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9章 我分不清啊,我真的分不清啊

第919章我分不清啊,我真的分不清啊

辽阳城的雪又下了起来,

雪粒子打在都司府衙的青石板上,积起薄薄一层。

郁新揣着那封信,脚步踉跄地往潘敬的衙房赶,

袍的下摆沾了雪,冻得硬邦邦的,可他却没有丝毫理会。

潘敬的衙房比往日更显冷清,门口只有两个亲卫值守,

见郁新过来,亲卫微微侧身放行。

郁新掀开门帘,

一股带着炭火味的暖意涌出来,却没驱散他身上的寒意。

潘敬正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份铁矿文书,眉头皱得紧紧的,桌角的茶早就凉了。

郁新快步上前,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潘大人,出大事了!”

潘敬抬起头,见他脸色苍白,手里还攥着一张纸,不由得放下文书:

“郁大人何事惊慌”

郁新将匿名信递过去,手指都在抖:“您看这个!有人把信塞在我房门口。”

说着,他凑近了一些,极力压低声音:

“上面说陆大人扮成女真人去高丽了!”

潘敬瞳孔骤然收缩,马上接过信,展开一看,

信上的字迹潦草,句句清晰。

他越看,手指攥得越紧,信纸都被捏得发皱。

“怎么会.”

潘敬的声音有些发哑。

不是震惊陆云逸去了高丽,而是震惊消息居然露了。

他早就猜到陆云逸是隐匿身形,去了高丽取五十万两白银,

那是修路的救命钱。

可这事做得极为隐秘,

他自己也不确定,都司内更是没几个人知道。

怎么会有人写成信送到郁新手上

“潘大人!”郁新沉声道:

“这可不是小事!

陆大人是北平行都司的将领,

无令擅自出境,还扮作女真入高丽,

这是擅离汛地、私动刀兵,往重了说,就是欺君罔上!”

郁新的胸口剧烈起伏,袍下摆扫过桌角,带倒了那杯早已凉透的茶。

茶水洒在青石板上,很快就结了一层薄冰。

他却浑然不觉,只盯着潘敬:

“潘大人,下官奉旨监督修路事宜,

如今修路的主心骨跑去高丽打仗,下官却半点风声没收到!

若是朝廷追责,下官这颗脑袋能不能保住都难说!潘大人您还坐得住”

潘敬看着他激动的模样,缓缓放下手里的信。

起身走到炭盆边,拿起铁钳拨了拨里面的青柴。

火星噼啪一声窜起,映得他脸上皱纹忽明忽暗,语气却依旧平淡:

“郁大人,先别激动,信上的话,当不得真。”

“当不得真”郁新愣了愣,随即更怒:

“上面写得明明白白,甚至打了哪几仗都写清楚了!怎么就当不得真”

“高丽那边乱得很,李成桂与王室斗得不可开交,女真人又时常作乱,流言本就多。”

潘敬拿起铁钳,将一块烧得半红的木炭夹到一边,声音依旧平稳:

“前几日还有商队说李成桂要反,

昨日又传王室要迁都,

今日就变成我明人将领假扮女真。

这些话若是都信,都司不用办别的事了。”

他转过身,从桌案里取出一份文书,递到郁新面前:

“郁大人请看,这是三日前三万卫送来的禀帖。

上面写得清楚,陆大人正在英城子铁矿查验精铁,

还对铁矿的冶炼法子提了三条建议,难不成陆大人是精怪,能分身不成”

郁新接过文书,展开一看。

只见上面字迹工整,盖着三万卫的朱红大印,落款日期正是三日前。

里面确实详细写了陆云逸在铁矿的行踪。

郁新的手微微一颤,眼中闪过疑惑:

“信上说,许大人在镇江堡,据说也在等什么人”

“许成去镇江堡,是巡查边境,顺带督查高丽商队的入境事宜,与陆将军无关。”

潘敬打断他的话,语气里多了几分不容置疑:

“郁大人,您是京官,不懂边疆诸事。

将领的行踪本就需要保密,

尤其是涉及军械、铁矿这些要紧事。

若是到处声张,岂不是给有心人可乘之机”

他走到郁新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放心,陆将军是陛下信任的边将,绝不会做无令擅权的事。

这封信,十有八九是高丽乱党编出来的,想挑拨咱们的关系。”

这话郁新自然不信,他心中早已笃定,高丽境内作乱的女真定是明军。

但他还是表现出一丝不安,皱着眉说:

“那那这封信怎么办若是流出去,恐生事端。”

潘敬接过信,随手揉成一团,扔进了炭盆里。

火苗瞬间将信纸吞噬,黑色的灰烬随着热气飘起,很快化为乌有。

“郁大人只需安心等着修路开工便是,

其他的事,有我和都司同僚盯着,不会出岔子。”

