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宋园内, 假山流水,曲径通幽。仙鹤轻轻掠过碧波荡漾的水面,发出一声清脆的鹤鸣。

宋流纾结束完一轮调息, 一睁开眼便瞧见他那个人美话少的小侄子垂着纤长的眼睫坐在他身边, 安静看书的模样完美地融入了江南的水墨画里,娴静高雅,美不胜收。

宋流纾不期然想起了年幼时的宋玄机。十几年的光阴,小宋浔都到了即将成婚的年纪,给长辈“侍疾”的方式却还和三岁时一样。

侍从匆匆的步伐打破了叔侄二人间默契的宁静:“贺兰公子和无情道院长造访,家主和夫人此刻正在前厅招待二人。”

宋玄机合上书就要走。

“江隐舟?”宋流纾奇道,“他来做什么。”

侍从道:“不是江院长,是一位姓沈的院长。”

宋流纾身体微微一挺直, 很快又恢复了悠闲懒散的姿态:“知道了, 退下吧。”

宋玄机见其一副懒得动弹的表象,问:“不见?”

“有必要吗。”宋流纾漫不经心道, “见了也说不了什么。”

他一个“闲杂人等”哪能和无情道院长说上话呢。

宋玄机不欲多管长辈的闲事,正要赶去见自己的宝贝,就收到了贺兰熹的秘密传音:“我好不容易说服浣尘真君来宋园了, 小叔那边就交给你了——夫君!”

宋玄机略作思索,迅速找到了完成任务的最佳方式。他停步转身,对着亲叔叔就是一个毫不犹豫的显形术。

宋流纾原本坐得好好的, 一头伪装的青丝突然被打回了原形。他问宋玄机:“?请问你有事吗。”

宋玄机解释道:“苦肉计。”

简简单单三个字的解释换成旁人怕是要一头雾水,但宋流纾这个当叔叔的还是能一听就明白的。他注意到宋玄机浅浅泛红的脸,问:“苦肉计就苦肉计, 你脸红什么?”

宋玄机淡道:“我劝你别问。”

宋流纾揶揄道:“你是不是经常对时雨用这招啊?”

宋玄机:“从未用过。”

宋流纾:“为何?”

宋玄机:“我若受伤, 他会心疼得一直哭。他若哭了……”

宋玄机话音顿住, 没有说下去。

宋流纾低头看了眼自己一身旧疾的身体, 这么一对比,忽然有种同人不同命的悲凉之感。

别说是受伤了,即便他当着沈絮之的面魂飞魄散,沈絮之恐怕也不会为他掉一滴眼泪。

宋玄机扫宋流纾一眼:“明知会受刺激,为何还要问。”

宋流纾微微一笑,道:“玄机,从你学会说话开始,我一直盼着你的话能多些,我是万万没想到我这辈子还会有对你说这句话的一天——我求求你少说两句吧,真的。”

“‘可以不爱说话,也可以言简意赅。但在面对你在意的人时,一定要该开口时就开口,不能拐弯抹角,不能词不达意,更不能口是心非’——这是你教我的。”宋玄机逐字逐句地缓声背诵,“我做到了,你呢?”

宋流纾笑了一笑,眼底暗藏几分心灰意懒的味道:“行行行,我没你厉害。”

当真话能换回真话,谁都愿意说真话。

而当真话只能换来一次次的沉默以对时,谁都只能被迫言不由衷。

贺兰熹口口声声说要和师尊一起探望小叔,事到临头又以“宋夫人找到了姑苏最好的绣娘给我秀婚服,我必须去看看”为由半路开溜,最终来到宋流纾房前的只剩下沈絮之一人。

沈絮之站在门口,没有出声,也没有敲门。宋流纾坐在与他一门之隔的地方,望着隔扇门上那道始终不肯向前一步的剪影,施法将自己的一头白发再次变成了青丝。

他不需要苦肉计,他也不需要沈絮之的同情,他还是觉得自己黑发的模样更好看一些。

沈絮之静立许久,迟迟没有动作。宋流纾屏息凝神,强迫自己沉下气,等到的却是沈絮之转身欲走的身影。

宋流纾缓缓闭上眼,泛着血腥味的喉间溢出一声讥讽的笑。

走了也好,反正他早就累了,不想再和沈絮之——

吱呀一声,门自外面推开,宋流纾蓦地睁开眼,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那双眼睛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澜,不慎泄露出的担忧在宋流纾睁眼的前一刻被主人悄无声息地藏了起来。

沈絮之感觉到屋内汹涌混乱的灵气,寒声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快走火入魔了。”

那么多的心灰意懒,那么多的失望疲惫,在沈絮之主动踏入他房间开口说话的一刹那,烟消云散。

——好长一句话。

宋流纾突然觉得……自己其实也没那么累,至少和沈絮之多说两句话的力气还是有的。

没想到,他最后还是用上了侄子建议的苦肉计。

宋流纾轻描淡写道:“知道。”

沈絮之眉间一凛:“你需要稳住心神。”

宋流纾哂道:“我一个‘闲杂人等’不敢劳烦沈院长操心。”

沈絮之:“先用清心术。”

宋流纾强撑着紊乱的灵脉,嗤笑道:“‘闲杂人等’是死是活与沈院长无关,沈院长请回罢。”

宋流纾一口一个“闲杂人等”,沈絮之想忽略都不行:“你很在意这四个字?”

