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新官上任,来者不善

    那道声音,像一把淬了油的钝刀,磨着所有人的耳膜。


    熟悉又让人从骨子里感到厌恶。


    李琼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


    烟尘缓缓落下。


    那队骑兵的身影,在夕阳的余晖下拉得老长,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嚣张气焰。


    为首那人,一身银亮山文甲,在暮色中闪着寒光,与周围肃南军那些灰扑扑的制式铠甲,格格不入。


    他胯下的战马,神骏非凡,比李琼的坐骑还要高上半个头。


    马鞍边上挂着的,不是制式军刀,而是一柄镶金嵌玉的华丽长剑。


    那张脸,更是俊朗中带着七分轻佻,三分阴狠。


    嘴角永远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看人的眼神,仿佛在看一群土狗。


    曹彰。


    兵部尚书曹嵩的宝贝儿子,镇北王之女齐语嫣的头号追求者。


    李琼的死对头。


    他怎么会来这里?


    李琼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乌云,瞬间笼罩了他的心头。


    刚刚还面如死灰,瘫软在地的魏成,在看清来人的一瞬间,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


    他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连滚带爬地朝着营门冲去。


    “曹将军!”


    “曹将军您可来了!”


    魏成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谄媚。


    曹彰勒住马,居高临下地扫了魏成一眼,嘴角那抹嘲讽的意味更浓了。


    但他没有理会魏成,他的目光,穿过人群,越过大帐,死死地锁在了李琼的身上。


    仿佛这偌大的军营里,只有李琼一人,是他的猎物。


    “李琼。”


    曹彰翻身下马,动作潇洒,将马鞭随手扔给身后的亲卫。


    “我说过,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他迈开步子,龙行虎步地走了过来,他身后的数十名亲卫,个个气息彪悍,眼神锐利,一看就是京城权贵府邸养出来的精锐家将。


    他们不动声色地散开,隐隐形成了一个半包围的阵势,将李琼一行人,和魏成的中军大帐,都围拢在内。


    气氛,瞬间就变了。


    原本被李琼和他一千亲兵煞气所压制的肃南军,此刻仿佛找到了主心骨。


    不少军官挺直了腰杆,看向李琼的眼神,也从畏惧,变成了幸灾乐祸。


    李琼面无表情。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曹彰,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他身后的周虎和李显扬,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只要李琼一个眼神,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拔刀。


    “李都统,好大的官威啊。”


    曹彰走到李琼面前三步远的地方,站定。


    他上下打量着李琼,眼神里的戏谑,不加任何掩饰。


    “带着一千人,就敢冲击友军大营。”


    “怎么是想学你爷爷和你爹,也想尝尝谋逆的滋味?”


    话音未落。


    锵!


    李显扬的刀,已然出鞘半寸!


    一股冰冷的杀意,瞬间锁定了曹彰。


    “你再说一遍!”


    李显扬的独目,赤红如血。


    侮辱李琼,可以。


    但提及他的爷爷和父亲,那是他们这些李家旧部,心中永远不能触碰的逆鳞!


    曹彰的亲卫们,也在同一时间拔出了兵刃,寒光闪闪,对准了李琼一行人。


    肃南军大营里,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显扬大哥。”


    李琼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把刀收起来。”


    李显扬的胸膛剧烈起伏,但他还是听从了命令,狠狠地将刀,插回了刀鞘。


    李琼看着曹彰,脸上看不出喜怒。


    “曹公子,不在京城陪着尚书大人,跑到这鸟不拉屎的边疆来,做什么?”


    “哈哈哈!”


    曹彰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仰天大笑起来。


    “李琼啊李琼,你还真是天真得可怜。”


    “你以为,这北疆,还是你家镇北侯府的后花园吗?”


    他笑声一收,脸色瞬间变得阴沉。


    “我来做什么?”


    “我当然是来办公务!”


    曹彰冷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了一卷明黄色的卷轴,猛地一抖。


    那卷轴上,兵部的大印,红得刺眼。


    “奉兵部令,经内阁批复。”


    曹彰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得意和威严。


    “兹委任,曹彰,为肃州城守!”


    “总领肃州一切军政要务!”


    “即日上任!”


    轰!


    这几句话,如同九天惊雷,在李琼的脑海中炸响。


    肃州城守!


    总领一切军政要务!


    他怎么敢!他怎么能!


    肃州,是朔北都统府的门户,是整个北疆防线的重中之重!


    这个位置,历来都是由镇北王亲自举荐,朝廷核准的亲信担任。


    现在,皇帝老儿竟然绕过了镇北王,直接把兵部尚书的儿子,安插在了这里!


    这是要做什么?


    这是要在镇北王的地盘上,钉下一颗钉子!


    这是要架空他这个朔北都统!


    李琼的心,一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终于明白,从他接到圣旨,命他来肃南军领兵的那一刻起,一个巨大的圈套,就已经为他准备好了。


    他看着曹彰那张志得意满的脸,看着旁边魏成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心中一片冰冷。


    “曹城守。”


    李琼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


    “恭喜高升。”


    “既然你是肃州城守,总领军政。”


    “那正好。”


    李琼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


    “圣旨上写得明明白白,肃南军拨付我朔北五千兵马。”


    “我在此地,已经等了三天。”


    “现在,还请曹城守,立刻,马上,将这五千人,交给我!”


    他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


    他知道,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如果今天不能把兵要到手,以后,就更不可能了。


    曹彰看着李琼,脸上的笑容,愈发玩味。


    他慢条斯理地将委任状收好,塞回怀里,动作优雅得像是在整理衣襟。


    “李都统,何必这么心急呢?”


