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八章 记忆复苏
十三世家中的夏家,祖宅便在北来城。尽管太阳熄灭已有四年之久,外面天下大乱,但在北来城,一切依旧井然有序。
界上界的毁灭,像是没有给这个世家多大的打击,夏家在灾变前和灾变后,搜集了数之不尽的粮草,过着丰衣足食的日子。附近的百姓也得夏家的恩惠,没有流离失所。
北来城商贸发达,菜市、酒楼、客栈依旧火热,学堂也正常开放。
陈实光着脚从这些地方走过,心道:“世家大阀在自家门前,多少要些脸面,没有像其他地方那么不堪。”
他穿过羊街,看到一些修士牵着甡甡之类的鬼怪来卖,被铁链锁着。旁边是一些男女奴隶,用牛筋捆着手脚,放在甡甡旁边。
甡甡东张西望,瞥见无人注意自己,便伸出长长的舌头,卷住旁边的女奴,打算送入口中大快朵颐。
修士急忙扑过来,在它额头上贴了一张定身符。
如今捕捉鬼怪是个不错的生意,抓获的鬼怪可以卖很多钱,尤其是甡甡,因为血肉能滋养魂魄。这种鬼怪的血肉还可以作为治病的良药,如今很多人被阴气侵袭,伤了阳气,体弱多病,服用甡甡血肉可以升阳。
因此有许多修士结伴去捕获甡甡,以此为生。
——至于旁边买卖男奴女奴的,也是司空见惯。很多男奴女奴是从外地掳来的,还有些则是活不下去,索性把自己卖了,给家里留碗饭吃。
陈实将市井百态收入眼底,心中颇多感慨。
他在一个摊位前买了双布鞋,穿上脚试了试,还算合脚,正欲付钱离开,这时一个声音笑道:“陈状元,西京一别已有五六年,状元郎的风采更胜往昔。”
陈实循声看去,只见礼部尚书夏沧海向这边走来,身边跟着一些夏家的高手,逼开街道上的其他人。
“原来是尚书大人。”
陈实见礼,道,“夏大人何时从西京回北来的?”
“已有一段时日。”
夏沧海来到他身边,感慨道,“当年太阳熄灭,西京也发生了大变故,没有了真王九殿的镇压,西京被鬼神侵袭,死伤惨重。我也是落难之人,只得带着家眷一路逃亡,惶恐不安的走了一年多时间,才寻到北来。因为长途迁徙,死了不少家眷。”
他面色黯然,颇有感触:“大难临头,哪怕你是十三世家,是礼部尚书,也与庶民无异。”
陈实心中微动:“界上界崩塌时,你们离开西京。西京的百姓呢?”
“各安天命吧。”
“各安天命?”
陈实似笑非笑道,“夏大人,你是礼部尚书,危难关头,你跟我说各安天命?你对得起身上这身官服吗?”
夏沧海面色一沉:“危难关头,小陈大人又在做什么?”
“救人!”
夏沧海讥笑道:“那么小陈大人救下多少人?”
陈实摇头道:“不多。五十省的百姓,因我而获救的,十之二三。”
夏沧海哈哈大笑,连连摇头,道:“小陈大人真会开玩笑!”
他面色一沉,转换话题,道:“你入城时,便有人认出你,告诉了我。小陈大人,我夏家有个子弟,叫做夏天杰,死于拱州,这件事你是否知晓?”
“是我杀的。”
陈实痛痛快快承认,道,“我去铲平奉阳山庄,杀了你们夏家几百位鬼神,夏天杰向我出手,死于我的手中。”
夏沧海眼角跳了跳,天空中突然苍云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挤压,向四周散开,浮现出一座数百里的虚空大境,有元神数百丈,如同一尊天神,坐于大境之中,俯瞰下来。
北来城中,修士们突然只觉无边的压迫感袭来,纷纷仰头看去,呆呆地注视着这尊元神,被元神的强大所震慑,难以喘息。
陈实见惯了还虚境强者的元神,倒不觉得如何,但对其他修士和黎民百姓而言,还虚境的元神实在太强大,太恐怖了。
“奉阳君死于我手,阴帅夏修德也因我而死。”
陈实坦言道,“夏家鬼神在地方上作恶,我因此诛之。”
夏沧海散发出的威势越来越重,面色森然:“你知不知道,夏天杰是我夏家下一代宗主?”
陈实恍若无觉,道:“奉阳君作恶,我便杀了他。夏天杰试图杀我,我也杀了他。夏大人,你若是想替他报仇,你也会死。大家同朝为官,你也不想今日就是你的忌日吧?”
