万两黄金、五万两白银即可。”卫铉停顿了一下,又说道:“只要金银到手,只要源大都督率军抵达新城县,我们立刻出兵。”

骁果军现在不缺粮草、武器装备、战马,而不值的钱币、粮食很笨重,珍贵的珠宝又难变现,故而金银最为实在。而他之所以有漫天要价的底气,主要是与中枢联系不断的元融说胡太后只想削弱他和元深的实力、名望,只要两人再也威胁不到自己的统治地位就行了。然而奉命行事的源子雍竟然擅自做主、竟然拿整个河北大地来开玩笑,致使局势糜烂到无法收拾;这让包括胡太后在内的所有要员都是异常愤怒,若源子雍拿不出令大家满意的战绩,源氏一族都得死。

卫铉知道这个异常关键的信息,也知道源子雍这些日子到处敲诈勒索、横征暴敛,于是毫无顾虑的报出这个天价。

源荣听到卫铉开口要钱要物的时候,已经做好挨宰准备,但是卫铉报出的数目远超他的底限。他脸色难看的说道:“将军,北讨大都督后天就会率领大军抵达新城县,从正面牵制二贼联军。只是将军说的两万两黄金、五万两白银,我们着实拿不出来……”

“源长史也不必为难。”卫铉看也不看源荣,径自目视手中皮囊,不咸不淡的说道:“我军‘损失惨重’,无力再战,既然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源大都督后天就到,那我们也能放心返回上党了。”

说着,向斛律光吩咐道:“送客。”

“将军稍等。”源荣在源家也有一定的权限,他听到这儿,也明白卫铉知道朝廷对源氏一族的愤怒、憎恨。虽然他对卫铉的讹诈心知肚明,可他不敢赌。故作镇定的向卫铉道:“卑职应了便是,最多后天,就会将两万两黄金、五万两白银送到这儿。”

“送去北平城好了。”卫铉说道:“我军将士思乡心切,都想回家,但是他们如果看到足够多的、闪闪发亮的真金纯银,也许会改变主意。”

源荣心都在滴血,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拱手道:“卫将军,我源氏好歹也是个颇有影响力的家族;既然向将军承诺了,定然说到做到、定然一钱不少,但是能否宽限一些时日。”

“源氏是名门大族,我肯定相信贵族的信誉、清誉……。”望着面露喜色的源荣,卫铉接着说道:“但是源长史问问望诸位将军:他们信么?”

“将军,末将不信!”不待源荣出声询问,蔡俊便起身行礼道:“末将不相信坑害几万大军的人能够言必行、行必果,还望将军三思。”

“将军,末将附议。”

“将军,末将附议。”

“将军,末将附议。”

“……”

“源长史,你也看到了……”卫铉摇了摇头,故作无奈的说道:“你说我该怎么办?”

一下子,难题又到源荣身上了。他如何不知对方是一唱一和?但是他们有求于人,只好一咬牙,重重的说道:“请将军放心,卑职回去以后,立刻请大都督想办法;绝不会让将军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