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砍他一只手

辽东早晨,天刚蒙蒙亮,

山峦在朦胧的晨曦中若隐若现,宛如巨兽的脊背,静静俯瞰着这片历经战火的土地。

天边泛起的淡蓝色光芒,驱散了点点黑暗,

对即将到来的白昼早就做好了准备,却无力驱散战场上的沉重氛围。

战场上,硝烟未尽,

残破的旗帜在风中摇曳,战鼓号角散落一地,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悲凉。

持续一夜的战事结束,

军卒或站或坐,在微弱的晨光中忙碌着,

整理军械、打扫战场、归纳俘虏、救治伤员,搜刮财物...

军卒脸上写满了疲惫,

相比于战场厮杀,战胜后的清理战场,不免让人头疼。

仅仅是战俘与伤员的看管就是一件大事,

战俘们低吟哀求着,希望能得到一口饭吃。

伤员们不停哀嚎,乞求通过叫喊声来获取优先救治...

但这些人都是知道北元残余是明人真相的人,得益于明人优待俘虏的好名声,他们不吝啬哀嚎。

自然,其中还有一些不明真相的人忍受着身上痛苦,死也不肯叫出声,

王庭对待战败的部落俘虏十分粗暴,

能活则活,活不了就喂养草原大地上的青草,

所以他们不敢喊,怕被补上一刀。

战事顺利无比,前军斥候部前后夹击,毫不费力地击溃了还有抵抗能力的草原人,

惠宁王与朵颜元帅被俘,被单独关押。

至于其他草原人,也在天刚刚亮时,有了初步统计。

陆云逸此刻就在朵颜元帅的军帐中,看着文书送来的册子,不免露出怪异。

正面战场斩敌六百,后方战场斩敌一千,

迎战的草原军卒中...活口仅三十余人,其余营寨内三千军卒与四千民夫跪地乞降。

此时,一阵冷风吹过,带来了战场上特有的铁锈和血腥味,

陆云逸不由皱起了眉头,抬头看向前方的年轻文书,面露愁容,

随后陆云逸将这份军报递还给他,面露无奈:

“要多惨烈的战事才能打到仅剩最后三十人?草原人有这样顽强的战斗意志吗?”

面对陆云逸的发问,那年轻文书眨动着纯洁的大眼睛,

悻悻然接过军报打开,面露犹豫:

“大人,属下发誓,没有一丝一毫隐瞒,属下与同僚们已经多次核实,并没有疏漏。”

陆云逸脸色一黑,抬起头看向年轻文书,不由得发出感慨:

“年轻真好。”

文书歪了歪脑袋,面露疑惑,眼中充斥着茫然。

见他如此模样,陆云逸无奈的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小声叮嘱。

“将营寨内那三千不抵抗的军卒通通加到战场上去,乞降的只有民夫!”

那年轻文书愣了片刻,脸上随即露出恍然,

而后一脸严肃地称是,就在一旁改了起来。

将近两千人交战,最后活下来的只有三十人,

这简直是将赶尽杀绝故意赚取军功写在了脸上,

但若是加上那三千人,就显得体面许多。

杀敌一千七,降三千,另有四千民夫降,

如此战损虽然多了一些,但大军的军纪官若是相问,陆云逸也能以敌军抵抗激烈搪塞过去。

很快,军报改好,文书惴惴不安地将手中军报递了过来,小声道:

“将军,如此行事...会不会有些不妥。”

“能有什么不妥,咱们又没杀良冒功,只是杀得多一些罢了。”

可下一刻,陆云逸将视线投向军报,满脸愕然,眼中流露出深深的迷茫,不禁将脖子向前伸了伸。

“斩敌四千七,四千民夫降,另有伤者三十。”

陆云逸只觉得喉咙干涩,嗓子里像是有火在烧,

他左看右看,将腰间长刀摘了下来,啪的一声拍在桌上,

那文书被吓了一跳,惴惴不安,还以为是将军不满意,连忙说道:

“大人,还要改?”

陆云逸将长刀拿了起来,塞入文书怀中:

“你现在就拿着本将的长刀去将那三千俘虏都砍死。”

啊?

年轻文书眨了眨眼睛,在长刀与文书之间来回徘徊,犹豫不定...

还不等有所反应,军报就拍到了他的脸上,紧接着便传来了陆云逸的怒骂:

“重新写,去问你的上官,如何做军报!!!”

年轻文书瞪大眼睛,一时间不明所以,

但想来不是让自己去砍死那三千俘虏,便飞速将长刀放下,一溜烟跑掉。

他恰好与匆匆走进来的刘黑鹰撞了个满怀,

“小心一些,怎么毛毛躁躁的。”

刘黑鹰一边回头看,一边嘀咕,最后来到了陆云逸身前,嘿嘿一笑:

“云儿哥,两处营寨的战场已经清扫完成,

尸首都已挖坑掩埋,燃烧的大火也已经扑灭,

那些战俘被押送至辽王寨内,一同看管,这里的事情都结束了。”

说着,刘黑鹰脸色古怪到了极点,凑近了一些,贼眉鼠眼的样子很是招笑。

“云儿哥,那辽王一直嚷嚷着要见你,说是你不守承诺。”

气呼呼的陆云逸抬起脑袋,脸色古怪:

“不守承诺?莫要胡言乱语。”

“辽王说云儿哥会在今日安排他们见面,可昨日夜晚就开打了...”

