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5章 朝廷钦差来了
三月下旬的日头虽暖,却晒不透积了一冬的寒气。\暁.税`C!m`s¨ !芜¨错·内′容^
城门口早已清场,定辽中卫的军卒列成两队,
甲胄上沾了层潮气,手里的长枪斜指地面,
枪尖映着日头,泛着冷光。
潘敬站在最前头,一袭武将官袍,玉带束得紧实,脸上透着几分焦躁。
陆云逸立在他身侧,黑甲未卸,甲缝里还沾着雪粒,
却比潘敬沉稳得多,目光落在远处官道的弯道上,似在琢磨着什么。
周鹗站在稍侧,身上的同知袍衬得他脸色愈发灰败。
郁新和成俊守在最后,郁新手里攥着本账册,
时不时抬头往官道尽头望,
他们被这场都司争斗困在此地,
如今见钦差到来,倒盼着能借这机会脱身。
“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众人齐刷刷转头。
只见官道弯道后,先冒出两面杏黄旗,旗面绣着“都察院”三字,
被风一吹,猎猎作响。
紧接着,一辆青幔盖顶的马车驶了出来,
车轮碾过泥泞,溅起的泥水被车旁木板挡住,倒没脏了车辕。
马车后跟着二十来个骑卒,都是都察院的护卫,
身穿黑衫,腰挎长刀,骑术精湛。
军卒们唰地挺直身子,长枪顿地,发出整齐声响。
潘敬理了理官帽,快步上前,
陆云逸和周鹗紧随其后,郁新和成俊也连忙跟上。
马车在城门口停下,车夫上前掀开轿帘,
先下来个小吏,捧着印盒,而后张构才弯腰走出。
他约莫四十来岁,面容清瘦,颔下留着三缕短须,
身穿绯色佥都御史袍,腰系墨玉带,
脚下皂靴虽沾了些泥,却丝毫不显狼狈。
他抬手理了理袍角,目光扫过迎上来的众人,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
“潘大人,久违了。”
张构先对着潘敬拱手,语气客气。
潘敬连忙回礼,脸上堆着笑:
“张大人一路辛苦,辽阳上下,可都盼着您呢!”
张构又转向陆云逸,眼神里多了几分敬重,
陆云逸虽属北平行都司,却挂着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的职衔,论都察院辈分,还是他的上官。
“陆大人,又见面了。”
陆云逸微微颔首,语气平淡:
“张大人客气,一路劳顿,先入城歇息吧。”
轮到周鹗时,张构只是淡淡拱了拱手:
“周大人。”
周鹗脸上挤出笑容,回礼道:
“张大人一路风尘,下官已在驿馆备了薄宴。”
最后是郁新和成俊,两人上前躬身:
“下官郁新、成俊,见过张大人。”
张构认得他们,点了点头:“二位不必多礼,上次送银之事,辛苦你们了。”
寒暄过后,潘敬正要请张构入城,
张构却忽然开口,目光扫过众人:
“诸位大人,本官能劳烦诸位,先随我看看修路的工地吗?”
他顿了顿,语气依旧温和:
“此次奉旨来辽东,主要是看看都司修路近况,陛下惦记着关外的路,怕耽误了春耕。,微~趣?晓~税+ *冕*沸*岳\毒′”
“修路近况?”
周鹗脸上的笑容倏地僵住,
他下意识看向潘敬,见潘敬正低头理官袍,似没注意到他的异样,
又转头看陆云逸,对方却望着城门口的军卒,眼神平淡。
周鹗只觉心口一沉,
他这段日子明里暗里阻拦修路,又是扣押物料,又是调兵震慑,
就是怕路修好了,潘敬和陆云逸的势力更稳,
如今钦差一来就提修路,这不是往他枪口上撞吗?
潘敬倒松了口气,连忙接话:
“张大人体恤民情,下官这就带您去!
城西的工地离这儿不远,走一刻钟就到。”
陆云逸也点头:“也好,正好看看工地的铁器够不够用,英城子铁矿那边打造了不少。”
郁新和成俊交换了个眼神,都看出了周鹗的窘迫。
张构没留意周鹗的脸色,
或者说,他留意到了,却没点破。
他抬手示意众人:
“那就有劳潘大人带路了。”
一行人往城西工地走,路上百姓见是钦差仪仗,都远远躲开,只敢在街角探头探脑。
周鹗跟在队中,脚步有些虚浮,脑子里飞速盘算,
若是张构问起修路延误的原因,他该怎么说?
如今这可是正儿八经的钦差,
回去后要禀明陛下与朝廷六部,
若是处置不好,可就要在朝廷上挂名了。
城西的工地果然不远,远远就看到一片围挡,
里面有十几个民夫正用铁锹铲泥,旁边堆着些木料铁器。
潘敬指着工地,对张构说:
“张大人您看,前些日子雪大,工地停了些日子,如今雪化了,正抓紧赶工。”
张构走上前,弯腰摸了摸堆在一旁的铁器,
手感冰凉,还带着点锈迹:
“这些铁器,够用吗?”
