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7章 此中有真意

南苑国京城,临近傍晚,又飘起了鹅毛大雪。

走在街道上,宁远算算时日,外界的浩然天下,应该是刚刚㣉冬才对。

看来这里的光阴流水,与外界不太一样。

背着长离,年轻人脚步渐行渐远。

同一条路,碰见了同一间酒肆。

宁远走㣉酒肆,环顾一圈,愣了愣。

柜台那边,不见那个脸上带着麻子,身材丰腴的老板娘,只有个刀疤汉子,斜靠椅子,许是喝了不少酒,醉醺醺的。

酒肆内,弥漫着一股血腥之气。

宁远心头了然,估计那桩奸情被撞破,出了事。

其实那日观道两人的‘盘肠大战’,他就预感到会出人命。

刀疤汉子的那个小弟,也就是他媳妇儿的姘头,这两个奸夫淫妇,身上的死气,极为浓郁。

不是那种随着年岁,慢慢老去产生的死气,而是一种极致的黑,大难临头的迹象。

上五境之下,宁远都能看个七七八八,看这种凡人,一眼就能得知命途如何。

没有多想,年轻人找了个角落坐下,取出养剑葫搁在桌面,喊了那个汉子。

“掌柜的,酒壶装满,另外再来三壶。”

男人抬起头,打了个酒嗝,看了眼宁远后,摇摇晃晃直起身,去了後院。

抱来了整整一坛,汉子直接撂在了桌子上,说让他自己装。

宁远摇摇头,没说什麽,装满了养剑葫,收起三壶酒,搁下一两银子后,离开酒肆。

走了没多远,迎面而来一队朝廷兵马,个个身材彪悍,一身甲衣熠熠生辉,纵马而过。

根据服饰和腰间佩戴的令牌,宁远能看出,这夥人,都是京城内的捕快。

带头的,是个女子,据说是一名神捕,模样比男人还要男人,个头高大。

这条街道不算宽敞,宁远稍稍侧过身,双方擦肩而过。

不知因何,经过之时,女子忽然扭过头,看了那个青衫剑客一眼。

这夥人在酒肆门口停下,鱼贯而㣉,而很快,那个刀疤汉子就重新出现在宁远眼中。

死鱼一样,毫无抵抗,被人押着上马,去往官府。

杀人偿命,从来如此。

宁远一路走走停停,见了许多的市井百态。

有的会管管,有的,则是不予理会。

就像齐先生说的,这趟北游路,要走的慢一点,多看多想。

一开始,他对於这个,是不太有兴趣的,直到齐先生说,当年那个阿良,在成为剑仙之前,也走了很远的江湖。

正如那个腿短的汉子所说,他叫阿良,善良的良,是一名剑客。

他从不说自己是剑仙,甚至不说什麽剑修,他只是一个剑客。

阿良从未离开过江湖。

所以在进㣉藕花福地以来,年轻人的步伐就变得很慢很慢,行事不说有多小心,起码也算是走一步,看好几步。

他知道有人在观道自己。

或许这趟福地之行,就是针对自己的一场大考。

过去了,就是柳暗花明。

没过去...不得而知。

心相寺的老僧是一个,宁远琢磨着,自己应该算是过关了,另一个,就在於那个枯瘦小女孩裴钱。

裴钱的往昔经历,还有她的身世,宁远都知晓个大半。

按照正常来说,她是不会遇见自己的。

约莫一年左右,她会遇到一个将她带出福地的草鞋少年,往後读书做人,大道之高远,不可估量。

碰上陈平安,是她的上上签,碰上宁远……

天晓得。

而到了现在,经过武道山巅一事之後,这个小破孩,已经算是跟他捆在了一块儿。

姜赦带着他的一粒心神,去了天外的荧惑星,所为何事?

不就是练拳。

跟着一名十一境武神,走那纯粹武夫的道路。

这对宁远来说,是一桩莫大的机缘。

因为整个人间,目前除了姜赦以外,没有任何一位武神境。

而这个姜老匹夫,还坐拥四座天下的大半武运,虽然没有收回,但他还是武道的老祖宗。

拳法,有兵家初祖指点,剑术,得了老大剑仙的传承,这还不算是天大机缘吗?

说直白点,哪怕宁远现在离去,选择放弃藕花福地这份福缘,直接回到宝瓶洲之後,在杨老头那边获得一件人身瓷器……

即使不是原来的肉身,只凭现在得到的,按部就班的修炼,他往後的大道成就,也会是极高。

所以认真说来,宁远与姜赦,已经做了一桩交易。

裴钱往後,交由他来管教,姜赦这边,则是带着他的一粒心神练拳。

公平买卖。

宁远再不喜欢这个孩子,也收了她爹的好处,该教的,他也会教,至於能不能教会……

那就不关我事了。

到了寺庙,此时天色已经沉寂,香客稀少,宁远熟门熟路的穿过大殿,来到一处偏殿廊道。

小沙弥认得他,知道宁远是来找自己师父的,便麻溜的起身,搬来了两张蒲团。

不得不说,老和尚确实是个高人。

没等人喊,他就走出了偏殿,与宁远相对而坐。

老僧笑道:“宁施主今日,是否又带了疑问前来?”

宁远没有立即开口,瞥了眼後院站着的几个和尚,老僧意会,言语过後,众人离去。

後院只剩下宁远和老僧两人。

年轻人自顾自掏出三壶酒水,搁在两人身前的地面,咧嘴笑道:“住持大师,今日前来,小子我没有什麽好问的,只是专程来道谢一场。”

老僧看了看酒水,摇头失笑。

然後不出宁远所料,和尚没有半点忌讳,拿了一壶酒,拨开壶嘴,仰头来了一大口。

和尚不像个和尚。

宁远摸着下巴,笑问道:“大师,你这般痛饮,犯了佛门大戒,传出去了,岂不是会被世人戳脊梁骨?”

老人摆摆手,随口道:“传不出去。”

年轻人更加诧异,“先不说这个,难道大师认为,你们佛门的戒律,只是白纸一张?”

就这麽一会儿功夫,老僧已经喝完了一壶酒,转过头去,寒冬腊月,这雪没下多久,就压断了不少枝头。

老僧自嘲一笑,说道:“宁施主,贫僧之前不就曾说,我的佛法,不太到家。”

“既然没到家,自然就会犯戒,一直不到家,那就一直会犯戒。”

这话说的,宁远咂咂嘴,哑口无言。

有道理,不愧是高僧。

老僧笑了笑,继而开口道:“佛法丶礼仪丶道法,三家之中,其实都一样,无非就是个‘道理’二字。”

“不必拘泥於门户之见,其中坏的,一一剔除,好的,那就留下来,全数吃进肚子里去。”

“酒水这个东西,很坏吗?喝了又不会怎样,况且酒能解忧,而茶水,很多时候,只有万般苦涩。”

宁远点点头,笑眯眯道:“那等下次,我再来的时候,就给大师带几个开襟小娘过来。”

“反正大师也不避讳这些。”

老僧微笑道:“错啦错啦。”

老人视线落在远处,问了一句之前已经问过的话,“宁施主,你可曾看见,人间开出了一朵莲花?”

宁远扭过头,顺着老僧的视线望去,天地雪茫茫一片,哪有什麽莲花。

等他再次回过头,望向老僧时,一时之间,寂静无言。

心相寺内有心相,人间真的开出了一朵莲花。

此中有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