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0章 疾如风,徐如林,侵掠如火
东北侧的战场清扫一直持续到深夜,
凌乱的声响与求救声在黑暗中不断回荡。
但朵颜三卫的人绝不会顶着风雪前去相救,
他们最多只会将目之所及的人绑起来带在身边,充作俘虏换取军功。
至于那些藏在黑暗里的人.随他们去吧,
一夜过后,便再也不会有声音了。
马蹄村!
高丽东北军的临时营地白日才刚刚安置妥当,
入夜就变得一片死寂。
民夫们缩在帐篷里,忧心忡忡地望着西南方向。
说是去迎敌,怎么到了晚上还没回来
他们心中隐约有了些猜测,
可理智却在告诫自己,别多想,安静等着就好
时间一点点流逝,很快到了子时。
月亮罕见地从云层中钻了出来,
洒下银白色的光芒,将整个大地照得一片雪白。
营地外,突兀响起一阵马蹄声。
看守营寨的军卒并未睡熟,听到声音猛地睁开眼睛,瞬间浑身紧绷!
“谁!”
“谁来了!”
一众军卒手持兵器,紧张地站了起来,
他们心中无比畏惧,生怕来者是女真人。
这时,外面传来的熟悉腔调让守军们松了口气,是自己人。
他们连忙冲了出去:
“有人!有人!”
枢密院右承宣水永安骑在战马上,
目光扫视着前方营寨,脸色阴沉到了极点。
人呢
很快,他就看到十几名军卒匆匆跑了过来。
水永安不等他们站稳,便厉声喝道:
“你们卢将军呢”
“敢问将军,您是”
水永安脸色凝重到了极点,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涌了上来,
“右承宣水永安,奉李相之命前来接应。”
一听对方是枢密院的人,
十几名军卒连忙跪伏在地,为首者哀号道:
“大人,我家将军今日上午带兵前去迎敌,至今还未归来啊!”
“什么”
水永安手掌猛地攥紧马缰,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他们去了哪里你们就没有消息”
“将军,大军往西南方向去了,
小人曾听大人们议论,
说敌军来得太快,不得不去迎击。
至于消息自大军离开后,就再没传回过半点。”
守军的声音带着哭腔,听着像是随时会哭出来。
水永安的脸色愈发难看,心中莫名涌起一阵慌乱,
甚至忍不住暗暗祈祷,
一定是去追击敌军了。
他看向那些军卒,又喝问道:
“没人去探查过消息”
“回禀大人,营寨里除了民夫,
就只剩我们百余人,根本抽不出人手去探查啊!”
“废物!”
水永安脸色铁青,猛地调转马头,挥手喝道:
“走,向西南进发!一路上都给我小心!”
“是!”
随行的军卒连忙跟上水永安,策马冲了出去。
黑夜里,他们走得格外谨慎,
几乎是一步三回头,心里怕极了,生怕女真人真的杀过来围堵他们。
水永安越往前走,心情就越是沉重。
他很清楚,这次的对手是明军,
而且还是陆云逸率领的精锐。
凭卢启东的本事,恐怕凶多吉少。
“大人,有情况!”
一行人小心翼翼走了将近半个时辰,为首的一名军卒忽然低呼出声。
“妈的,小点声!”
水永安破口大骂,催马赶了上去,
“什么情”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不用军卒细说,他已经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浓郁到令人作呕!
“是战场,离战场不远了!”
水永安在心中做出判断,同时也暗暗吃惊,
敌军怎么会来得这么快
这里距离顺安城足有三十多里,他们是怎么知道这边有动静的
难不成明军的斥候能探查到三十多里外的情况
压下心中的疑惑,水永安压低声音吩咐:
“四散开来,去找战场的位置!
记住务必小心行事,发现任何情况都不许妄动!”
“是!”
临近丑时,天空重新被深黑色的云彩覆盖,
月亮被挡得严严实实,大地上的银白色也彻底消失。
军卒们小心翼翼地散开,呈扇形向前面缓慢推进。
水永安跟在后面,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没走多远,一名军卒就被脚下的异物绊倒,发出一声惊呼:
“哎哟!”
水永安立刻将目光投了过去:
“怎么了”
“大人,天太黑了,看不清路.”
水永安能听到声音,却找不到那名军卒的位置,
心中莫名升起一阵烦躁,怒骂道:
“妈的,点火把!不管了!”
听到命令的军卒如获大赦,连忙点燃了火把。
橙红色的火光以水永安为中心亮起,照亮了黝黑的大地。
下一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瞳孔收缩到了极点,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瞬间笼罩了整个身躯。
目之所及,大地既不是银白色,也不是漆黑一片,而是透着鲜亮的血红色。
血浆密密麻麻地铺在地上,
像一道道蛛网,不断向外蔓延。
一阵微风吹过,火把的光芒轻轻晃动,血浆凝固的痕迹也随之向外延展.
