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人情送上门
翌日寅时一刻左右,卫铉与徐月华一起起床。前者梳洗完毕,换上一身合体劲装,显得格外精神;后者头发蓬松、呵欠连连;而艳姿的身体蜷缩修容身边,她们两人还在酣眠,脸上都挂着丝丝欢悦后的浅浅笑意。
卫铉不是睡到自然醒,而是让人从睡梦唤醒,他向徐月华叮嘱道:“时辰尚早,你稍后登榻补觉吧。”
“郎主,这不合规矩。我将她们叫醒。”徐月华取出一件绛色锦袍给卫铉穿上,又找来一条腰带为他束好衣衫。
“我的话就是规矩。等我和娘子完婚,让她给你们一个名份。”卫铉搂住徐月华柔软的娇躯,在她脸上轻轻吻了一记,然后松开双手,从木架取了横刀,扬长而去。
徐月华捂着小嘴望着卫铉离开去的背影,眼泪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滚滚而落。
姬妾、奴婢形同货物一般,便是被主人宠爱一段时日,最后也难免被主人用来馈赠他人或款待客人。徐月华本以为此生此世以侍婢的身份惶惶度日,却不料天不绝人之路,亦让她遇到一个视她为人的、疼人的男子。
呆立良久,她不禁低声抽泣怩喃:“‘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言罢,她神采奕奕的走出里间,来到外间梳妆。
卫铉走出三层高的独栋大门,整个人的气势都变了,再也没有方才那种温柔,他向等在门口的卫地沉声问道:“出了何事?”
卯时一刻等于凌晨3:15分;如果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卫地绝对不会在此刻打扰他。
“主公,末将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只知禁卫军无缘无故将我们卫府团团包围。”卫地看了卫铉一眼,接着又说道:“武卫将军李神轨使人叩开府门,目前正在正堂等候主公。”
“就他一人,还是带来大队人马入府?”卫铉一边向前方疾奔,一边问道。
“就他一人。”卫地紧跟而上,说道:“李将军似乎没有恶意,他只是单独一人入府,且没有携带任何兵器。府外禁卫也没有喧哗。”
“李将军有礼,别人就未必了。你立刻使人看好后宅。”卫铉将佩刀交给卫地身边的一名亲兵,独自一人走向灯火明亮正堂。
胡太后为了缉拿蜜多道人,令尚书左仆射元彧抓胡彰、元雍带人搜皇宫、令李神轨负责内城和外城。
蜜多道人利用不知真假的令箭走出东掖门,缉捕他的职责自然落在李神轨头上。
禁卫最初固然被死士骗引向人员复杂的东郭城、洛阳大市,可李神轨毕竟有常山公主掌控的、遍布全城的谍者协助,不到多时便锁定了蜜多道人的行踪,然而皇城东南诸里皆是达官贵人的集中之地。
达官贵人又是十分的高傲、傲慢,而他们的不配合和斥责也导致李神轨浪费大量时间;直到现在,他才追到崇会里及其南方的宜寿里,并且派出士兵封锁两里各个府邸、寺庙、宫观。
相比于二里之内的其他府邸、寺庙、宫观,李神轨更加重视位于崇会里的卫府、位于宜寿里的尔朱府和淳于府。只因元诩此前就让谷会和绍达送密诏给卫铉、尔朱荣、淳于诞。
李神轨从元诩秉性来分析,他觉得仍旧会送给三人、三府,只不过元诩不至于愚蠢的让蜜多道人直接送往三府,但该有的架势必须有,同时也是以包围三府的方式令蜜多道人惊惶失措、方寸大乱。
“卫铉失礼,让李将军久候了。”就在李神轨暗自揣摩之际,门口传来了卫铉的声音。
李神轨闻言站了起来,率先向大步而入的卫铉拱手一礼,歉然道:“李某公务在身,不得不深夜叨扰,还请河东公恕罪。”
“李将军客气了,请坐请坐。”卫铉见过李神轨两次,一次是献曲辕犁的早朝、一次是在元日朝会;他请对方坐下之后,好奇的问道:“李将军,究竟出了何事?”
李神轨反问道:“河东公昨日下午可曾听到皇宫鼓声?”