刘黑鹰一边说一边笑,丝毫没有心虚。

他知道内幕,并且全程参与了制定方略,

虽说是来招降,但从头到尾他们都没打算商谈,打服了再说,

抓到营寨里谈要比什么时候都容易谈。

陆云逸眨了眨眼睛,想到了昨日午时在营寨内与辽王所说,面露坦然:

“原来是此事啊,这样吧,你去将惠宁王与朵颜元帅带去,让他们三人见一面,

平日里明夺暗抢,互有争锋,怎么成了俘虏还抱团取暖上了。”

刘黑鹰也明白过来,脸色古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云儿哥,我这就去安排...对了,还有一件事。”

“什么?”

“朵颜元帅一直嚷嚷着要见打败他的将领,有些疯疯癫癫的,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不用管他,年轻发癫饿上两顿就好了。”

....

前军斥候部营寨,辽王阿扎失里正在军寨内惴惴不安,来回踱步,

脸上带着不解与忧虑,神情已经萎靡到了极致。

他年纪已经大了,自从昨日那些明人开打,

他就不曾入睡,一直心怀忐忑,

生怕这些明人赶尽杀绝,不给辽王寨留下火种。

好在,战事迅速结束,

从运送俘虏的数量来看,惠宁王与朵颜元帅虽然损失惨重,

但还不至于亡族灭种,这是他仅剩的安慰了。

就在这时,军帐外传来了几声喝骂,

“老实点,别乱动!”

“放开我,我是故元朵颜元帅,你们不能对我无礼!!”

“什么狗屁元帅,再不老实就把你带回去。”

一阵争吵声让辽王缓缓睁大了眼睛,一直悬着的心也缓缓落了下来,

“没死就好..没死就好...”

很快,营寨帷幕被掀开,

几名披坚执锐的军卒押送着朵颜元帅走了进来,

在他们身后,还有略显狼狈的惠宁王,

但不同于朵颜元帅的五花大绑,

惠宁王与辽王一样,没有受到束缚,只是衣服有些褶皱。

见到他们,辽王心中忽然涌现出一股复杂情绪,

虽然三人一直针锋相对,如今落难,竟然有几分惺惺相惜。

惠宁王也是如此,见到辽王后心中哀痛再也无法掩盖,

二人快步而行,抱在一起,失声痛哭!

军帐内弥漫着一股哀伤,使得押送的军卒都面露怪异,看向前方的朵颜元帅。

他非但没有任何哀伤,而是继续挣扎,

披头散发的模样如同疯魔,声音也在军帐内不停回荡,充满凄厉。

“我要见明人的将领,放开我!”

“我还没有降,让他与我来厮杀!!”

押送他的军卒脸上露出一丝不耐烦,

若不是经过多方佐证,证明了他就是朵颜元帅,可能会以为他是哪个疯子。

军卒将朵颜元帅用力一推,朵颜元帅踉踉跄跄地上前几步,眼看就要扑倒,被辽王与惠宁王连忙接住。

“老实待着,将军一会儿会来见你们。”

说完,那军卒便没有任何犹豫,转身离去,

军帐内只剩下了三人。

辽王看着年轻的朵颜元帅如此模样,面露关切,问道:

“脱鲁忽察儿,你没事吧。”

朵颜元帅眸子锐利,直直地扫了过来,脸上露出一丝狞笑:

“辽王,若不是你被困,

我二人也不必来援,是你害了我们,

我早就与你说过,将门户之地交给我来防御,你守不住!!”

辽王阿扎失里脸色有些黯淡,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松开了扶住朵颜元帅的手,

惠宁王只觉得怀中之人陡然一重,将他带得一个趔趄,不过好在朵颜元帅自己站住。

“此战是我的过错,是我错判了敌人,要是早知道他们是明人...唉...”

“是明人又怎么样?”