    他摊了摊手,一脸的无奈。


    “你看,我这初来乍到,新官上任。”


    “肃州有多少人口,多少田地,军营里有多少兵,多少马,粮仓里还剩多少米,我都一概不知。”


    “这交接文书,堆得比山还高。”


    “千头万绪,我总得先理顺了,才能谈别的,对吧?”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合情合理。


    但谁都听得出来,那字里行间,满满的都是敷衍和推诿。


    李琼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所以,城守大人的意思是,这兵,今天不给了?”


    “哎,话不能这么说。”


    曹彰摆了摆手,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圣旨,我们当然要遵从。”


    “但是,凡事都有个轻重缓急。”


    “肃州城的防务,是重中之重,马虎不得。”


    “万一我把精兵都给了你,蛮子打过来了,这肃州城破了,百姓遭殃了,这个责任,是你来担,还是我来担?”


    他看着李琼,眼神里充满了挑衅。


    “这样吧,李都统。”


    “你先回朔北。”


    “给我一两个月的时间,等我把城防事务都理顺了,把兵马重新整编了,到时候,我自然会把人给你送过去。”


    “至于是什么样的人,有多少人,那就得看到时候的情况了。”


    说到最后,他的嘴角,已经咧开了一个毫不掩饰的,胜利者的笑容。


    他转过头,对着身后的魏成,像是使唤下人一样,随意地挥了挥手。


    “魏成。”


    “听见没有?”


    “李都统远来是客,舟车劳顿,不能再耽搁了。”


    “抓紧时间,送客!”


    “是!城守大人!”


    魏成挺直了腰板,大声应道。


    他转过身,对着李琼,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脸上的谄媚,变成了赤裸裸的驱赶。


    “李都统,请吧!”


    “别让我们城守大人,难做啊!”


    周围的肃南军将士,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哄笑声。


    三天前,他们被李琼压得抬不起头。


    三天后,他们终于可以把这份耻辱,加倍地还回去!


    “曹彰!”


    李琼上前一步,一股凌厉的气势,轰然爆发!


    他身后的千名亲兵,齐刷刷地向前踏出一步。


    轰!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让整个大地的尘土,都为之一震!


    那股刚刚被压下去的,凝如实质的煞气,再次冲天而起!


    哄笑声,戛然而置。


    所有肃南军的士兵,脸色煞白,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曹彰带来的那些京城家将,也是脸色一变,纷纷握紧了手中的兵器,如临大敌。


    李琼的双眼,死死地盯着曹彰。


    “我再说一遍。”


    “把兵,给我。”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压。


    “否则,今天这肃南大营,谁也别想安生!”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然而,曹彰只是眯了眯眼睛。


    他非但没有害怕,反而笑得更加灿烂了。


    “威胁我?”


    “李琼,你拿什么威胁我?”


    “就凭你这刚凑起来的一千残兵败将?”


    他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


    “别忘了,我现在,是肃州城守,是你的顶头上司。”


    “你敢动我一下,就是公然哗变,就是谋反!”


    “你李家,已经有一个忠武侯,一个镇北侯,因为‘谋逆’两个字,人头落地了。”


    “你想做第三个吗?”


    字字诛心!


    李琼的身体,猛地一震,握着缰绳的手,青筋暴起,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变得惨白。


    仇恨,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脏。


    但他知道,曹彰说的是对的。


    他不能动手。


    一旦动手,就正中对方下怀。


    到时候,别说报仇,他自己,还有他身后的这一千兄弟,都将万劫不复。


    曹彰看着李琼那张因愤怒而扭曲,却又必须强行压抑的脸,心中涌起一股变态的快感。


    他最喜欢看的,就是李琼这副想杀他,又杀不了他的样子。


    “李都统,我这也是为了你好。”


    曹彰换上了一副语重心长的口吻。


    “我也是奉命行事,履行我城守的职责。”


    “保护肃州,是我的本分。”


    “你这样让我很难办啊。”


    他摊开手,一脸的无辜。


    “如果你对我的安排有什么不满,可以写奏折,上报兵部嘛。”


    “哦,对了。”


    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拍额头。


    “我爹,就是兵部尚书。”


    “他老人家,一定会‘公正’处理你的申诉的。”


    无耻!


    卑鄙!


    李琼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感觉喉咙里,涌上了一股腥甜。


    他看着曹彰那张令人作呕的脸,看着他身后那些得意洋洋的嘴脸。


    他知道,今天,他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


    不是输在战场上,而是输在了这肮脏的朝堂算计之中。


    良久。


    李琼眼中的怒火,慢慢熄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平静。


    他深深地看了曹彰一眼。


    那眼神,没有威胁,没有愤怒。


    只有一片死寂。


    却让曹彰,莫名地感到了一丝寒意。


    李琼什么也没说。


    他猛地一拉缰绳,调转马头。


    “我们走。”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朔北士兵的耳中。


    一千名亲兵,没有丝毫的迟疑和混乱。


    随着李琼的转身,他们也如臂使指般,整齐划一地转身。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那股森然的军容,即使是在撤退,也让在场的肃南军,感到一阵心悸。


    李琼策马,缓缓向营门外走去。


    他的背影,在夕阳下,挺得笔直。


    像一杆永不弯折的枪。


    当他即将走出营门的那一刻,他没有回头。


    只是一道冰冷的声音,悠悠地飘了回来。


    “曹彰。”


    “今天这笔账,我记下了。”


    “希望你的城守大位,能坐得安稳。”


    说完,他再不停留,一夹马腹,带着他的一千亲兵,消失在了暮色之中。


    只留下曹彰,站在原地,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李琼,游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