“当然听到了。”卫铉给他加了茶,又为自己斟了一盏,之后放下茶壶道:“只不过那惊天动地的鼓声,与地方号令、战场号令不同,我听不出是什么意思。”
卫铉说的是实话,熟知军令的李神轨也选择了相信,他缓缓地说道:“河东公与我堂叔李相州相交莫逆,叔父说河东公率真直爽,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
卫铉笑了笑:“李相州说得对,我与人打交道,不习惯那种弯弯绕绕的方式,李将军有话直说无妨。”
“河东公快人快语,那我也不苦情掖了。”李神轨说道:“想必河东公也是谷会、绍达因何而死,而昨天是谷、绍事件之延续,我才深夜叨扰、厚颜求见。”
卫铉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实言道:“我确实知道此事件的前因后果;难道又有人准备给我‘送礼’不成?”
李神轨捋清了思绪,方才继续说道:“‘送礼’之人所送之礼与上次类似,我等虽然尚未抓住负责送礼的蜜多道人,但是‘他’的性子十分执拗,其最终目的十成是河东公、尔朱大都督、淳于将军。而河东公代表了自己和尔朱大都督,我等认为蜜多道士首先要来找河东公;如果事不可为,才会选
择尔朱府。从他潜入崇会里之举,即可看出我等猜测是对的。”
卫铉脸色难看,望着李神轨的眸光就有些冷漠:“李将军是说卫某窝藏蜜多道人了?”
“自然不是。我等之所以摆出这等阵仗,目的是让蜜多道人自乱阵脚、自曝行踪。”卫铉是冉冉升起却又不太稳定的新贵,常山公主部署在卫府周边的谍者可不少呢,所以李神轨明白蜜多道人并没有在卫府周边露面。
卫铉神色稍霁:“李将军明理,只是守株待兔、刻舟求剑,好像不太可取吧?”
“河东公放心,明日就能见分晓。”李神轨是胡太后的人,只要胡太后没死,他都不能改换门庭。个人荣辱只是次要,关键还是有家族牵绊,如果是孤家寡人一个,反而拥有更多选择。当然了,他压根也瞧不起元诩,所以对胡太后的命令向来是严遵不殆。
李神轨也知道这句话与深夜打扰有些不符逻辑,接着又说道:“陛下曾经让我看过河东公的编写的军政制度,我当时是惊为天人,只不过朝廷着实是经不过折腾,故而陛下没有采用。然而陛下昨天忽然决定并七兵、左右中兵、左右外兵等七大曹、军事诸小曹署为尚书兵部四司;并左右民、度支等曹为尚书民部四司。我李神轨承蒙陛下不弃,得以兼任兵部尚书之职。这其中定是河东公为我说了好话,故而借机前来道谢。”
卫铉摇头否认:“那是陛下的决定,与我无关,李将军要谢的也是知人善任的陛下,而不是我卫铉。”
他也没想到胡太后一下就成立了尚书省最为重要的兵部、民部,并且任命李神轨为兵部尚书,而李神轨更是以为自己举荐了他;可是这一切与他无关,自然不能冒领这份人情。
但是他忽略了人心、人性。如今不光是利益既得者认为尚书省民部、兵部、武举出自卫铉手笔;就连无数利益受损者也是这般想,并且将他恨之入骨。胡太后则是需要一个靶子来承担受损者施加的无穷压力,故而不但乐见其成,还暗中派人推波助澜,将此事扣在卫铉头上。
李神轨看过卫铉编写军政制度,而尚书省民部、兵部、武举建立在卫铉离开皇宫不久,胡太后又答得模棱两可。况且卫铉与相州刺史、北讨大都督李神关系极好,之前也通过李神与他联系过,所以他现在认定了卫铉,同时也认为是卫铉举荐了自己。此时见到对方矢口否认,郑重一礼道:“河东公高风亮节,不计较个人得失,但这份天大人情,我会记在心里。”
卫铉莫名其妙,无从解释,只好说道:“我真没做过什么,李将军今后就会知道了。”
李神轨抱以微笑,他以为卫铉担心利益受损者攻击,转而说道:“听说寿光县主昨天又来府上闹了?”
