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1章 十不存一,接踵而至

夜色如墨,缓缓地笼罩了辽阳城。

白日里的喧嚣与纷争渐渐隐匿黑暗,都司衙门内的压抑气氛却愈发浓重。

库房中,烛火摇曳,昏黄光线在墙壁上跳动,

映照着众人阴沉的脸色。

潘敬站在那一堆仅剩的银子前,

双手紧握成拳,额头上青筋暴起,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

他猛地转身,对着身旁的库房管事怒吼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会变成如今这般局面?

那些屯田卫,平日里好吃好喝供着他们,关键时刻却如此不顾大局!”

管事被吓得浑身一哆嗦,双腿发软,差点跪倒在地,结结巴巴地说道:

“大大人,屯田卫那边说,

他们听闻衙门有钱却不肯发军饷,担心拖到最后又拿不到钱,

所以才会如此急切,甚至聚众闹事.”

“一派胡言!”

潘敬气得一脚踢在一旁的箱子上,箱子摇晃了几下,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分明是有人在背后煽动,故意破坏修路之事!”

臧圣杰老太爷轻轻叹了口气,走上前去,安慰道:

“潘大人,莫要如此动怒,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如今事情已然如此,再发怒无益。”

刘彦辰也点了点头,说道:

“是啊,这十万两银子花完,都司所欠的钱财就寥寥无几了,也并非一件坏事。

眼下还有一万多两银子,初期谋划定然是够了,

等过些日子,风波过去,

再找城中大户商议商议,都司再借一些,相信他们乐意与都司改善关系。”

潘敬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可脸上怒色依旧难以掩饰。

他看向陆云逸,声音有些沙哑地问道:

“陆大人,你看到了吧,这些人就没想咱们好过!”

陆云逸沉思片刻后,缓缓说道:

“潘大人,今日之事,确实出乎意料。

背后之人手段高明,利用了屯田卫对军饷的担忧,煽动他们闹事。

虽然剩下的钱财不多,但并非毫无办法,

修路是一件大工程,只要上下达成共识,没有钱也能修,

不过就是多举一些债罢了。

其中的沙石、石灰,还有一应器具,这些都可以欠账,辽东有的是矿石,可以慢慢还。”

潘敬听了,眉头微微舒展,

但很快又皱了起来,发出了一声重重叹息:

“陆大人啊,让你看笑话了。”

“这等浩大工程向来都是争议颇多,

有赞同的,有反对的,很正常,潘大人不必气馁。

都司一众大族虽然也跟着起哄,但他们的目光并不短浅,

相反,他们会以家族利益为重。

都司只要抓住了他们切身利害,自然会向潘大人靠拢。”

此话一出,臧圣杰脸色微变,看了一眼刘彦辰,心中无声自语:

“这么一个能人,怎么就被他捡着了,真是怪哉,我臧氏何时能出这么一个人。”

刘彦辰对陆云逸处事不惊、冷静分析的能力十分满意,

虽然脸上凝重,但心中已经笑开了。

对于他们这些家族来说,

利益与传承最为重要,其他的都不值一提。

甚至,在刘彦辰看来,若不是三个后辈无法掌控家族,事情根本不会闹得这么大,周鹗不会有机可乘。

尽管陆云逸已经尽可能地开导安慰,潘敬的情绪还是十分低沉。

他看着空空如也的木箱,唉声叹气

“上次本官的命差点丢了,这次衙门的脸也丢了,

做官做成这般模样,可谓笑话。”

恍惚间,潘敬居然生出了一丝后悔来辽东的想法,

觉得在京中做一个指挥同知也极好。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潘敬就打了个哆嗦,将其狠狠掐断!

敌人要的就是他离开都司,他偏偏不能离开!

反而要努力留在这里,

要不然就是亲者痛仇者快。

深吸了一口气,潘敬重新振作,看向在场众人:

“今日之事多谢各位相助了,

天色已晚,本官就不留你们吃饭了,各自归去吧。”

潘敬看向门口守卫,吩咐道:

“替本官送送两位太爷,再送送几位大人。”

“是!”

一众大人走后,潘敬拖着疲惫身子回到衙房,又恢复了萎靡。

他刚刚在椅子坐下,就听亲卫来报:

“大人,京中来的郁大人、成大人求见。”

听到这话,潘敬没有丝毫力气,差点从椅子上滑下来,

他双手撑住身子,发出了一声重重叹息。

“让他们进来吧。”

不一会儿,亲卫领着两人走进衙房。

郁新走在前头,四十多岁的年纪,面容严肃,眼神中透着一股历经官场磨砺的沉稳与锐利。

他身着青色官服,步伐沉稳有力,

成俊跟在郁新身后,

身为豹涛卫千户,他身姿挺拔,孔武有力,

身着黑色劲装,腰间长刀的装饰在烛火下隐隐闪烁着寒光。

他的眼神中带着几分警惕与不悦。

毕竟银子出了问题,他也有护送不力之嫌。

潘敬强打起精神,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深夜前来,所为何事啊?”

