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9章 擒贼先擒王
辽阳城,傍晚的雾气裹着丝丝寒气在街道上弥漫,将青石板路浸得发滑。
往日这个时辰,街角面摊还冒着热气,货郎会穿巷而过,
可今日却只剩空荡荡的街道,
偶尔有几个缩着脖子的百姓匆匆走过。
见了街角站岗的军卒,
他们都恨不得把脑袋埋进衣领里。
自下午钦差在都司衙门怒斥周鹗枉顾国法后,
整个辽阳城都透着股说不出的肃杀。
北城门处,定辽中卫的军卒正借着暮色换防。
本该是例行交接,今日却透着不同寻常的紧张。
白文昭一身黑甲,腰挎长刀,亲自站在城门楼上,目光像鹰隼般扫过城下的每一个人。
他身后的军卒,手里的长枪握得比往日更紧,腰间还额外挂了长刀与短弩,这是往日只有战时才会配备的家伙。
“白大人,换防的弟兄都到齐了。”
一名百户躬身禀报,声音压得极低。
白文昭点了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
“告诉弟兄们,从今日起,北、东两门所有进出的车辆、行人,都要仔细盘查,尤其是往都司衙门、驿馆去的。
哪怕是只苍蝇,也得看清楚翅膀上的花纹!”
“是!”
百户应道,转身下去传令。
不多时,一辆载着柴火的马车想进城,刚到城门口,就被两名军卒拦了下来。
“停下!打开车厢检查!”
车夫哆哆嗦嗦地掀开油布,露出里面码得整齐的柴火。
军卒却没罢休,用长枪拨弄着柴火,连车底都用刀鞘敲了敲,确认没藏人才放行。
车夫赶着车,嘴里小声嘀咕:
“这是咋了?往日也没这么严啊.”
守在一旁的小旗官听见了,瞪了他一眼:
“少废话!奉命行事,再叨叨把你抓去衙房问话!”
车夫吓得一缩脖子,连忙赶着车进了城。
白文昭在城楼上看着这一切,眉头紧皱。
他是周鹗一手提拔的,从百户到指挥使,全靠周鹗扶持,可谓一损俱损。
如今周鹗被张构发难,他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北、东两门是辽阳城通往外界的要道,控制住这两门,
既能防备潘敬那边调兵,也能盯着驿馆,
万一有事,还能护送周鹗出城。
“潘敬、陆云逸.还有那个姓张的钦差,真以为能扳倒周大人?”
白文昭低声骂了一句,眼神里满是狠戾,
“等周大人筹到银子,看你们怎么收场!”
与此同时,西城门的气氛却缓和些。
定辽左卫指挥使刘宏中穿着常服,站在城门旁的茶摊边,
看似在喝茶,实则目光一直盯着往来的人流。
他身后的军卒,虽也在盘查,
却没北城门那般剑拔弩张,
只是对过往军卒模样的人,查得格外仔细。
“刘大人,弟兄们已经在南城门就位了,过往的商队都要查过文书才放行。”
一名亲卫凑过来,小声禀报。
刘宏中呷了口热茶,点了点头:
“告诉他们,别太张扬,咱们是护城,不是封城,别让百姓看出破绽。”
“明白。”
亲卫刚走,一个穿着青色绸缎的老者走了过来,是刘氏的管家刘忠。
他手里提着个食盒,走到刘宏中身边,笑着说:
“大少爷,老太爷让小的送些点心过来,您垫垫肚子。”
刘宏中接过食盒,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块桂花糕,还有一壶温好的米酒。
他拿起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含糊道:
“老太爷有心了,温氏那边,有消息吗?”
刘忠压低声音:
“还没动静,不过老太爷说了,
潘大人今晚要见温家的掌事人温靖尘,到时候看温靖尘怎么说。”
“好。”
刘宏中点了点头,眼神沉了沉,
“周鹗让白文昭控制了北、东两门,咱们得把西、南两门守紧了,别让他有机会调兵进来。
万一谈崩了,咱们也有底气。”
“是!”
驿馆内,烛火摇曳,将张构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他坐在桌前,手里捏着周鹗送来的信,眉头紧锁。
信里说,只要自己不再追究罪责,
周鹗愿意出面,让温氏、林氏等大族凑出二十万两银子,保证修路顺利开工。
若是他执意生事,潘敬一个外来的都指挥使,根本镇不住辽东大族,
到时候别说二十万两,就是两万两也凑不出来,
修路之事只能搁置,他回朝也没法向陛下交代。
“大人,周大人到了。”随从轻声禀报。
张构收起信,沉声道:
“让他进来。”
周鹗推门而入,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
他没顾上寒暄,直接走到张构面前,语气急切:
“张大人,本官知道,今日在都司衙门是本官态度不好,可本官也是为了辽东安稳啊!”
张构抬了抬眼,没说话,示意他继续。
周鹗叹了口气,在张构对面坐下,声音压得更低:
“张大人,您是京城来的,不知道辽东底细。
潘敬虽是都指挥使,
可他刚来不到一年,根基尚浅!
