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靠山倒了

月光如洗,透过密集的树冠,洒下斑驳银辉,

夜风轻拂,扫在陆云逸等人心头,

耳边传来的沙沙声伴随着他们清脆的脚步,让心绪愈发沉重。

辽东都司与北元的勾结比他们想象得还要深,

北元朝廷覆灭,辽王等人无法从北元朝廷获得军械,但却能从辽东获得军械。

虽然都是残次品,但对于缺少工匠的辽王等人来说,已经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比之他们自己打造的军械要好上不止一筹。

心绪有些沉重,陆云逸回来到了二十七号哨卡,

那两人已经被牢牢按在地上,一侧脸颊被地上的尖锐石子磨得血肉模糊。

此刻军卒拉着他们将脑袋抬起,他们眼中已经填满了恐惧,看着眼前的高大身影,眼神躲闪。

陆云逸看向身旁军卒,问道:“他们有交代吗?”

“大人,他们的嘴有些硬,还没有交代。”

陆云逸心中忽然涌出一股烦闷,呼吸略微急促了一些,双手叉腰在原地走动,指向其中一人,冷声喝道:

“堵住他的嘴巴,砍手。”

“不...不..”

那被指着的人面露惊恐,连连摇头,

但为时已晚,一块麻布已经塞到了他的嘴中,

另一名军卒按着他的手臂,手起刀落,鲜血飞溅,

一只略显粗糙的手掌掉落在一地,血淋淋的伤口喷溅着血液。

那人的眼睛猛地一凸,刹那间布满了血丝,额头冷汗直流。

陆云逸看向他,脸色平静,淡淡开口:

“你们从何而来,要将东西运送到何处?又是受谁指使?”

军卒将他嘴里的麻布扯掉,那人开始哀嚎,

陆云逸眼中闪过一丝戾气,手掌凶悍有力地拍了过去!

噗——

几颗鲜红的牙齿掉落,那人刹那间陷入了昏厥,半边脸也快速肿胀起来。

控制住他的军卒飞速在他的胳膊上砍了一刀,将他唤醒。

陆云逸又问:

“私通外邦走私军械,全家抄斩,三族流放,

你若是不说我就带着你的人头去卫所一个一个问,一定会找出你的同党与家人。”

“不不不...我说,我说!!”

那人眼中闪过恐惧,口齿含糊不清,泪水一下一下流淌。

陆云逸冷哼一声,没有再去看他,而是摆了摆手:“将他拖走。”

待到那人走后,陆云逸看向剩下那同样面露恐惧的人,问道:

“你来说,若你二人说得不一样,你们都要死,全家也别想逃。”

“我说我说,大人饶命。”那人点头如啄米。

“我们是靖安堡的民夫,上官让我们将这几车东西送到三万卫外二十里的地方,

那里有个山洞,要放在那里。

里面是什么,我真不知道啊,

大人,我不知道那是军械啊,

要不然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如此行事,这是杀头的事啊。”

那人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几分乞求,

陆云逸眼睛眯了起来,敏锐地察觉到其中不对,问道:

“平常你们还送些别的?还是说送别的你们就敢?”

那人哀求的动作一僵,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犹豫了片刻结结巴巴开口:

“平日里我们送的都是粮食布匹,这一次我们以为也是粮食,谁知道是军械...”

那人面如死灰,跪倒在地。

陆云逸见他如此模样,面露冷笑,

军械与粮草布匹的重量差得不止一点半点,这些人定然有所察觉,只是心存侥幸。

冷哼一声,陆云逸招过一名军卒,吩咐道:

“该问的都问一遍,将他的口供都记下来。”

“是!”

很快,那名军卒便从怀中掏出册子,一边询问,一边就着月色书写。

陆云逸来到一侧,见到那失去一只手的人也在那里断断续续说着什么,便不作理会。

他快速来到那四驾马车旁,试着推了推,

送到二十里外,若以这四辆马车的速度,可能要行驶至天亮,

刘黑鹰见到他,连忙跑了过来,感慨道:

“云儿哥,这些人胆子太大了,

那人已经送了将近一年的东西,其中间隔不过三五日,至多十日,

前些日子因为战事,辽东都司边境戒严,他们这才停了下来,

这仗才刚刚打完,他们竟然又开始了,送的还是军械,真是胆大包天!!”

刘黑鹰倒是对他们私通外邦之事毫不在意,

他此刻想的是,这些长久以来,还不知存在多久的走私道路,到底赚了多少钱。

那些略有残次品的长刀,在大明之内可能只值一两银子,

但若是卖给辽王,至少也要五两银子,

在此等战时,十两银子都有可能。

至于粮食...那就更贵了,翻个十倍是正常价钱。

陆云逸脸色凝重,低头深思,脑海中不停思索,要不要继续调查下去,

辽东都司与东北之地的水要比想象中的深,稍有不慎就会牵扯自身。

但很快,他眼中就闪过一丝决然。

他是来打仗的,只要仗能打赢,代价不重要。

陆云逸看向刘黑鹰,吩咐道:

“让那些马车继续上路吧,另外派出百余名军卒跟随,看看到底是谁接收了货物,

若是草原人,就将人通通杀了,再将货物带回来,在三万卫附近找一隐秘地方隐藏。”

“是!”