窗外的雪还在落,风却似乎小了些。

郁新看着炭盆里渐渐燃尽的信纸,

心里的不安虽未完全消散,却也没了之前的激动。

该做的事他已经做了,至于后续如何就由不得他了。

郁新躬身一拜:

“那就有劳潘大人了,若是有陆将军的消息,还请及时告知我一声。”

“自然。”

潘敬笑了笑,转身重新坐回桌前。

拿起那份铁矿禀帖,像是又开始忙碌起来。

郁新拱了拱手,转身退出衙房。

刚掀开门帘,一股冷风就灌了进来,让他打了个哆嗦。

他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衙房门,心里忽然掠过一丝异样:

“潘大人表现得太过从容,像是早知道陆大人在高丽一样.”

衙房内,潘敬看着郁新的背影消失在雪地里,

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眼神也变得深邃。

他拿起那份三万卫的禀帖,禀帖是真的,

可陆云逸在铁矿的行踪,却是伪造的。

在今日之前.他也不知道陆云逸去了哪。

潘敬站起身,走到炭盆边,

看着里面跳动的火苗,轻轻叹了口气。

陆云逸啊陆云逸,你在高丽可一定要顺利。

若是银子拿不回来,这辽东的局面,可就真的稳不住了。

接下来的三天,辽东都司表面平静,暗地里却暗流涌动。

潘敬派去的人日夜兼程赶到镇江堡,

许成接到命令后,立刻调了三百亲卫守在关口。

连孙德昌派去盯梢的人都被拦在了外围。

周鹗那边果然派人去镇江堡打探,却被许成以边境巡查为由挡了回去,连关口都没靠近。

而远在定州城的李成桂,也收到了一封匿名信。

定州城中军大帐里,炭火燃得正旺,却驱不散帐内的沉闷。

李成桂坐在桌前,面露阴郁,

虽然定州城被收复了,他却高兴不起来。

此刻,他手里拿着那封没有署名的信,脸上没什么表情。

李之兰站在一旁,看着他的神情,心里也犯嘀咕。

这封信是今早斥候从城外雪地里捡到的。

信封上没有任何标记,但里面的内容却让他们触目惊心。

“入境女真,实为明将陆云逸所扮。”

“李相,这信是谁送的”李之兰忍不住问道。

“还能是谁”李成桂转过身,眼神深邃:

“要么是辽东都司的人,要么是明国朝廷的人。他们不想让陆云逸好过,也不想彻底撕破脸,所以才把消息透过来,搅乱局势。”

李之兰皱紧眉头:

“那咱们要不要把这事捅出去让他们狗咬狗。”

“捅出去”李成桂反问:

“朝廷现在连对付咱们的力气都没有,还能跟明人翻脸

陆云逸现在还在义州,要是逼急了他,再打一场,咱们这点残兵能挡得住”

“可就这么算了”李之兰有些不甘心:

“东北路、北路的弟兄,不能白死!”

李成桂冷笑一声:“在乱世里,当兵哪有不死的

陆云逸也没赶尽杀绝,定州城、顺安城说走就走,没烧没抢,已经算给咱们留面子了。”

他走到桌前,拿起笔墨。

在一张纸上写了几个字,然后折好,递给李之兰:

“把这封信送到陆云逸手上。”

“送给他”李之兰愣住:

“您要告诉他,有人要对他不利”

“是。”李成桂点头:

“咱们知道了,却没捅出去,也没派兵拦他,这是卖他一个人情。

陆云逸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还这个人情,

而且,我也想看看,他怎么面对背后的刀子。”

李之兰接过信,心里还是有些犹豫:

“万一他以为咱们在威胁他,反而对咱们动手怎么办”

“他不会。”李成桂很笃定:

“咱们送这封信过去,只是告诉他,咱们不是傻子,不想跟他为敌。”

“是,属下这就去办。”

当天下午,一名高丽斥候打扮的人,骑着快马,朝着义州的方向奔去。

此时的陆云逸,正带着大军缓缓撤出义州城。

银子已经分三批送往镇江堡,

他这边收拾完最后一批物资,

准备沿着边境返回女真地界,再从那里回辽东。

义州城外的官道上,明军将士排成整齐队伍,

马蹄踩在积雪上,发出哒哒哒的响动,一股轻松气氛弥漫开来。

陆云逸骑在马上,身上黑甲沾了些雪,却依旧挺拔。

他目光扫过队伍,经过这几场仗,朵颜卫的军卒眼神更亮了。

甲胄虽有些破旧,却透着一股精气神。

他正想着,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将军,有个高丽人要见您,说是李成桂派来的信使!”亲卫策马过来汇报。