“确有此事,不过被我家娘子轰走了。”卫铉没有否认,毕竟元莒犁这些天闹得极大,她昨天堵门一事肯定弄得人尽皆知了。
“轰走是对的,河东公今后最好不要与武宣鼓城王一脉有瓜葛,尤其是长乐王。”李神轨提点了一句,又道:“上党冯氏在朝堂只有一个太府少卿冯豫拿得出手,其侄冯轩技不如人,死于河东公刀下,然而冯豫恐怕会有新职,且还是与上党行台有关,还望河东公多加留意。”
“多谢李将军提点。”卫铉心中也重视了起来,他问道:“是陛下的意思,还是……?”
李神轨摇了摇头,说道:“与陛下无关,也不是陛下的意思,但现在的很多人都要一个人带头与河东公作对,而冯少卿无疑是最佳人选。依我之见,他们多半举荐冯豫出任吏部、考功、直事、都官等曹次官,或直接荐举他为御史台中丞。但无论是哪个曹、哪个职务,都能制约河东公便是了。”
说到这里,李神轨又道:“古往今来,多是采用这种法子对付自己的政敌。”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卫铉闻言恍然。朝廷任命官员的时候,不是说你有才华就让你上,而是你上去之后,符不符合举荐者的利益。而包括冯豫在内的上党冯氏与自己有不共戴天之仇,这便导致那些看自己不顺眼的势力有了共同敌人,并且打算把冯豫推到前台。
李神轨微笑道:“河东公所言极是,对于朝堂诸公来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是非对错并不重要。”
卫铉看了他一眼,忽然来了一句:“李将军是武康太尉公之子,本身也是一名能征善战、身经百战的大将,难道你不觉得现在活得很累、很压抑么?”
李神轨闻言愕然,他的骨子里有着军人的血性、豪迈,只是世道磨平了他的棱角;如今非但不觉得卫铉失礼,反而从中看到自己年轻时的影子;随即失笑道:“很累、很压抑,但是河东公到了我这年纪,想法或许有所不同了。”
停顿了下,他又想到了陈元康,于是说道:“陈元康文武双全、忠肝义胆,出谋划策条条切中要理。我做梦都想重用,然而他特别较真,他那宁折勿屈的性子根本不适合京城。河东公既然接纳了他,还请河东公给予机会,如果实在不堪大用,尽管剔除或依法论处。”
李神轨虽然说得十分苛刻,但是卫铉明白他十分相信陈元康的能力,同时相信陈元康只要拥有施展才华
的公平机会,就能强势崛起,唯一担心的是自己受不了陈元康牛脾气。
他面露苦涩之色,半真半假的说道:“不瞒李将军,我身边根本就没有一个好脾气的人,我都习惯了被他们怒怼。李将军大可放心便是。”
“哈哈……”李神轨哈哈大笑,他心头一动,继而意味深长的说道:“我还有一个能力弱于陈元康、脾气更差的人,但不知河东公要是不要?”
这番话其实是在试探卫铉,看他是不是真心想和赵郡李氏结盟、看他是不是如同传言那般排斥名门世家。
“谁呀?”卫铉好奇的问道。
“赵郡李氏旁支李元忠,此人今年四十二岁,是已故安州刺史李显甫之子。”李神轨介绍道:“李元忠文武双全、少有志操、居家孝义,袭封平棘县子。他读过史书和阴阳数术,通晓鼓筝,加上沉迷于改造投石车、冲车、巢车、驽车、冶炼等等工技,故而极有巧思。他早年辅佐文献清河王元怿,累迁太傅主簿。后母亲逝世,辞职归家守孝。未几,安乐王元鉴请他做府司马,李元忠以守孝为由,给以拒绝。但我知道他名义上是说守孝,实则瞧不起安乐王、以及其他征募的宗族。”
卫铉听说李元忠沉迷工技,顿时心头一动,问道:“李将军,李元忠身在何处?”
李神轨答道:“殷州赵郡平棘县。”
卫铉说道:“我不在意他的履历,若是他真有才学,将军又能说服他前往上党,我就敢用。至于脾气好坏,我忍受得了。”
“好。”李神轨笑道:“我明日就会书信一封。”
“主公。”这时,卫天带了一名禁军幢主走入正堂。
看到两人,卫铉和李神轨异口同声道:“何事?”
幢主看了看卫铉,最终还是向李神轨道:“将军,我等在愿会寺发现蜜多道人行踪。”
李神轨大喜,起身向卫铉道:“河东公,李某先行告辞,改日定当登门谢罪。”
“李将军一心为国,谈不上罪不罪的,请便。”
“告辞。”
“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