郁新脸色阴沉,目光直直地盯着潘敬,语气中带着几分质问:

“潘大人,我等护送十万两修路银子前来,

本是满心期待这修路大事能顺利推进,为辽东百姓谋福祉。

可如今倒好,银子才到都司没几天,

就莫名其妙地没了九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潘大人,您今日必须给本官一个解释,否则我等回京无法交代!”

潘敬被这番质问说得有些尴尬,脸上露出无奈,长叹一口气道:

“郁大人,此事说来话长啊,先坐先坐。”

“今日都司衙门的确发生了一些事情,本官也无法预料。”

郁新眉头紧皱,脸上露出愤怒之色:

“潘大人,就算有商贾闹事,

难道就能把朝廷拨付的修路银子拿去还债?

修路之事乃是朝廷钦定的国策,怎能如此儿戏!

若是因此耽误了修路进度,这责任潘大人你担得起吗?”

潘敬苦笑着摇摇头,说道:

“郁大人,本官又何尝不知这其中利害关系。

可当时局面已经失控,

若不拿出银子安抚那些闹事百姓和商贾,恐怕会引发更大动荡,

到时候不仅修路无法进行,整个辽阳城都会陷入混乱。”

郁新发出一声叹息,语气放缓了一些:

“潘大人,就算要安抚百姓,也不该动用修路的专项银子。

都司衙门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潘敬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

“郁大人,本官也是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啊。

如今本官也在想办法弥补,已经派人去与其他大户商议,

看看能否再借一些银子,先维持修路的初期进展。”

郁新眼神中透露出怀疑:

“潘大人,依下官来看,经过今日这一闹,

他们恐怕对都司衙门产生了极大怀疑,谁还敢把钱借给都司?

万一这钱又像这十万两一样,

莫名其妙地没了,他们找谁哭去?”

潘敬被说得哑口无言,脸上露出沮丧。

“本官也知道此事棘手,可如今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又能如何呢?

只希望后面能慢慢想办法,将这局面扭转过来。”

郁新看着潘敬这副模样,心中的怒火稍稍平息了一些:

“潘大人,如今说这些都已经晚了。

当务之急是尽快想办法解决银子问题,确保修路之事能够继续进行。

否则,我们回去无法向朝廷交代,

到时候朝廷怪罪下来,潘大人你担待得起,我们二人也脱不了干系啊!”

潘敬抬起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坚定:

“二位大人放心,本官既然肩负修路重任,就绝不会轻易放弃。

你们二位在都司多待一段时间,暂时不着急回京城,

等都司筹到银子,道路正常修缮后,你们再走。

到时候还望二位大人在朝廷面前,能为本官美言几句,

说明此地的艰难处境,让朝廷能再拨付一些银子下来,以做备用。”

郁新看着潘敬,微微点了点头:

“潘大人,若是能尽快将这局面扭转过来,确保修路之事不受太大影响,

下官自然会在朝廷面前为你说话。

但若修路之事陷入停滞,那本官也爱莫能助了。”

潘敬连忙拱手说道:

“多谢两位大人,本官一定尽快解决银子问题。”

郁新和成俊对视一眼,然后郁新说道: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在辽东等一等,希望潘大人不让我们失望。

时间不早了,我们也就不打扰潘大人休息了,先行告辞。”

说罢,郁新和成俊拱手告辞。

潘敬亲自将二人送到衙房门口。

看着二人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这才转身回到屋内,

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脸上露出疲惫与愤恨,破口大骂:

“他妈的!”

“诸事不顺,什么人都能骑到本官头上拉屎!”

天色愈发漆黑,整个辽阳城一片死寂,

这里没有大宁城的欣欣向荣,也没有应天城的热闹非凡,

只是一座屹立在大地上的黑色巨物!

临近子时,周鹗处理完衙门诸事,回到府邸,

刚刚坐下,还没开始歇息,管事就迎了上来,压低声音道:

“老爷,今日作乱那些人查清楚跟脚了。”

周鹗眼睛一竖,转头看向管事:

“谁的人?”

“闹事的几人在前些年都是丰宁商行的人。”

“什么?”周鹗眼睛一瞪,眼中闪过愕然,

“没搞错?”