“啊——”
最前方的一名军卒突然发出尖叫,
身体不停后退,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火把掉在一旁,火光映出他满是恐惧的眸子,
还有因极度害怕而扭曲的脸庞!
水永安顺着火光看去,
瞳孔也瞬间收缩,只觉得浑身冰凉.
这时,天空中厚重的云层被微风轻轻吹开,月光重新洒向大地,
像是一块黑色幕布被缓缓拉开。
尸体!全是尸体!
黑色幕布不断移动,
更多的尸体暴露出来,无穷无尽,没有尽头.
直到黑色幕布彻底移开,眼前的旷野才完全显露出来。
目之所及,全是尸体!
有只剩半截身子的军卒,有马头扭曲的战马,
有随意丢弃的军械,还有被冻得发白的手脚.
甚至,水永安还看到一名腹部被刨开大口子的军卒,
他半趴在地上,手掌向前高举,像是在无声地求救
一阵眩晕感猛地袭来,
水永安只觉得眼前一黑,身体不由自主地摇晃起来。
一个无法接受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浮现:
败了,败得这么干脆利落!
大军才刚到,居然就败了!
这才停留了不过一天啊!
“大人,这.这.该怎么办啊”
一名亲卫连忙上前扶住水永安,眼中满是恐惧,声音里带着止不住的不安。
“我怎么知道该怎么办!”
水永安的声音陡然变得激昂,在死寂的战场上显得格外刺耳。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水永安一个激灵,猛地转头看了过去:
“谁!”
战场边缘,一双双幽绿色的眸子亮了起来。
那些眸子死死盯着地上的血肉,
张开的嘴巴里弥漫着恶臭,涎水顺着嘴角不断滴落。
“走,快走!回去禀报李相!”
水永安声音急促,带着惊魂未定的颤抖,
转头就向身后策马狂奔。
四散开来的亲卫见大人跑了,
也纷纷撒腿跟上,仿佛身后真的有恶鬼在追赶。“他们是谁啊,怎么胆子这么小”
黑暗中的丛林里,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满是疑惑。
“不清楚,这黑灯瞎火的,只能看到那人穿的将官甲胄,应该是留守的人吧。”
另一个声音回应道。
“嗯,追上去看看!胆子这么小还当将领,真是奇怪。”
窸窸窣窣的声响再次响起,
几道人影从树上跃下,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顺安城北大门敞开着,回程的军卒蜂拥而入。
血腥味随着微风一同飘进城里,
守城军卒抽了抽鼻子,眼睛顿时亮了,
从这血腥味来看,想必是大获全胜了。
刚一进城,脱鲁忽察儿与阿扎失里就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两人脸上满是惴惴不安。
自从陆云逸带兵出城后,他们就一直悬着心。
不管怎么说,这里都是敌国境内,
就这么经过粗略探查便匆匆出击,
万一败了,那之前的大好局面就全毁了。
不过,当他们看到神清气爽、目光灼灼的陆云逸时,心中的石头顿时落了地,暗暗松了口气。
看这模样,想来是没出什么事。
“拜见将军!”
两人躬身行礼。
陆云逸笑着翻身下马:
“怎么样,其他两路敌军有什么动静吗”
脱鲁忽察儿脸色有些古怪,
早晨出城,深夜才回来,
满打满算也就一天多时间,敌军哪会有什么动静。
但他还是恭敬地回道:
“大人,西北方的敌军还在安营扎寨,
并且派了斥候往顺安城方向探查,
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至于北路敌军依旧在缓慢前进,似乎打算把驻扎地点定在二十里外。”
脱鲁忽察儿脸色凝重了些,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属下觉得,说不定是北侧敌军带了军械,想离城近一点,
等日后真的四路齐攻时,
他们也能跟上进度,不至于落后。”
陆云逸站在原地,取下头上的甲胄递给身旁的亲兵,
让他帮忙甩去上面的积雪,随后凝重地点了点头:
“有这个可能,若是按二十里处驻扎来算,他们大概什么时候能到”
脱鲁忽察儿看向不远处的邹靖,脸上露出问询的神色。
邹靖上前一步,淡淡开口:
“回禀将军,参谋部推测,敌军会在明日午时之前抵达驻扎地点。
北侧二十里外有个地方叫黄土池,
那里夏天是个小水潭,到了冬天就会干涸,
那里地势低洼,藏在里面能有效躲避风雪,正好适合大军驻扎。”
陆云逸听后点了点头,又问道:
