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4章 芝麻开门

第914章芝麻开门

暮色将至,高丽大军的营寨,像是被寒风抽走了魂魄。

本该飘着浓郁米香的营地,此刻只有几缕微弱炊烟从灶膛里钻出,风一吹就散。

火头军老周蹲在结冰的灶边,

手里攥着火钳,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湿冷柴火,

火星子刚冒出来,就被帐篷灌进的风掐灭。

他抬头望了望不远处的军卒,

平日里一到做饭就凑过来的军卒们,此刻要么靠在帐篷杆上发呆,要么蹲在雪地里搓手,连甲胄都懒得披,任凭铁甲在雪地里冻得泛出冷白。

如今就连火头军都清楚军中境况,

接二连三的战败,抽干了所有人的精气神,连他自己都打不起劲,营寨里安静得可怕。

中军大帐内,

烛火被风吹得剧烈晃了晃,

映得李成桂的影子在帐壁上忽明忽暗。

他手里捏着封皱巴巴的信,信纸边缘已被攥得发毛。

这是昨日从开京送来的信!

上面字迹工整,却透着刺骨的冷硬:

“西北道乃国之屏障,今本四路大军合围顺安。”

“若不能擒杀女真人、收复失地,恐朝廷内外非议四起。”

“君既掌西北兵权,当以国事为重,若败,朕唯汝是问。”

“李穑代笔,呈李相。”

“代笔”

李成桂低声冷笑,指尖摩挲着信纸,能清晰触到墨迹的厚重。

“又怕本相拥兵自重,

又要靠本相对敌,也不嫌窝囊。”

他将信按在桌案上,目光扫过案头摊开的地图,

顺安城的位置被红笔圈了一圈又一圈,

原本标注东北路、北路的红色箭头已被重重划去,像两块巨石压得他心口发沉。

这时,帐外传来脚步声,是亲卫踩在雪上的声响。

李成桂抬头,见亲卫进来,问道:

“回信还没来”

“回李相,派去顺安城的使者还没回来。”

李成桂点点头,未再言语,只是起身在帐内踱步。

他走到帐边,掀开一条缝,

冷风瞬间灌了进来,

营地里的火把多半已熄,只剩几支顽强燃着,橙红色的光在夜色里显得格外单薄。

“大人,您还是歇会儿吧。”亲卫递过一件披风。

“已经快丑时了。”

“歇”

李成桂接过披风,

却没往身上披,只搭在胳膊上。

“现在能歇吗

朝廷催着要胜仗,军卒们等着要活路,敌军那边还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这些重担都压在本相身上,

如何能歇”

时间一点点过去,

烛火换了一根又一根,

帐外的天渐渐泛起鱼肚白。

李成桂眼里布满红血丝,

下巴冒出青色胡茬,

整个人透着掩不住的疲惫。

就在他快要撑不住,想趴在桌案上眯一会儿时,

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李相!使者回来了!”

亲卫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

李成桂猛地直起身,快步走到帐门口,掀开帘子。

只见使者浑身是雪,脸色冻得发紫,

手里紧紧攥着封牛皮纸裹着的信,见了李成桂,急声道:

“李相,陆将军.顺安城回信了!”

李成桂一把抓过信,快步回帐,撕开牛皮纸,里面是张洁白宣纸,字迹遒劲有力:

“李相台鉴:两军交战,皆为家国,然生灵涂炭,非吾所愿。”

“今汝东北、北路精锐已失,再战无益。”

“若愿休战,可于三日内亲至顺安城一晤,共商停战之策。”

“去顺安城”

李成桂愣了愣,随即皱紧眉头。

就在这时,帐帘被掀,李之兰匆匆进来,身上还带着寒气,显然也是一夜未眠:

“李相,使者回来了陆云逸怎么说”

李成桂把信递给李之兰,沉声道:

“他让我三日内去顺安城见面,商议停战。”

李之兰接过信,快速扫了一遍,脸色瞬间变了:

“不可!李相!”

他声音陡然拔高几分,

“东北路、北路都是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现在他让您亲自去顺安城,

万一他在城里设了埋伏,

您这一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我知道。”

李成桂揉了揉眉心,语气疲惫。

“可你看看现在的营里,军卒们还有心思打仗吗”

“昨日北路败讯传来,已经有人偷偷跑了,再拖下去,

不用明军打,咱们自己就散了。”

“那也不能去!”

李之兰急得直跺脚,

“咱们还有两万大军,就算打不过,也能退守西京!

只要守住西京,

朝廷那边也能有个交代!”

“交代”

李成桂拿起那封保皇党送来的信,

“你看看这个,朝廷要的是胜仗,不是退守!”

“我若是退了,这些人立刻就会参我拥兵自重、作战不力,

到时候我就算回了开京,威望也要大损!”

