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第 28 章

    地上、洞壁上、坛子上尽是干涸后附着的暗红血液,或是流淌状、或是飞溅状、或是拖拽状,其量多得惊人,少说也有两人份,宛如惨烈惊骇的刑场。


    那坛子是陶制的,盖得相当严实,相比之下其外壁上的血迹少且淡,像是被清洗过,但洗得不大仔细,还残留着些许固结的印子。


    殷烬翎举高灯盏,正欲瞧瞧附近石壁上是否也有,冷不防被横里伸来的一只手夺走了油灯。


    她偏头看过去,叶南扶已经将灯藏到了袖中,屈起手指抵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一愣,顿住身形,只听见外头有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瞬间反应过来,看了眼叶南扶,见他冲火坑那侧使了个眼色,当即心领神会,迅速坐回了火堆边上。


    肖睿弯腰从洞口进来,手上提着两只料理好的山鸡,见烧好了火,便也坐过来,扒了根细长的枝条将山鸡穿起来。


    叶南扶慢吞吞地站起来,也坐到了火堆边上来。


    “肖兄,你这打猎走得也未免有些远了吧?”叶南扶状似无意地问,“我们昨儿碰见你那处,离你家得有个三四日路程吧?”


    肖睿正顶着树枝往山鸡上串的手肉眼可见地顿了一下,随即尴尬地笑:“是远了些……”


    他似乎不大想说下去,奈何叶南扶投来问询的眼神,肖睿有些顶不住,又道:“就……偶尔想走得远些看看。”


    “肖兄原先是打算在那儿待几日吗,我们到来可有打乱你计划?”


    “不妨事,我就出来转转,到那儿便折返,统拢离家也就七八日。”


    “这么多天,家里的兔子没关系吗?”


    “那倒不打紧,圈着它们的那块地,草本身就长得多,何况我走之前还放了不少草料。”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殷烬翎听着听着便略微走神。


    她忽然有些愧疚。与肖睿相识才不到两日,他又是分享食物又是寻找住处,拾柴生火、处理食材、行路向导,他无一不揽,且极尽用心,甚至还帮着抢了榜首心愿,于她有不小的恩惠。


    可她呢,夜半跟踪、窥伺住处,即便他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事,那又与她有何干系?


    她心中懊丧,越想越觉得对不住肖睿,正胡思乱想着,耳边刮过轻飘飘一句话,却不啻于一个惊雷骤然炸响。


    “话说肖兄,那边那许多血是怎么回事啊?”


    “喂……”殷烬翎惊起,急忙去拉叶南扶,恨不得拿手捂上他的嘴。


    “哦,我在那儿杀了只麂子。”肖睿随口道。


    殷烬翎:??


    “对了,我那坛子里还腌了点麂子肉。”


    就这???


    不是,这是什么画风突变的神展开啊?知道我刚刚看到那些血迹的时候脑补了多少断肢残骸血肉横飞的画面嘛?怎么突然就跟那些因为作者江郎才尽了草草烂尾的探案画本一样?你要现在跟我说你昨天半夜是出去赏花的我都能信哦!


    殷烬翎被这急转直下的剧情发展给闪了腰,有点懵圈地盯了自己手里拽着的宽袖一会儿,顺着衣袖抬起头来看叶南扶,接着便捕捉到了他眼眸里盛着的笑意。


    殷烬翎将手中袖子狠狠一甩,胸中很是有些恼火。


    看起来这个混球老哥显然早就察觉那并非人血了,还故作煞有介事的模样来吓我,真的是无语,怎么会有这么无聊的人啊?