潘敬接口道:
“暂时够用,英城子铁矿那边炼了一批新的凿子和铲子,开春就能送来,
等到工地真正动工,足够用。”
张构眼神一凝,点了点前方不算大的工地,发问:
“这还没有真正动工吗?”
场中气氛顿时有些古怪,周鹗更是心中暗骂,
从关内到辽东必经北平行都司,
那里的工地是什么模样,他怎会没见过?
事实上,张构心中一直记着那数万人的工地,甚至时常感慨人定胜天。
而眼前这所谓的工地,倒不像是修路,更像是在平整院子。
见没人说话,张构看了看在场的几位大人,继续笑着发问:
“几位大人,下官问错了吗?”
潘敬笑了笑,解释道:
“这只是先期的准备工作,城中的水泥工坊还没修好,所需沙子也尚未运到,
距离真正开工,可能还需要些日子。
不过,按照北平行都司的进度,
一旦开工,速度就快了。.w·o*d+e?s+c.w?..c\o\m.”
张构点了点头,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转而问向旁边的民夫:
“你们工钱给得及时吗?”
民夫见是钦差问话,连忙放下铁锹,躬身道:
“回大人,工钱都是按月给,没拖欠过。”
张构的神情放松了些,
就算是事先叮嘱过也无妨,
他身为钦差,旁人总要给些薄面,不会再拖欠工钱。
他好奇地看向四周,问道:
“潘大人,下官想问问,都司这次准备雇佣多少人修路?
我看北平行都司的工地上,恐怕有数万人吧。”
潘敬笑容一僵,心中悄悄叹气,
若是钱财充裕,他自然想多雇百姓,
如此百姓手中有钱,才能促进商贸往来,这是从应天商行学来的道理,
但现在.
他沉吟片刻,没有撒谎,直言道:
“都司准备雇佣万人,剩下的缺口,会征召民夫。”
“哦?”张构诧异地看过去,
“若是没记错,都司送呈朝廷的文书上写着,修路要尽数雇佣,怎么现在?”
“都司近来出了些变故,暂时凑不出那么多银两。”
“昂”张构面露恍然,笑着点头:
“理解理解,一地衙门总有繁杂事务,出些突发情况也正常。”
潘敬有些感慨,语气带着无奈:
“其实现在已经省了不少钱了,
原本准备冬日开工,那时施工环境复杂,风雪弥漫,用人多,器具损耗也大,
如今快开春了,倒不用花那么多钱,也算是一得一失。”
周鹗站在一旁,插不上话,
只觉浑身不自在,像是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
众人兜兜转转,很快从工地返回,又去了都司衙门的议事厅。
厅中生着炭火,暖意融融,案几上摆着茶水和点心。
潘敬和陆云逸坐在上首,周鹗坐左侧下首,张构坐右侧下首,
郁新和成俊则坐得更靠后些。
茶水刚斟上,周鹗就率先开口,想转移话题:
“张大人,您这一路从北平来,可曾遇到变故?
听说近来关外不太平,有马匪作乱。”
张构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淡淡道:
“倒没遇到马匪,只是进入辽东后,路上雪化泥泞,走得慢了些。”
他话锋一转,又回到修路的事上:
“潘大人,修路的银两筹备得如何了?
陛下与诸位大人虽没催,但下官听着话里话外,都是这个意思。”
潘敬放下茶杯,脸上露出笑容:
“张大人,银两的事朝廷尽管放心,修路足够用。”
周鹗也点头:
“都司有账册,张大人若是想看,本官立刻命人拿来。”
张构摆了摆手:
“账册就不必看了,本信得过诸位大人。”
他话虽这么说,目光却扫过屋中众人,
虽都在笑,气氛却有些古怪。
又聊了半个时辰,话题大多围绕修路,
周鹗偶尔插一两句话,都被潘敬不着痕迹地挡了回去。
眼看日头偏西,张构起身道:
“时辰不早了,本官还要回驿馆整理文书,今日就先到这里吧。”
众人起身送张构出都司衙门,
潘敬还想留他用晚膳,却被张构婉拒:
“多谢潘大人美意,本官刚到,还有些文书要处理,改日再叨扰。”
送走张构,周鹗借口还有公务,匆匆离开了都司衙门。
潘敬看着他的背影,冷笑一声:
“哼,他倒是跑得快,怕张大人追问修路的事呢!”
陆云逸摇了摇头:
“张大人心里有数,不用咱们多说。”
张构带着亲信刚回到驿馆,坐下喝了口热茶,
一个穿青布衫的信使就找上门来,递给他一封没有署名的信:
“有人托我交给钦差大人。”
张构皱了皱眉,拆开信一看,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信纸是普通竹纸,字迹潦草却用力:
“陆云逸假托巡查三万卫铁矿之名,擅自带兵进入高丽,烧杀抢掠,作乱无数,致使万千军民死伤,
恳请钦差大人彻查,还高丽百姓一个公道!”