刘黑鹰脸色凝重,迅速去安排。

旁边那两人的口供已经记录完成,

陆云逸指了指那鲜血淋淋,模样凄惨的人:

“给他包扎伤口,天亮之时带回营寨。”

“是!”

时间一点点流逝,眨眼间夜晚便迅速逝去,

天刚蒙蒙亮,陆云逸便带着军卒返回了三万卫,

蹲守了一晚上,也只有那四驾马车,让他有些失望。

三万卫中,早就焦急等待的许成见他们回来,匆匆赶来,

甚至都没有穿甲胄,而是穿着一身常服。

见军卒风尘仆仆的模样,只有骑兵,也没有其他事物,便悄悄松了口气。

很快,许成来到了陆云逸所在军帐之前,值守的依旧是徐增寿与郭铨,

这一次,郭铨的脸色缓和了一些,迅速去通报,而后说道:

“进去吧,许大人。”

许成有些诧异地瞥了他一眼,受宠若惊。

进入军帐,许成看到了身上有些泥污的陆云逸,心中一惊,连忙开口发问:

“陆将军这是怎么了?”

陆云逸头甲摘下挂在一侧,脸色有些诧异:

“许大人这是在关乎本将的安危?”

许成脸色有些不自然,眼前这年轻将领是大将军派来的劝降使者,

若是在三万卫受了伤,大军追究下来,他吃不了兜着走。

犹豫了许久,许成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陆将军没事就好,许某这就放心了。”

陆云逸瞥了他一眼,坐了下来,淡淡开口:

“许大人,您是三万卫的指挥使,不打算说说这边境往来走私商队一事?

这可是杀头的买卖,居然敢有人铤而走险,

你身为三万卫的指挥使,居然隐瞒不报?是何居心?”

陆云逸的声音越来越大,

最后已经成为一声爆呵响在许成心头,让他的身体都是一颤,

眼中随即闪过慌张,脸色有些不自然,肌肉连连抽动,连忙解释:

“我不知道陆将军所说何事,私通外邦的确是杀头的罪过,不会有人胆子如此大吧。”

“是吗?”

陆云逸瞥了他一眼,经过昨日一事他几乎可以确定,

许成这个三万卫指挥使只是知道一些事,并没有参与其中。

若是他参与,昨日前军斥候部大张旗鼓地离开营寨,

他就应该去通风报信才对,陆云逸也不会有所收获。

“许大人有所不知,昨日我等在三万卫北方不远处抓了几个人,

他们是从靖安堡出发,三万卫北方二十里外的威远堡进发,

其中运送的什么,许大人可知?”

“什么?”许成脸上充满了惊骇,

原本就不平静的心湖被投入了一块巨石,掀起了惊涛骇浪,后背也出现了一层冷汗。

“您,您抓到了走私的人?”

陆云逸笑了笑,可眨眼间他就收起了和煦,手掌在桌案上用力一拍,

“啪!”

目光阴森,死死盯着许成,意味深长开口:

“抓没抓到不是许大人操心的事,

我现在只想知道,三万卫北方那一条条土路上到底走过了多少走私的马车驴车,

辽东都司又将多少东西送去了北元,送去了如今辽王所在,

最重要的是,这些生意都是谁在幕后操持。”

话音落下,军帐内的气氛陡然间冷了下来,

许成身上都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风吹日晒带来的黝黑似乎也生出了一丝惨白。

许成的瞳孔剧烈摇晃,呼吸一点点急促,眼里有着一丝惴惴不安。

他知道了他知道了!!

从这些运送军械的全甲军卒来之时,许成便已经感觉到一丝不对,

军械虽然数目庞大又珍贵,

但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一千全甲精锐来护送,

这在战场上,千余名军卒若是不要命的冲锋,

甚至能在短时间内突破上万草原杂兵的围堵,怎么会被派来送军械?

见他迟迟不说话,陆云逸笑了笑,从腰间摘下长刀放于桌上,若无其事地说道:

“难不成,走私一事许大人也参与其中?那陆某便不客气了。”

陆云逸的脸色一点点冷了下来,眸子锐利如锋,直直地扫了过去:

“若是没记错的话,许大人也是在战场上立过功勋,拼过命的武人,

怎么到了地方卫所就参与了此等事?真是让陆某匪夷所思啊,

勾结外邦全家抄斩,甚至会祸及亲族,

莫非这三品官职以及全家老小的性命,还不过那几万两银钱?”