宋流纾刚要回答,宋玄机的话言犹在耳。

不能拐弯抹角,不能词不达意,更不能口是心非。

……那明明是他自己的话。

“是,”宋流纾一咬牙,听见自己说:“我很在意。”

沈絮之看了宋流纾好一会儿,依旧坚持自己的说辞:“你的确是‘闲杂人等’。”

宋流纾的心脏在这一刻仿佛骤停了,血液瞬间凝固,混乱的灵气几乎要冲破他的胸口。

“无情道院规,归虚谈室,外院者非召不得入。”沈絮之又道,“你数次违反我院院规,于无情道院而言,你难道不是‘闲杂人等’?”

宋流纾鲜血含在嘴里,险些吐了出来。他有种预感,他迟早要被眼前的无情道玩死。

宋流纾深吸一口气,道:“好,我对无情道院来说是闲杂人等,那对你来说呢?对你来说我又是……”

沈絮之看到宋流纾嘴角溢出的鲜血,立即阻止宋流纾说下去:“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现在不是,什么时候是?”宋流纾喘息着一把握住了沈絮之的手腕,力度之大恨不能捏碎他的骨骼:“十九年了,沈吟,整整十九年了。你告诉我,何时才是说这些的时候?”

宋流纾昔日美艳的脸上只剩下惨淡的苍白,狭长的眼眸令人心悸却不容抗拒,一眼望进了沈絮之的心里。

如痴如怨,爱恨交织。

浮生若梦中宋流纾魂飞魄散的景象猝然浮现在脑海中,沈絮之的声调终于出现了一丝丝微颤的破绽:“够了,闭嘴。”

“呵,又是‘闭嘴’。”盛怒之下,宋流纾甚至没有发觉沈絮之语气中的异样:“除了这两个字,你是不是不会说别的了?”

沈絮之定了定神,用最快的速度稳住了自己的情绪。

他不能被宋流纾带偏,他如果也走火入魔了,谁来控制局面。

“不想用清心术?”沈絮之镇定道,“好。”

宋流纾紧握着沈絮之的手骤然一松,无力地垂了下来——沈絮之在他身上用了定身术。

沈絮之定住的不仅仅是宋流纾的身体,还有他不断暴涨的戾气和四处乱窜的灵气。如此一来,至少能确保宋流纾情况不会恶化。

宋流纾一动不动地坐着,眼睁睁地看着沈絮之从他手里挣脱开,而后……伸手解开了他的腰带。

“那便双修。”沈絮之道。

宋流纾:“……!”

情况危急,时间紧迫,沈絮之只褪下了他和宋流纾的下衣。沈絮之的双腿挡在衣摆里,乍看上去,他依旧是那个无悲无喜,不容侵犯的无情道院长。

宋流纾喉结轻轻一滚,冷笑道:“你想双修就双修,你问过我的意见吗?十九年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宋流纾惊讶地发现沈絮之并没有禁言他,他仍旧可以肆意开口:“你有没有想过,我现在根本不想上你。”

沈絮之对宋流纾的嘲讽充耳不闻,扶着宋流纾的肩膀坐进他怀里。

时隔多年再次将这具身体拥入怀中,宋流纾悲哀地发现,沈絮之还是能像当年一样,不费吹灰之力地勾起他全部的情/欲。

但再怎么有欲望,也不是能乱来的啊。

宋流纾被沈絮之折腾得够呛,只能暂时放弃和沈絮之沟通,咬着牙道:“你到底会不会?这么多年没做过,你知不知道自己多……”宋流纾倒吸一口冷气,被迫率先低头认输:“好了好了,你先起来,让我来行不行?再这么下去,我还没走火入魔,倒先要被你夹残废了。”

沈絮之还是那两个字:“闭嘴。”

宋流纾对这两个字厌恶至极,凉凉道:“沈院长这么不想听我说话,为何不干脆一起禁言了我?”

沈絮之因痛苦闭上了眼,低声喃喃:“我不会禁言你。”

“为什么不会?”宋流纾想起他们第一次双修时的情景,“你又不是没做过。”

沈絮之像是在说给宋流纾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我不敢……”

宋流纾一愣:“你为什么不敢?”

沈絮之睁开眼,直视着宋流纾的脸,眼中像是氤氲着一层淡淡的雾气:“你自己说的话,自己先忘了。”

宋流纾还没弄清楚情况,心却先一步狂跳了起来。他顺着沈絮之的话问:“我说什么了?”

沈絮之沉默片刻,最终发出一声认输般的轻叹,散落在宋流纾千丝发间:“我若那么做,你不是会不理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