黑锅不安的东张西望,只见街道上一个个气息强大的夏家修士向这边走来,还有人站在屋脊上,有人立在空中,另有许多修士搬来重型法宝,将羊街前后左右上下,悉数封住。
夏沧海冷冷道:“陈实,你如实交代,你来北来城做什么?”
“买鞋。”
陈实藏在新鞋中的拇趾往上翘了翘,蹭了蹭鞋面,笑道,“我鞋子破了,来买一双新鞋。”
夏沧海盯着他脚上的布鞋,冷笑道:“陈实,你最好是真来买鞋!”
陈实笑道:“夏大人以为我此来所为何事?”
夏沧海哼了一声:“陈实,北来城毕竟是我夏家的地方,我夏家念及城中百姓,不会在城中对你动手。出了北来城,生死由命。这一次,我夏家不会留手!”
他收回虚空大境,转身离开羊街。
四周那些夏家修士依旧杀气腾腾,死死盯着陈实,并未散去。
陈实唤上黑锅,向城外走去。
经过一座茶馆时,茶馆里一个老者起身,拱手笑道:“这位小友面对夏家强者依旧从容不迫,胆识过人,不知能否赏个薄面,小坐片刻?”
陈实向那老者看去,只见此人头发花白,身上的衣着颇为考究,头戴高冠凤羽,不似大明风格。
老者面前已经摆好了茶具,面带笑容,虚席以待。
“难道是夏家老祖级的人物?”
陈实丝毫不惧,径自走入茶馆,茶馆里已经坐满了人,这些人各自端着茶杯,却都没有饮茶,齐刷刷的向他看来。
有人明明是背对着他,身体未动,脑袋却拧到身后,后脑勺对着茶杯。
他们面带奇怪的笑容,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目光有些狂热。
陈实心中凛然,径自走向高冠老者,道:“叨扰。”
老者面带笑容,道:“不敢。孩秀才请坐。”
两人落座下来,老者为陈实斟茶,发现茶馆中的茶客还在盯着陈实,当即咳嗽一声。
茶客们纷纷转回头,各自饮茶。
陈实将这一幕收入眼中,不动声色。
老者笑道:“这些人是我老家的兄弟,久闻孩秀才大名,因此迫切想见一见你。他们都是粗人,脾气古怪,你不要怪罪。”
陈实饮茶,笑道:“我与夏家有仇,老先生适才的话,只怕会引来麻烦。”
老者正色道:“老朽不怕麻烦。老朽此来,其实有个不情之请。”
他小心翼翼的取来一张纸,推到陈实面前,道:“我这里有一篇功法残篇,惊闻陈状元才华绝代,见多识广,不知能否帮老朽补全这功法缺漏的部分?”
陈实仔细阅读,越看越是惊讶,道:“此乃采邪气修行的法门!老先生,这门功法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老者笑道:“家传,家传。”
陈实瞥他一眼:“你爹给你的?”
老者面色有些僵硬,手也抖了一下。
他正是神都大祭酒,此次神都中人寻到陈实,他第一时间赶到此地,为的就是让陈实补全这门魔功。
陈实反复推敲,沉吟道:“这是一门魔功,但极为深奥。新乡县曾有一任县令便是修行魔道,采月华之精修行,炼化邪气,结果变成邪祟。那位县令被魔化,没有了理智……”
茶馆中一个茶客道:“这种法门我知道,算不得真正的魔道。此等法门乃修行者在月夜中修炼,采月光中的邪气,导致自身邪变。这种修行方式,与功法无关。”
陈实目光扫过去,相询道:“阁下见解非凡,敢问如何称呼?”
那茶客起身,躬身道:“不敢。云旭山人,见过陈、陈……陈状元!”
陈实想了想,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号,道:“你所说的邪变,是利用邪气,贪功猛进,功法并非魔道功法。我所说的是行魔道之事,并不冲突。至于这门残篇,将邪气运炼到极致,炼正气为邪气,修行魔道,的确是魔功。”
他赞叹不已,只觉开创这门功法的人实在是天才,想人之所不能想,赞道:“老先生,令祖真是奇才!我大略推演一番,修行此功虽会邪化,但依旧可以保留部分理智。此功叫什么名字?”
大祭酒听到令祖二字,白发微微飘动,哪怕是造物小五施展苍措七杀魔音,也只能让他一缕白发抖动七次,陈实这几句话的杀伤力仿佛更大。
“此功唤作玄阴九天诀。陈状元有办法补上么?”