一边说,陆云逸一边摇头,手中长刀的锋芒渐渐出鞘。

而许成就这么定定地站在那里,不说一言一语,面容苦涩到了极点,

过了许久,他才发出了一声叹息:

“陆将军,您是聪明人,就不要拿此等手段来吓我了,辽东之事若我也参与其中,怎么会沦落到这三万卫。”

接着,许成开始一点点诉说,陆云逸也不打扰,就这么听着,

慢慢地,陆云逸的脸色一点点怪异,

看向许成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怜悯,若事情为真,那还真是个苦命人。

三万卫虽然有英城子铁矿,是大明数一数二的富矿,并且还有军械打造。

但这实打实的是个苦差事,

这里与庆州一般,是大明最北端,

寻常民夫工匠都不愿意来此,一直处于缺员状态,

但每月的军务却一点也不能少,这一切都要他这个指挥使来操持,

无奈之下,手中军卒都进入工坊矿山,

慢慢地他这个指挥使就变得名不副实,手下全是匠人,没有可战之兵。

而且...来到这三万卫,最大的隐患就是有朝一日辽东走私一事暴露,被人拉出去顶罪。

那一条条道路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放在山里,

若说他无法察觉,那纯粹是戏言。

但他又能如何?

向都司阐明利害,告知都司这里有走私之人?那岂不是自投罗网?

许成脑海中闪过三万卫的种种,眼神愈发黯淡,

若他真是个贪官,那没有比三万卫更好的地方。

手中掌控着铁矿工坊,山高皇帝远,距离边境近,怎么看都是一个赚取银钱的好地方。

但许成偏偏是个不贪之人,那他在这里可以说是在等死。

过了许久,天色已然大亮,

辽东的阳光一点点透了进来,照在军帐之中,将空气中的灰尘暴露无遗。

许成凄惨一笑,指向了透进来的那束光,叹息一声:

“陆将军,辽东的龌龊事就如这漂浮在空中的灰尘,

平时不显,我知道空气中布满灰尘,

但我却不能将帘幕拉开,

否则这束光照进辽东,让这里的肮脏龌龊显现,这束光便有了罪,而我也将死无葬身之地。”

陆云逸轻轻点了点头,脸色已经有些凝重,他问道:

“三万卫之外的那些土路你们如何处置,对于行走在上面的走私车辆又如何处置?”

“视而不见。”许成苦笑一声:

“陆大人您有所不知,我已经有将近两个月没有离开这座营寨,就是不想见到外面那夯实的土路。”

“这么躲也不是办法,辽东都司的事情没有暴露,

只是朝廷最近在忙着北疆战事,现在北元覆灭,辽东的事瞒不住。”陆云逸淡淡开口。

“能躲一天是一天,我已经送信给诸多同僚,

请他们帮我操持调离调动都司一事,

可您也知道,就算是在辽东都司内调动都难如登天,又何况是调离这苦寒之地,

如今已经过去半年,还没有什么消息。”

此话一出,陆云逸脸色古怪,

他的岳父不仅要异地调动,离开北边苦寒之地,还要一步进京,成为京官。

一个正三品求生无门,调任不能,

一个从五品随性而为,待时进京。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有时候比人和狗都大。

许成似乎卸下了心中担子,也不再那么忐忑,

就这么随意坐了下来,还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直到此时,他才有一些朝廷三品武职的气势。

“陆将军,不瞒你说啊,在军中之时常想着要去地方卫所作威作福,但来到卫所之后却发现远没有军中自在。”

陆云逸脸色古怪,问道:

“许大人,您先前跟随的上官呢?为何不请他帮忙调动。”

许成是正三品的指挥使,在军中也立过大功,至少也是参将,

而现在大明打仗,主官几乎都是开国勋贵,一个参将还是能说上些话。

说到这,许成又发出了一声叹息,脸色黑到了极点:

“我曾经是豫章侯帐下右参将。”

陆云逸一楞,脸色随即一僵,眼中闪过释然,

怪不得此人调不走,甚至被安排在此地,

摆明了就是欺负他身后靠山倒了。

豫章侯就是如今的临川侯胡美,是大明未立之时的征南大将军,地位极高,如今福建大部分都是他带兵打下。

但他在洪武十七年获罪入狱,至今还被牢中。

一旦入狱失势,其麾下之人自然备受排挤,

眼前这许成大概是最惨之人,

不仅被调来了苦寒之地,还要随时背锅。

一时间,陆云逸也不知该说话是好,他犹豫了许久,还是问道:

“许指挥使,是谁在与草原人做生意,你知道吗?”

许成眼中闪过一丝怒意,这分明是不想让他活!

但陆云逸抬了抬手,说道:

“只要你将知道的事和盘托出,我或许没有能力保你无事,但有人可以。”

许成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眼中闪过一丝希冀。

陆云逸笑了笑,朝着军帐入口喊道:

“郭铨,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