“老爷,万万不会错,三年前丰宁商行贱卖了几家店铺,理由是经营不善,

这些商铺被温氏、李氏、林氏还有臧氏接手,

很快就扭亏为盈,开始赚钱。

在那段时间,有很多人讥讽刘氏老大不会经商,他还当众发怒过。”

周鹗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荒谬:

“这么说来,小瞧他了?”

管事重重点了点头:

“大人,小人还查明,闹事的几人家中与丰宁商行依旧来往密切,

一些生意都是从丰宁商行的秘密渠道送到他们手里,价格要低廉许多,

小人觉得这就是在送钱。”

周鹗面露恍然,听到这个消息,

他心中再也没有任何疑惑,这些人就是刘氏老大的棋子!

安插在其余四家中的棋子!

只是,随之而来的疑惑让周鹗想不明白。

“那他为什么要挑动今日之事?

刘氏可是旗帜鲜明地支持修路,人家姑爷都在那呢。”

不过,周鹗很快就想明白了。

“不对.现在的刘氏还是刘老太爷掌控,刘家老大说了不算

这么说来,他们父子二人意见不合?”

管事一喜,旋即露出笑容:

“大人英明,您还记得前些日子送来的刘子贤吗?”

“刘思镇的儿子?”

“对对对,就是他,在京中犯了事,被流放到辽东,小人几经打探,发现他犯的事居然是走私,根本不是什么文书上所写的贪墨钱粮。”

“走私?”周鹗眼睛瞪大:

“刘思礼帮他脱的罪?”

管事想了想,说道:

“从打探的消息来看,刘大人与陆大人当时都出手帮忙了,要不然他也无法安稳回到辽东。

但刘思镇应当是很不满意,

因为刘子贤落下了病根,

现在卧病在床,能不能挺过这个冬天还是两说,他们有些恩怨也是理所应当。”

“所以刘思镇想要破坏修路一事,从而让陆云逸的目的无法达成?”周鹗若有所思。

“或许.刘思镇还可以趁机夺下家中一些权势,增加一些话语权,

毕竟刘老太爷年岁大了,其他几家都已经换了掌事人,刘氏却一直没有换。”

管家在一旁小声提醒。

“哎,有理!臧氏与刘氏两位老太爷迟迟不走,

年轻人想要上位再正常不过了.

或许,咱们可以照猫画虎,看看臧氏有没有人想要上位!”

周鹗越想越是激动,若是城中五大家族都站在他这边,再加上他的权势,

那潘敬也不足为惧,迟早要滚蛋!

“这样,明日一早,你去帮我请刘宏中到府上,我要与他谈谈!”

管家莞尔一笑,微微躬身:

“是,老爷。”

翌日清晨,刘思镇从睡梦中醒来,看了看窗外还黝黑的天色,迷迷糊糊发问:

“什么时辰了。”

“大爷,马上晨时了,要起来吗?”

“嗯拿杯水。”

刘思镇被侍者扶了起来,接过了递过来的水,将其一饮而尽。

昨日子时后才睡,才睡了不过三个时辰,这让他脑袋昏沉,

不过他还是强行打起精神,起床洗漱,穿上了整齐锦袍,准备用过早饭后去商行。

这时,侍者悄悄凑了上来,压低声音道:

“大爷,商行送来一封信件,说是周大人请您过去一叙。”

刚下毛巾的刘思镇眉头一皱:

“周鹗?他找我干什么?”

他接过信件当即拆开,脸色一下子变得严肃难看,

信件也因为手掌用力而变得褶皱!

“我知道了。”

刘思镇拿着信件,将它放在烛火上,

看着火焰渐渐将上面字迹吞没,眼中透着其中复杂。

“此事周鹗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衙门在我身边有眼线?”

正当他思绪之时,

一位身形苍老的管事慢悠悠地走进后堂,躬身一拜:

“大少爷,老爷请您去膳堂用饭。”

“今日不去了,商行中有事。”刘思镇头也没回地应道。

“大少爷,您还是去一趟吧,老爷有事要与您交代。”

刘思镇回头,侧着身子看向管事,轻轻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不多时,刘思镇穿戴整齐,来到了膳堂!

刘彦辰坐在桌旁,正在小口抿着一碗小米粥,

桌上放着一些小菜,看着清淡可口。

见到父亲,刘思镇脚步略有放缓,

明显感觉到屋中气氛有些不对,居然没有家中小辈

而且,侍者也不见一个,只有一个老仆默默站在旁边。

“坐啊,站着干什么?”

刘彦辰瞥了他一眼,指了指旁边座位。

刘思镇走过去,慢慢坐了下来,

还不等他端起碗盛粥,父亲的话就让他身子一抖。

“昨日衙门口发生了哗变,你没参与其中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