“要是他们不驻扎在黄土池,继续往前推进呢还有其他能驻扎的地方吗”
“将军,除了黄土池,能容纳大型工程器械和军队驻扎的地方只有两处,
一处是顺安城以北六里外的华岩村,
另一处是十里外的鹰谷。
不过这两个地方离顺安城太近,
以高丽人谨慎的性子,想必不会继续往前推进。”
“也就是说,他们大概率会驻扎在黄土池,
他们明日午时能到,算算时间,现在出发也还来得及。”
陆云逸喃喃自语着,周围的将领们瞬间瞪大了眼睛,
争先恐后地看向他,希望能得到准确的指令。
唯独邹靖依旧沉稳,上前一步沉声说道:
“大人,我部军卒刚经历过厮杀,早已人困马乏,应当先休整一番。
若是现在去出击黄土池,
奔袭二十里后,天恐怕就要亮了;
而且参谋部预测的午时只是大概时间,
敌军说不定会更早到,也可能会派斥候提前探路。
此刻出兵并非良策,
卑职认为,将军可以先歇息一日,等后日再商议后续的计划。”
邹靖的话让不少将领冷静了下来。
的确,今日已经打了大胜仗,
若是急着贸然出兵,
万一出了岔子,那今日的胜利光芒也会黯淡不少。
陆云逸在城门口慢慢踱步,双手叉腰,仔细思索着对策。
城门洞的穿堂风很大,
他的头发散落在外面,却丝毫未动,早已被血浆凝固住了。
“哒哒哒”
脚步声轻轻落下,众人的心绪也随着他的脚步起伏,
行军打仗本就有无数需要抉择的时刻,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而作为主将,要从这些声音里选出最正确的那条路,绝非易事。
城门口静悄悄的,
所有人都在等陆云逸的决断,
只有军卒入城的整齐脚步声不断响起。
过了半刻钟,陆云逸猛地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刀,沉声道:
“朵颜卫、新城卫停止入城!”
“后勤部门立刻更换军械,补充粮草、箭矢、火药!
半个时辰后向北进发,不惜一切代价,天亮前务必赶到黄土池设伏。”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
但脱鲁忽察儿与阿扎失里还是被陆云逸的大胆深深震撼。
阿扎失里上前一步,轻声劝道:
“大人,要不还是缓一缓吧
若是真出了岔子,我等实在无法应对眼前的局面啊!”
陆云逸摆手打断了他:
“打仗就得乘胜追击,一刻也不能停!
士气正盛的时候不趁势穷追猛打,
难道要等士气低落了再强行出击吗
事情就这么定了,
明日你们出城向东南方向移动,去刺激李成桂,
让他把精力都放在顺安城,不敢轻易调动兵力!”
脱鲁忽察儿与阿扎失里对视一眼,知道再劝也没用了。
两人深吸一口气,沉声应道:
“是!”
一旁的邹靖也收起手中的文书,挺直身体,恭敬地回道:
“是!”
“好了,都抓紧时间准备!半个时辰后准时出发!”
“是!”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
李成桂大军营寨就渐渐苏醒。
火头军忙着生火做饭,
军卒们起床活动身子,驱散夜晚寒意。
整个营寨堵在官道上,
将方圆数里的地方围得水泄不通。
从西京出发的商队马车被堵在军队后面,却没人敢抱怨,
只能盼着战事早点结束,好让他们安心赶路做生意。
李成桂一夜没睡,
一直在军帐里盯着顺安城、西京到定州一带的地图。
此刻他眼窝深陷,面色油腻,头发也因为熬夜而粘连在一起。
“李相,您洗漱一下吧。”
亲卫端着热水走进来,轻声说道。
李成桂听到声音,才将视线从地图上挪开,
语气里带着几分疲惫的感慨,轻声问道:
“西北道那三路军卒有消息传回来吗”
“回禀李相,暂时还没有,
前军大人说,午时或许会有东北路的消息传来。
您还是先歇一会儿吧,
要是您累坏了,大军可就群龙无首了。”
李成桂站起身,走到亲卫面前,
接过他递来的温热毛巾敷在脸上,淡淡道:
“睡不着啊,大敌当前,哪敢睡。
而且这次的对手不是普通人,
我看过他的战绩,最擅长长途奔袭、辗转腾挪。
现在我们四路大军把顺安城围了起来,
可中间的空档却有将近三十里,不能不防。”
亲卫脸色有些古怪,放下热水盆,轻声劝道:
“李相,四路大军合围,就算他是神仙也跑不了啊。”
“希望如此吧。”
就在这时,一名亲卫匆匆冲进帐来,急急忙忙地说道:
“李相,水大人回来了!”
“什么”
李成桂发出一声惊呼,动作利索地扯下脸上的毛巾,眼中瞬间凶光毕露,
“他怎么回来了他人在哪”
话音刚落,军帐外就传来一声凄厉的哀号:
“李相!李相!大事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