李之兰沉默了,

接过信看完,脸色也沉了下来。

李成桂续道:

“而且,陆云逸若是真想设伏,大可不必费这许多工夫。”

“我不去,他正好有理由继续打,

我去了,他若是动手,反而落个言而无信的名声。”

“他刚打了胜仗,正是威望最高的时候,不会这么傻,

况且杀了我对他有什么好处”

“可万一万一他就是赌您会这么想呢”

李之兰还是不放心,

“您是大军主帅,不能冒这个险!”

李成桂走到帐边,再次掀开帘子。

外面的天已经亮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落在营中积雪上,反射出刺眼白光。

军卒们依旧没什么精神,有人在收拾东西,有人在低声议论,不安像寒气般裹住了整个营寨。

“不能不去啊,

既然技不如人,就不能再打下去了,去吧。”

“李相!”

李之兰急声道。

“之兰!”

李成桂打断他,语气坚定,

“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纠众拔寨吧,对弟兄们说,咱们去顺安城与女真人决一死战,把他们赶出西北道。”

李之兰望着李成桂的眼神,知道他已下定决心,再劝无用。

他叹了口气,躬身道:

“属下遵命,属下会布置防御阵型,让军卒分段前行,

若前方有伏,或许还能留些有生力量。”

李成桂点了点头:

“好,你去传令,

全军今日休整,明日一早出发,向顺安城进军!”

“是!”

第二天一早,高丽大军拔营起寨。

军卒们背着甲胄,牵着战马,慢悠悠往前走,没有往日出征的激昂,只剩一片死气沉沉。

李成桂骑在高头大马上,走在队伍前方,

甲胄上的积雪还没化,冷得他肩膀发僵。

他回头望去,大军像条长蛇在官道上缓慢蠕动,军卒们脚步拖沓,队伍时不时就乱上一阵。

甚至,李成桂还能听见几名军卒的小声嘀咕:

“咱们真要去顺安城打女真人”

“当然!李相说了,这次要把女真人一网打尽,为东北路、北路的弟兄报仇!”

可军卒们显然不信,

有人低下头,小声嘀咕:

“报仇.咱们连人家的影子都没摸到,还报仇呢.”

李成桂听到了,却没说话。

他知道这些话都是自欺欺人,可他别无它法。

若是让军卒们知道他们是去议和的,恐怕当场崩溃。

大军走得极慢,

原本半天能到的路程,硬生生走了一天。

到了傍晚,才行至距顺安城还有十里之处。

李成桂下令扎营,军卒们像是松了口气,纷纷放下行李,有人直接坐在雪地上,连帐篷都懒得搭。

李之兰走到李成桂身边,低声道:

“李相,斥候探过了,

顺安城方向没有动静,也没见着明军斥候。”

李成桂点了点头:

“知道了,明日一早,继续出发。”

这一夜,李成桂又是一夜未眠。

他坐在帐中,手里捏着陆云逸的信反复翻看,不知等待自己的是议和,还是陷阱。

天刚亮,大军继续向顺安城进发。

越靠近顺安城,军卒们就越紧张,生怕突然冲出一队女真人将他们斩了。

可直到走到顺安城门口,都没见着一个人影。

顺安城城门大开,像是在迎候他们。

城楼上没有守军,

只有几面残破旗帜在风里飘着。

街道上空无一人,积雪未有踩踏痕迹,只有几只乌鸦落在房檐上“呱呱”叫着,声音在寂静的城里格外刺耳。

“怎么回事人呢”

李之兰皱紧眉头,翻身下马,拔出长刀,

“斥候!去城里探查!”

几名斥候小心翼翼进城,

片刻后匆匆跑回,脸色煞白:

“李相,李大人,城里城里没人!大营是空的,粮草、军械都不见了,

只留下些破旧帐篷和武器!”

“百姓们都被锁在家里,不能出来,据说已经有两日了。”

“什么”

李成桂猛地勒住马缰,瞳孔骤然收缩,

他翻身下马,快步走进城里。

街道两旁房屋门窗紧闭,有的窗户纸破了,能看见里面露出的一双双畏惧的眼睛,

大营里帐篷倒了一片,地上散落着破旧盔甲与兵器,还有几个未燃尽的火堆,灰烬早已变冷。

“明军走了”

李成桂站在空营里,喃喃自语。

他原以为,等待自己的会是一场艰难谈判,甚至是陷阱,

他连多拿些银子息事宁人的打算都做好了。

可没想到,陆云逸居然已经走了。

李之兰走到李成桂身边,语气凝重:

“李相,当务之急是探明他们去了哪里咱们还有一支大军在西北方。”

李成桂面露思索,神情复杂,

他抬头望了望天空,阳光洒下来,落在空荡营地上,却没带来半分暖意。

陆云逸走了,停战的目的虽达,

可他心里没有半分轻松,

东北路、北路精锐尽失,自己威望大损,朝廷压力仍在,路很难走。

军卒们站在营寨中,看着空无一人的军营,议论纷纷:

“怎么没人啊女真人呢”

“难道女真人跑了”

“那咱们还打什么仗啊”

李成桂转过身看向李之兰,沉声下令:

“将斥候都散出去,东北、北、西北方向都要探,把残兵败将收拢回来,路上务必小心。”

“是!”