陈实陷入思索,推演这门功法的运转,道:“倒是可以补上……”
大祭酒心头剧烈跳动,稳住心神:“多久能补全?”
陈实反复斟酌,揣摩玄阴九天诀的运转情况,为难道:“需要的时间有点长……起码四五天!”
大祭酒皱眉:“四五天?不是四五个月?也不是四五年?”
陈实笑道:“玄阴九天诀虽是魔道功法,但只是缺了几个境界,补上也不是太难,哪里用得着四五年?不过,我这几日急于回家,又有夏家的事情,只怕无暇帮你补上。”
大祭酒微微一笑,道:“只要阁下能补上这门功法,那么我们也该聊表心意,帮助阁下扫除麻烦。”
陈实摇头道:“玄阴九天诀让我大开眼界,我补全它,我也得到很大好处,不用你们报答。夏家势力极大,但我有应对手段,不会连累你们。”
“弹指山河平万障,俯瞰天地睨千军!”
一个茶客激动万分,大声道,“面对一个大世家,也丝毫不怵!不愧是神、神……真神赐福的孩秀才,此等豪气,世间一流!”
陈实诧异的看过去,只见一众茶客都很是激动,看着他的眼神有些狂热,有些崇拜。
“这些人哪里来的?我只不过吹个牛,他们为何对我这般尊敬?还有这个云旭山人,激动得像是我请来的托儿!”
他将心中的疑惑压下,笑道,“老先生放心,我就在茶馆里,为你们补上这门功法,之后便各奔东西。”
“那就有劳阁下了!”大祭酒起身,长揖到地。
陈实起身还礼,道:“这几日,还请诸位不要让其他事情惊扰到我。”
大祭酒面带笑容,道:“有我们在,任何事也无法惊扰到阁下。”
他心中一片欢悦,自他在阴间遇到陈实以来,已经十四年了。
十四年等待,为的就是这门破天外真神的魔功!
有此魔功,一是可以破天外真神,二是可以破绝望坡!
他原本以为自己还需要等更久,没想到这么顺利!
大祭酒挥手,示意众人离开茶馆,不要打扰陈实。
众人连忙起身,各自走出茶馆。
陈实静下心神,细细揣摩玄阴九天诀。
黑锅道:“汪。”
陈实轻轻点头:“我知道。这些人来历古怪,居心叵测。”
黑锅狐疑道:“汪?”
陈实露出笑容:“但这门功法的确精妙绝伦,而且对我极为重要。它恰恰可以弥补我的不足,让我或许可以跳出化血神刀的控制。”
他将玄阴九天诀阅读一遍,便察觉到这门魔功中魔念滔天,有恨天恨地恨众生的恨意,极为霸道,极为疯狂。
但这门功法对天地间邪气的运炼,让他意识到阴阳是道,正魔也未必不是道。
或许玄阴九天诀,可以让他再进一步,真正的掌握化血神刀!
“补全这门功法不难,不过,我若是修炼此功,天外真神会赐给我一尊魔神胎么?”
陈实不知不觉间催动玄阴九天诀,识海中陈寅都留下的封印逐渐亮起,随着魔功运转,陈寅都的封印逐渐化开,许许多多记忆片段,如涓涓细流,涌入陈实的脑海。
陈实怔住,张开眼睛,怔怔出神。
“黑锅,我突然想起一些童年时的事情。”
陈实惊叫道,“我记得有一次小五伯伯带我出去玩,把我拎起来,他的嘴巴张得像澡盆一样大,要把我放进嘴巴里!他当时真的要吃掉我!”
他不由得一阵后怕。
黑锅疑惑道:“汪?”
“我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想起这段记忆。”
陈实也是有些疑惑,他脑海里,还有许多零零散散的记忆,都是童年的故事,不过只到五六岁便戛然而止。
他继续修炼玄阴九天诀,更多的记忆片段涌来,陈实突然记起自己参加县试那天的情形。
天空中,紫气贯长空,先天道胎自紫光中降临,异香遍地,伴随着宏大震耳的道音,缓缓落入他的神龛之中。
“这门功法有点不对劲!”
陈实正欲停止修炼,突然,又有一段记忆涌入他的脑海。
许许多多身材高大的人,带着一些跟他差不多大的孩子,来到了新乡县城。
“陈实哥哥,我叫温无虞!”
一个小女孩跟在他屁股后面跑着,气喘吁吁道,“陈实哥哥,等等我!”
“别跟着我!烦!”
陈实回头,凶巴巴道,“再跟过来,我就脱裤子尿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