字数不多,张构看后却脸色凝重到了极点,眼中闪过一丝荒谬,还有浓浓的狐疑,
带兵进入高丽?烧杀抢掠?
张构知道陆云逸是关外猛将,多次击败女真与草原部族,
是陛下与朝廷在关外最倚重的将领之一,
此人尤其生财有道,连六部堂官都赞不绝口,
这样的人会去高丽烧杀抢掠?
张构第一反应是不信,
要钱,陆云逸有的是钱,
要权,北平行都司近六万兵马归他掌控,
要军功,他听詹大人说过,陆大人为了躲军功,都司一些小打小闹根本不上报。
那他去高丽干什么?
张构把信往案上一拍,手指敲击着案几,脸色凝重。
信的内容他自然不信,但送信的举动却让他格外慎重,
刚到辽东就有人送信,这岂不是早就盯上他了?
他沉思片刻,喊来随从:
“去请郁新郁大人过来,就说本官有要事相询。”
“是!”
不多时,郁新就到了。
他见张构脸色难看,神情有些微妙,躬身道:
“张大人,您找卑职,可是有什么事?”
张构把信推到郁新面前,沉声道:
“郁大人,你看看这封信,可有耳闻?”
郁新拿起信,快速扫了一遍,脸色变了又变。
他放下信,语气严肃:
“张大人,下官不敢隐瞒,下官的确收到过类似的信,说陆大人擅兵入高丽。
可下官去问询潘大人时,潘大人说陆大人就在三万卫。”
“哦?”张构挑眉,
“可有证据?”
“有!”郁新连忙点头,
“三万卫送来了文书,能证明陆大人在铁矿巡查,
甚至还对冶炼之法提了些改良建议,这些都有记录。”
张构听后,眉头渐渐舒展,
他拿起信又看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这信写得看似有理,实则漏洞百出,显然是有人故意构陷。
“陆大人是北平行都指挥使,三万卫的铁矿.需要他去巡视?”
郁新沉声道:
“听说是大宁想采买些军械和农具,还要在辽东推广种植甘薯,
这都需要特定器具,所以陆大人才去了三万卫。”
张构频频点头,甘薯在北平行都司丰收的事,
他也有所耳闻,
连驿站的饭菜里都有甘薯,吃多了总让人胀气放屁.
“陆大人无令离开属地,也是这个原因?”
郁新脑袋向后一缩,连忙道:
“下官不知。”
张构笑了笑,把信折好放在案上,对郁新道:
“郁大人,此事你暂且不要声张,
陆大人是朝廷的股肱之臣,若无实证,不可轻动。
你回去后多留意,若是还有人送类似的信,立刻报给本官。”
“是!下官明白!”
郁新躬身应道,心里松了口气,
如今钦差来了,朝廷再怎么怪罪,也怪不到他头上。
郁新走后,张构坐在案前,
看着那封匿名信,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他此次来辽东,本是奉旨查看修路近况,
可路没见着几分,却先卷入了争斗,
而且今日的气氛也格外古怪,
看来,这辽东的水,比他想得还要深。
他拿起茶杯,喝了口热茶,心里已有了计较,
不管是谁想把他这个钦差当刀使,他都绝不会轻举妄动。
毕竟,陛下最惦记的,还是关外的路,不是都司的争斗。
刘氏府邸门口,
陆云逸乘坐的马车摇摇晃晃返回,门口已有侍者等候。
他刚走下马车,府中众人顿时蜂拥上前,
看向他的目光里都带着几分古怪,
城中的流言蜚语他们都有所耳闻,且经多方打探,的确有几分可信度,
可要把眼前这风度翩翩的少年郎,与驰骋疆场的大将军联系起来,实在让人有些震惊。
刘婉怡笑意吟吟地上前,上下打量着他,娇笑道:
“夫君,好像瘦了些啊。”
“有吗?”
陆云逸张开手,示意她们细看。
“又黑了不少。”沐楚婷在一旁抿嘴偷笑,小声提醒。
“黑了?”陆云逸摸了摸脸,大笑起来:
“一路奔波劳累,黑一点才正常,走进府!”
一行人乌泱泱地进入府邸。
不多时,陆云逸在正堂见到了刘老太爷,躬身一拜:
“晚生见过祖父。”
刘彦辰笑呵呵地站起身:
“快快快过来坐,一路奔波,可是辛苦你了。”
“不辛苦,就是冬日的路太难走了。”
刘彦辰脸色凝重起来,压低声音道:
“你来得正好,我刚得到个消息,有人给新来的钦差送了封信,说你擅自带兵入境高丽。”
陆云逸听后,眉头一挑,坦然一笑:
“祖父放心,是我派人送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