那些大族,表面上对他恭敬,背地里谁不看本官脸色?
要是本官倒了,潘敬拿什么去跟那些大族要银子?
到时候修路的事黄了,陛下怪罪下来,
您觉得,潘敬能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您能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另外,张大人
本官年长你一些,得提醒你,
千万不要做了旁人手中利刃,被人白白利用。”
张构眼中阴霾一闪而过,
手指敲击着桌案,发出哒哒哒的声响。
他知道周鹗的话有几分道理,
辽东大族势力盘根错节,没有周鹗这层关系,潘敬想筹到二十万两银子,确实不容易.
“周大人,你说你能筹到银子,可有凭据?”
张构终于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试探。
周鹗眼睛一亮,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过去:
“这是温氏、林氏的初步答复,
只要本官在位,他们愿意各出五万两,
剩下的十万两,本官再从卫所的结余里凑一凑,
不出两月,定能凑齐!”
张构接过纸,上面果然有温氏、林氏的印章,
虽不是正式的借据,却也算是个凭证。
他皱了皱眉,沉默片刻:
“若是你筹不到呢?”
“本官愿以项上人头担保!”
周鹗语气坚定,眼神里满是急切,
“张大人,您就信本官一次!
只要修路能顺利开工,您回朝复命,也是大功一件!
若是因为本官失势,耽误了修路,您觉得,陛下会只怪罪潘敬吗?”
这句话戳中了张构的要害。
他此次来辽东,是为了监督修路,
若是修路不成,就算扳倒了周鹗,他回朝也没法交代。
更何况,周鹗在都司经营多年,
真要动他,说不定还会牵扯出更多麻烦,
到时候把自己也卷进去,就得不偿失了。
“容我想想。”
张构揉了揉眉心,语气里带着几分疲惫。
周鹗见他松口,心里松了口气,却不敢逼得太紧:
“好!张大人慢慢想,本官就不打扰了。
若是您想通了,随时派人去佥事府找本官。”
说完,周鹗转身离开了驿馆。
看着周鹗的背影消失在门外,
张构拿起那张纸又看了一遍,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可眼下,似乎又没有更好的选择。
与此同时,刘氏府邸偏厅里,烛火通明。
潘敬坐在上首,手里端着茶杯,
眼神平静地看着对面的温靖尘。
温靖尘穿着一身藏青色锦袍,
手里捏着个玉扳指,指尖不停转动,显然是在权衡利弊。
偏厅外,刘氏家丁守在门口,防止有人偷听。
厅内的炭火盆里,青柴燃得正旺,却没让气氛暖和多少。
“温员外,咱明人不说暗话。”潘敬放下茶杯,语气直接,
“周鹗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张大人已经盯上了他,都司里的人,也都在看风向。
你温氏跟着他,能有什么好处?”
温靖尘抬了抬眼,声音里带着几分谨慎:
“潘大人,温氏与周大人合作多年,若是贸然倒戈,怕是”
“怕是会得罪周鹗?”潘敬冷笑一声,
“温员外,你比谁都清楚,
周鹗现在自身都难保,他还能报复你温氏?
相反,若是你继续跟着他,
等他倒台,到时候清算起来,你温氏能脱得了干系?”
温靖尘的手指顿了顿,玉扳指在指间停住。
他知道潘敬的话是实话,周鹗鼓动哗变、阻挠修路,
这些事若是被查实,就是重罪,
跟着他的人,没一个能好下场。
可温氏在辽东经营多年,与周鹗牵扯太深,
若是贸然倒戈,不仅会被其他大族笑话,还得考虑潘敬会不会真的给温氏好处。
“潘大人,温氏能得到什么?”
温靖尘终于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潘敬笑了笑,淡淡道:
“第一,本官事后不会追究尔等的所作所为,你们依旧是辽东大族。
二,修路的工程温氏可以承包一部分,甚至做些原料供应也可以。
三,只要温氏安分守己,日后都司有什么好处,绝不会少了温氏的份。”
这三个条件,每一个都戳中了温靖尘的心思。
修路工程能让温氏赚不少银子,田里的庄户人家也有活干,
更重要的是.能保留地位。
他沉默了片刻,又问:
“潘大人,周大人那边”
“周鹗那边,你不用管。”潘敬语气笃定,
“本官会处理好,你只要表个态,从今往后温氏跟着本官走,
之前的事,本官可以既往不咎。”
温靖尘心里快速盘算着,跟着周鹗,可能会被清算,
跟着潘敬,能拿到实实在在的好处。
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可他还是有些犹豫,温氏家族庞大,不是他一个人能说了算,
若是出了差错,他担不起这个责任。
“潘大人,此事关系重大,容我回去跟族里的人商量一下,明日给您答复,如何?”
温靖尘终于松口。
潘敬点了点头,没有逼他:
“可以,但温老爷,你要想清楚,机会只有一次。
若是错过了,日后再想跟本官合作,可就没这么好的条件了。”
“是,我明白。”
温靖尘躬身应道,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送走温靖尘,刘彦辰从内堂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暖炉递给潘敬:
“怎么样?温靖尘动心了?”