    她一眼都不想再看见这个人,兀自闷头烤了会山鸡,捏着树枝把鸡翻过来覆过去地折腾,烦躁地拿脚尖一下下点着地,却突然在某个瞬间顿住了。


    ——她想起一件事来。


    方才她提着灯摸过,石壁上的血已经完全干涸,甚至都有些渗透进石缝里,与之融为一体,摸来全无黏腻的手感,颜色深得几近发黑。还有最关键的一点,血腥味相当淡了,以至于当时她掌了灯才发觉石壁上都是血。这大片血留在这里少说也有个七八日,甚至考虑到洞口堵着石头,通风不佳,这个时间大抵还得要十日往上走。


    而依肖睿所言,这是他先前来时暂住过的地方,且并未多做停留,此处距初遇肖睿那儿约有一日路程,因此他杀麂子大约只在两三日前。


    老哥应该是看出来这皆非人血,且肖睿方才回答的反应也不似作伪,何况还有那一坛子腌肉为证,只消掀开来看看便知,他犯不着在这里说谎。


    那么只有一种解释,肖睿确然在此杀了一只猎来的麂子,但不是在两日前这次,而是他上一回,至少十多日前来的时候。


    那么问题来了,他为何会来?要知道,此处离山林最北端的肖睿家尚有三日左右路程,可称得上很远了,留下腌肉坛子显然说明他短期内还会再来。但这些其实并不打紧,他若爱来回奔波也没什么,只是……


    他这样爱闲扯乱侃的人,却全然未提先前来过,并且在叶南扶问起“为何走这么远”之时言辞含糊。


    “就……偶尔想走得远些看看。”他是这么说的。


    果真如此吗?


    她侧目看向叶南扶,他闲谈之际也正好望过来,清亮幽邃的黑眸冲她眨了眨,令她不由微微愣神。


    老哥大抵在摸到血迹的时候便察觉了疑点,于是才有了后来的表面闲聊实则套话,当然也是想说给我听的,现下他知道我大约已想通此中关节。


    但是……


    殷烬翎移开视线,不再理会他,自顾垂下头沉默不语。


    有疑点又如何?肖睿他半夜出去只折了朵花又不是折了个人命,是杀了只麂子又不是杀了个人,那又管他何时来的、何时杀的作甚?管他几日内奔波来去作甚?


    这人间诸事可太多了,若见了什么事都想着掺和一脚,那可活得太累了。没必要,真没必要,只负责好雇主委托的事便行了,做人佛一点不好嘛?


    这也是殷烬翎行走人间五十年来一直深谙的道理。


    打定主意不再掺和此事的殷烬翎舒了口气,也加入到了闲扯的战局,将话题逐渐带离万里远,从两千年前天降瘟灾时的诗作风格赏析,聊到魔界的权力结构是不是按闹分配。


    期间叶南扶向她看来过一次,她恍若不觉,目不斜视。


    接下来的两日一直在跋山涉水中度过,夜里便在肖睿先前歇过的地方勉强过一晚。


    到了第三日的日落前,三人终于望见了一个位于山谷中的小屋,屋前圈着一大片半人高的篱笆,篱笆上爬满了细密的青绿色枝条,上边还稀稀拉拉开着几朵未败的牵牛花,粗略一望,便能瞧见里头围了大大小小约有几十只的兔子,灰的白的花的,什么色儿都有。


    “叶兄叶兄,快来!”


    肖睿见了兔子,顿时跟饿了三日三夜的人骤然开了荤一般,急吼吼地拉着叶南扶就凑上去,一栏的兔子惨遭两个毛绒爱好者蹂躏。


    “兔兔们,有没有想我啊?”


    殷烬翎对薅兔子没什么想法,吃倒还在行,不过显然肖睿不可能让她有机会展示一下这个才艺。


    她百无聊赖地打量起周边景物来。此山谷群山环抱,层峦叠嶂,郁郁苍苍,其高处深入云端,只东北侧是一较低矮的山坡。按方位来说,只消再翻过那山坡,穿过底下的林子,便能见到帝京江宁城的外城郭了。如此说来,上到坡顶上应该能眺望见江宁城。


    殷烬翎有心想爬上山丘去瞧瞧,然而今日又赶了足足一日的路,她甚是疲累,丝毫不愿再折腾。


    罢了罢了,明日再议。


    殷烬翎打了个哈欠,回身看向两个还在揉兔子的变态,提着嗓子喊了声:“喂,再晚点天可就黑了!”