李之兰目光凝重。

接着,李成桂深吸一口气,转头对军卒们大声喊道:

“弟兄们!女真人已经被咱们吓跑了!顺安城,咱们收复了!”

军卒们愣了愣,随即爆发出一阵微弱欢呼。

欢呼里没有喜悦,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赢了吗好像赢了,但好像又输了。

定州城外十里处的山坳里,

明军大营藏得隐蔽。

四周松林积着雪,风一吹就簌簌往下掉,正好掩去营中动静。

陆云逸站在临时搭建的瞭望台上,手里捏着张粗糙地图,望着远处的定州城,

这座西北边镇可比顺安城大上不少,城墙上的炊烟看得真切,依旧维持着平日的规整。

“将军,王大人带着车队出发快两个时辰了。”

亲卫捧着件狐裘过来,轻声提醒,

“风越来越大,您还是披件衣裳,别冻着。”

陆云逸接过狐裘搭在肩上,目光没离开定州城:

“知道了,让斥候再去探探,看看西北路那支高丽军有无动静。”

他顿了顿,又道:

“还有,让邹靖把定州城的布防图再核对一遍,别出岔子。”

“是!”

亲卫应了声,转身快步离去。

脱鲁忽察儿蹲在篝火旁,手里拿着块烤得喷香的马肉,

见陆云逸下来,连忙递过去:

“将军,尝尝这个,刚烤好的,热乎着呢。”

陆云逸接过,咬了一口,肉香混着烟火气在嘴里散开,驱散了不少寒意。

“李成桂那边有消息吗”

他一边嚼肉,一边问道。

“还没有。”

脱鲁忽察儿抹了把嘴,

“不过斥候说,他昨天就带着大军去了顺安城,现在怕是已经看到空营了。”

陆云逸点了点头,没有接话。

他心里清楚,李成桂此刻自顾不暇,短时间内绝不会来招惹定州这边。

眼下最要紧的,

是拿到高丽王室承诺的五十万两白银,

这不仅是军费,更是忙活这么久的报酬,容不得半点差错。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王君平带着几名随从,脸色煞白地从官道上奔来,马车空荡荡的,显然没拿到银子。

“陆大人!”

王君平翻身下马,脚步踉跄地跑到陆云逸跟前,额上满是冷汗,

“出事了!王室那边.不肯给银子!”

陆云逸手里的马肉瞬间没了滋味,眼中凶光一闪,杀机顷刻间从周身扩散开来,连周遭的空气都湿冷了几分。

“怎么回事”

他声音平静无波,王君平打了个哆嗦,连忙低下头。

“他们.他们说东北路、北路虽然败了,但西北路的大军还在,李成桂的中军也没伤筋动骨,算不上打压。”

王君平喘着粗气,声音带着急切,

“他们还说,只要将军能再击败西北路的高丽军,让李成桂威名扫地,五十万两白银立刻送到,绝不拖延!”

“昂”

陆云逸听后恍然点头,神情却没有太多变化,而是笑着说道:

“还要打败西北军啊,我知道了,你先下去歇着吧。”

王君平见状,察觉周遭气氛怪异,连忙劝道:

“大人,大人您息怒啊!

王室也是没办法,李成桂在西北道经营多年,根基深厚,

不彻底除掉他的势力,王室也坐不安稳。”

“您再帮他们一次,等击败了西北路的大军,他们肯定不敢再赖账!”

“先下去歇息吧。”

陆云逸随意摆了摆手,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

两名亲卫上前架住王君平,将他拖了下去。

“大人,大人您莫要动怒啊!”

王君平的声音渐渐远去。

看着王君平的背影消失在官道尽头。

陆云逸脸上才渐渐有了波动,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冷冽。

他转身看向邹靖和脱鲁忽察儿,沉声道:

“你们觉得,高丽王室会在咱们击败西北路大军后,乖乖交出银子吗”

二人连连摇头。

“嗯”

陆云逸点了点头:

“整军吧,摸清定州城的布防,尤其是守军换岗的时间和人数。”

“脱鲁忽察儿,挑选一百名精锐,伪装成高丽军卒,等天黑后混入城中,控制城门。”

说罢,陆云逸发出一声冷笑:

“贵客临门居然还不出来迎接,那我等便亲自拜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