“动心了。”
潘敬接过暖炉揣在怀里,
“他个生瓜蛋子,只看利益,只要好处给到位,他肯定会倒戈。”
“那就好。”
刘彦辰松了口气,
“周鹗让白文昭控制了北、东两门,咱们得小心些。
今晚让宏中加派人手,盯着那两门的动静,别让周鹗搞出什么花样。”
“放心吧。”
潘敬眼神沉了沉,
“张构那边,周鹗肯定去游说过了。
不过张构是个聪明人,不会轻易被周鹗蒙骗。
等温氏倒戈,周鹗就成了孤家寡人,
到时候就算张构想保他,也没理由了。”
夜色渐深,雾气更浓了,
整个辽阳城就像一张紧绷的弓弦。
所有人都在等着,等着最后那一声弦响!
要么周鹗倒台,要么潘敬失势,
没有第三种可能!
次日清晨,雾气还没散,
温靖尘就派人给潘敬送来了消息,
即日起,不再与周鹗合作,全力支持潘敬修路。
潘敬收到消息时,正在都司衙门处理公务。
他看完信,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对身边的随从说:
“去告诉刘宏中,让他加强西、南两门的戒备,
再派人去驿馆,给张大人送份文书,
就说温氏愿意出资五万两,支持修路。”
“是!”
随从应道,转身快步离开。
而在同知衙房,周鹗收到温氏倒戈的消息时,正在跟白文昭商量调兵的事。
他手里的茶杯哐当一声摔在地上,茶水溅了一地。
“温靖尘这个狗东西!居然敢临阵倒戈!”
周鹗气得脸色铁青,指着门外,
“白文昭,你立刻带人去温氏府邸,把温靖尘给我抓来!
我要让他知道,背叛我的下场!”
白文昭皱了皱眉,有些犹豫:
“大人,现在抓温靖尘,会不会太冒险了?
张大人还在驿馆盯着,若是闹起来,怕是”
“怕什么!”
周鹗怒吼道,
“温靖尘倒戈,咱们就少了五万两银子!
没有银子,张构肯定会对我动手!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一把!”
白文昭看着周鹗疯狂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却还是躬身应道:
“是,下官这就去办。”
可白文昭刚走到门口,就被一名亲卫拦住了:
“大人,不好了!北城门外来了一队军卒,说是许成大人回来了,要进城!”
“许成?”
周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回来了?没拦住?”
白文昭也皱起了眉:
“大人,他回来怕是冲着咱们来的!”
周鹗扶住桌案才勉强站稳,
若许成真带着银子回来了,潘敬就有了修路银子,张构就再也没有理由犹豫了。
他踉跄了一步,又扶住桌案:
“快去拦着许成,不让他进城!”
“是!”
亲卫应道,转身就跑。
可已经晚了。
此时,许成已经带着一队军卒赶到了西城门,从这里入城!
随着城门缓缓打开,许成带着军卒和银子马车,浩浩荡荡地进了城。
许成骑着马走在车队最前面,眼神坚定,
只要银子进了城,周鹗就再也没有翻身机会了。
不多时,驿馆内,张构收到潘敬送来的消息,瞳孔骤然收缩,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他哪来的银子?”
张构怔怔地看着手中文书,
二十万两银子,就算在应天都不是小数目,潘敬一个外来户从哪弄的?
他脑海中一下子浮现出那个沉稳、淡然的身影!
“陆云逸?”
张构眼中闪过一丝狐疑,但很快将这狐疑压下,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拿起笔在纸上写下:
“周鹗擅动哗变,阻挠修路,证据确凿,恳请朝廷严惩!”
写完后,他用火漆封了口,递给随从:
“立刻快马送往京城,务必亲手交给都察院詹大人!”
“是!”
随从接过信,快步跑了出去。
佥事府内,周鹗听到驿站有人快马离开的消息,瘫坐在椅子上,脸色惨白。
他知道,自己这次是输了。
白文昭站在一旁,面露狠辣:
“大人,拼死一搏吧!
城中还有将近两千弟兄,若是能将人都扫清,还有挽回的机会!”
周鹗像是陡然苍老了几岁,整个人都带着萧瑟。
“大人!!”
白文昭在一旁愈发着急,大声喊道。
周鹗深吸一口气,呼吸愈发急促,脸色越来越凝重。
他面露狠辣,猛地坐直身体:
“披甲!”
白文昭长舒一口气,连忙跑去拿甲胄。
可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房门被一下子踹开!
潘敬带着一队军卒走了进来,
手里拿着一张文书,看向匆忙站起的周鹗,发出一声冷笑:
“周大人,你煽动哗变,阻挠修路,证据确凿。
现在,本官以辽东都指挥使潘敬、都察院佥都御史张构的名义,将你拿下!”
周鹗猛地愣在当场,身体晃了晃,
看着文书上的字,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倒在椅子上。
军卒们立刻上前,将周鹗捆了起来!
潘敬看着被捆住的周鹗,眼神里没有丝毫同情:
“周鹗,你落到今天这个地步,都是你自找的。
若是当初好好配合修路,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