    肖睿这才反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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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忙收敛起看兔子时脸上诡异可怖的笑,颇有些歉意:“抱歉,怠慢殷姑娘了。”说着,快走几步过去,摘了锁推开门,转身对殷烬翎道,“寒舍破落,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殷姑娘见谅。”


    殷烬翎摇摇头笑道:“无妨,这几日什么破落地儿都住过了,这好歹是肖兄住的屋子,还能嫌弃不成?”


    不过进到里头,还是令她有些惊讶,肖睿屋子显见得十分整洁,物什器具摆放得体,虽然因为离开几日已染了些薄灰,仍可清晰感受到他生活的井然有致。


    肖睿其人,虽初见时看着有些憨憨的,可后来相处起来却越发觉得他待人很是真诚,纵然素不相识,却能尽心尽力帮助他们。或许她不欲再去追究肖睿身上的疑点,也有几分这个缘故吧,她下意识地不愿去怀疑这样一个明镜般纯净无瑕的人。


    由于连吃了几日烤山鸡烤鸽子都腻歪了,总算吃上一口像样米饭的殷烬翎简直快落泪了,肖睿甚至还提了坛子酒出来,虽然她沾不得几滴酒,但这并不妨碍又刷了波对肖睿的好感度。尔后肖睿颇有风度地将床让给了她,自己则拉了叶南扶去外间打地铺,酒足饭饱的她终于睡了几日来第一次床榻,不过也难得老哥没再同她抢,想着老哥见面第一日就老大不客气地占了她在宋家客房的床铺、害得她只能打地铺的事,她就忍不住把对他的印象又往土里狠踩了脚。


    舒舒服服地睡到夜半三更,忽然肚子一阵抽搐疼痛,醒了过来。她在床上赖了一会,实在捱不过去,只得下床来。为了不打扰到外间的两人,她没走门,而是打开了床榻边上的窗子,蹑手蹑脚地翻了出去。


    她依稀记得肖睿提过一句茅房在屋后,可转了好几圈都没见到影儿,疑心是不是自己记错了,便又往别处多走了些,四下寻找,偶然间往山丘那边瞥去一眼。


    此时已是下旬,如钩残月凄凄冷冷,星影斑驳摇摇欲坠,山林萧索,寂落深秋,稀稀零零的山丘之上,有个单薄身影踩着冷月清辉正往山坡上走去。


    殷烬翎不由停住了步子,屏息静静注视着他一点点远去,须臾,轻轻叹了口气。


    我都下定决心不再理会此事了,明明只是出来解个手,可为何一桩桩,偏要往我面前凑上来?


    ……而且为什么一到这时肚子就不痛了,我严重怀疑它大半夜这么搞我就是为了把我骗出来!


    她苦恼地拍了拍自己额头,似是认命了,无奈地往山坡走去。


    堪堪爬到半里,便已然能窥见立在顶上的颀长人影,只见他从怀里取出一大朵有些干瘪的白花,正是那夜他避开他们独自走了数里路去采来的。


    他仰头眺了会远处,接着开始摘那花的花瓣,花瓣纤长细软且多,如同柔嫩的白色丝绦,一片片飘散在深秋夜半的风露中。


    花瓣一点又一点,渐渐少下去,最后只留下一个光秃秃的花杆子,他将花杆子也一抛,终于什么也不剩了。


    此时忽有一声钟鸣破开氤氲雾露而来,捣散冷月,抖落星辰,惊起半山寒鸦。自山下方的江宁城,弥开千里云烟。


    钟声紧接不断,连鸣四十九下。


    肖睿一直立在那儿没走,直到钟声结束,山间一切又恢复寂静,寒鸦再度栖回枝头。


    他又静待了半晌,尔后转身下坡。


    殷烬翎见状忙又往里藏了藏。


    他走得很果决,目不斜视,脚下也未有半分犹豫,不消片刻,那劲瘦的身影便再望不见了。


    殷烬翎这才从树丛里出来,望望山陵上方肖睿先前站立之处,足下踯躅了片刻。


    此时一阵山岚拂过耳畔,一片带露的白色残瓣沾在了肩头,她抬手摘下来,托在掌心里。


    少顷,她收拢手掌,再不迟疑,转身下了山。


    一路走着,轻轻将微湿的花瓣放到了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