朵颜元帅面露阴寒,声音从牙尖里挤了出来。

“那这战事就没有必要打,我等直接降了保存实力,也不用连累族人们白白损失惨重。”

辽王声音空洞,带着浓浓的后悔,

他也是被接连斩杀了一些精锐后才得以察觉,

但那时已经晚了,他只能结寨自保。

惠宁王脸色沉重,轻轻点了点头:

“只可惜,现在一切都晚了。”

朵颜元帅左右摇头,将二人的神情都收于眼底,心中不由得产生了一些哀痛与绝望,

“你看看你们的样子,还有半点大元胆气?孛儿只斤这个姓氏给你们,真是浪费。”

事已至此,辽王也不打算与他争论,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拉着惠宁王一同坐了下来,淡淡开口:

“败军之将,何以言勇。”

朵颜元帅怒火中烧,

但因为被五花大绑,剧烈蠕动的身体并不能让他发泄心中愤怒。

辽王也不再理他,而是看向惠宁王,

二人都是老者,本身也活不了多久,

如今突遭横祸,他们只想快一些息事宁人。

“惠宁王,你来帮我想想,这明人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杀也不杀,放也不放,就这么将本王困在那里。”

“蠢货,他们不杀你是为了将我等引来,

若不是我等出征在外,缺少兵马粮草,哪这么容易被明人击败。”朵颜元帅怒而开口。

辽王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叹息一声:

“脱鲁忽察儿,我们都是败军之将,

为今之计是要考虑族人以及辽王郡,

就算是你在这里说破了天,还能反败为胜不成?”

话音落下,军帐外突兀地出现一声大喝:

“好!”

紧接着,军帐帷幕被掀开,

一道高大且年轻的身影走了进来,正是嘴角有着几分笑容的陆云逸。

“不愧是故元辽王,识时务,看得清局势,这让本将少了很多功夫。”

“你是谁!”

朵颜元帅眼神一凝,从眼前这人身上感受到了浓浓的危险气息,

尤其是那眸子扫过来时的平淡,让他心中没来由地生出一股愤怒。

那是毫不在乎,就像是看向草地里一只跳虫。

“本将名为陆云逸,征虏大军前军斥候部主官,特来调停北元与三位的恩怨。”

“陆云逸?没听说过!”

陆云逸的眸子投了过去,面露微笑:

“朵颜元帅的名字我可是如雷贯耳,只可惜你并没有传说中那般用兵如神,让本将有些失望。”

“你!!”脱鲁忽察儿眼睛圆瞪,其内充满血丝,恶狠狠开口:

“你们用奸计。”

“兵者,诡道也,用兵的功夫不到家,怪不得旁人。”

说着,陆云逸嘴角出现一丝不屑:

“年纪轻轻便出来打仗,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本事学够了没有,输了就要认。”

此话一出,除了陆云逸与朵颜元帅,

在场之人不论是辽王惠宁王还是护卫们都是满脸怪异。

站在后面来凑热闹的刘黑鹰心中无声自语:

“云儿哥又说胡话了。”

军帐内的怪异也让陆云逸意识到了说错话,轻咳一声,沉声道:

“我此行前来是授蓝玉大将军意,特来邀请三位王者入我大明,共谋大事。”

“休想!!”朵颜元帅立刻大喊,

“有种就与我决一死战,背后偷袭算什么本事!!”

“聒噪。”陆云逸眼中尽是凶光,冷声道:

“来人,砍他一只手。”

此话一出,身后两名军卒没有任何犹豫,径直走入军帐,

不由分说地将朵颜元帅按倒在地,给他松绑,试图将他的手露出来。

辽王与惠宁王脸色大变,

朵颜元帅脱鲁忽察儿眼中也闪过一丝畏惧,

死死地抓住绳子,不让他们解开。

辽王连忙说道:

“陆将军,脱鲁忽察儿年少轻狂,说了胡话,还请陆将军莫要介意,绕过他这一次。”

“是啊是啊,他这孩子从小就心高气傲,不知大明强大,所以才胡言乱语,请陆将军绕他一次。”

陆云逸瞥了一眼被按倒在地的朵颜元帅,眉头微皱:

“你怎么不说话了?还以为你真是条不怕死的汉子。”

陆云逸看向停止动作的两名军卒,眉头微皱:

“停下来做什么,砍他一根手指,以作教训,若是再聒噪就继续砍。”

两名军卒继续行动起来,辽王与惠宁王则长出了一口气,

砍手指总比砍手要好,至少以后还能握刀。

“砍拇指。”

陆云逸看着军卒将长刀放到脱鲁忽察儿的小指上,忽然开口。

此话一出,辽王惠宁王朵颜元帅脸色大变!

“将军,还请绕...”

扑哧...啊!!

不等辽王说完,长刀摩擦指骨的晦涩声音就清晰地响在军帐内,

还伴随着朵颜元帅的一声惨叫!

他低头看去,只见脱鲁忽察儿的大拇指已经掉在血泊之中...

脱鲁忽察儿虽然在惨叫,

但他不是痛,而是心伤绝望,

没有了大拇指,军卒就没有办法握刀,这是明人对俘虏经常做的手段。

也是辨别战俘与普通草原人的区别方法。

砍掉一只拇指对于脱鲁忽察儿来说,

不仅是无法握刀,还意味着耻辱,意味着他永远也洗脱不了成为明人俘虏的事实。

若是有选择,脱鲁忽察儿宁愿被砍掉一只手。

“好了,给他包扎,用最好的草药,莫要耽误时间。”

陆云逸突然想到,这些草药是草原人从辽东所买,

如今用在脱鲁忽察儿身上,也算是回到了它们本来的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