陆云逸愣了愣:“又有信”

很快,那名高丽斥候被带到陆云逸面前。

他翻身下马,手里捧着一封封好的信,躬身行礼:

“见过陆将军,这是我家大人让小人交给您的信。”

陆云逸接过信,没有立刻拆开,而是打量着那斥候:

“你们李相,还有什么话要带”

“李相说,定州城的事,他记下了。”

斥候低着头,声音有些紧张。

陆云逸挑了挑眉,没再多问,让亲卫把斥候带下去休息。

他拆开信,里面有两张纸,

一张是李成桂所写,另一张.正是那封匿名信。

陆云逸看到匿名信,脸色一下子变得凝重,眼中杀机毕露。

行踪泄露了

哪出了岔子

脱鲁忽察儿这时凑了上来,见他脸色凝重,试探着发问:

“大人,出事了”

“嗯”

陆云逸将信件递过去,视线在队伍中扫过,很快看到了王兴邦,喊道:

“兴邦,你过来一下。”

脱鲁忽察儿看完信件,脸色猛地凝重,浑身泛起杀气:

“这李成桂什么意思威胁我们”

陆云逸瞥了他一眼,轻轻摇头:

“不必多此一举,李成桂是个聪明人,这封信若是不出所料,该是从后方传过来的。”

王兴邦赶了过来:“将军!”

“你派亲信去镇江堡,告知许大人,消息可能走漏了,让他严查镇江堡守军。

另外,告诉他妥善安置商队,

若是事情不对,可让商队重新入境高丽。”

王兴邦眼睛一瞪,眼中凶光毕露,却没有犹豫:

“是,将军!我这就去办,晚上消息就能送到。”

“去吧。”

王兴邦匆匆离开,脱鲁忽察儿也反应过来,

不是李成桂威胁,而是后方有人捅刀子。

这下他更愤怒了:

“将军,要不咱们兵分两路,直接从镇江堡入境吧!

钱太多了,不能有失!”

脱鲁忽察儿眼睛都红了,那里面不仅有高丽王室的钱,还有朵颜卫的缴获,足够族人们过好几年舒服日子。

若是被人拿了去,他怕是要疯!

陆云逸陷入沉思,过了许久,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按原计划行事,银子和人分开走,

既然东西已经交给了许成,就要相信队友。”

“将军!”

这时,一直在不远处静静听着的阿扎失里也坐不住了。

他年纪已大,对钱财本无太多垂涎,

可这钱太多了,足够族人们过上好日子,他也不能不发声:

“将军,要不让脱鲁忽察儿带些人从边境悄悄摸进去吧

银子仍由许成护送,可离开镇江堡后,就由他们接应,

这样一来,就算有闪失,也能护卫一二。”

脱鲁忽察儿眼睛一亮,高丽与辽东边境漫长,寻常百姓横穿极难,

可他们是精锐,并不算难事。

陆云逸没有说话,依旧沉思。

一道道目光投过来,满是期盼。

但显然,这点风浪还不足以让他改变主意。

陆云逸沉声道:

“一切军政要务都要主次分明,相比于钱财,更重要的是隐藏身份。

银子既然已经进了辽东,就丢不了,按计划行事。”

“若是银子有差池,本将可以保证,旁人拿多少就要还多少,一分钱都不会少。”

此话一出,周遭将领轻轻叹了口气,

他们早该料到,眼前的将军从不是轻易改主意的人。

“行了,按计划,急速向北行进,离开高丽,去取女真境内的钱财。”

“是!”

镇江堡,许成正站在关口,

看着第一支踏雪商行的商队缓缓入关。

马车上的油布盖得严严实实,车轮在雪地上压出深深痕迹。

他身后的亲卫神情严肃,手按在刀柄上,警惕地盯着四周。

都司的命令已经传到,绝不能让任何人靠近商队。

“大人,商队安全入关了!”亲卫过来汇报。

许成松了口气,点了点头:

“把他们带去粮仓,派重兵看守,等另外两支商队到了,一起送回去。”

“是!”

雪还在下,落在镇江堡的城墙上,

落在明军的甲胄上,也落在高丽雪原上。

许成望着商队远去的背影,心里终于踏实了些。

当他回到衙房,准备歇息片刻时,亲卫急匆匆冲了进来,脸色严肃:

“大人,都司潘大人来信,走得八百里加急!”

“嗯”

许成眉头一皱,立马坐直身体,接过信件打开一看,脸色大变。

“镇江堡有目窥伺,高丽之谋已泄矣。

慎防周遭,银车万不可失,当竭力护之,不吝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