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梧桐落尽,凤鸟不栖;心有一念,剑鸣不止(3000字)

徐王府。

一座绣楼,如同被遗忘的孤岛,静静伫立在府邸深处。

下人们远远绕行,不敢靠近分毫,仿佛那紧闭的门扉之后,囚禁着什么能吞噬人心的凶物。

窗扉紧锁,不见天光。

空气中,尘埃与压抑的味道纠结缠绕,浓得化不开。

名贵的紫檀木家具,雕花的妆台,此刻都蒙上一层薄薄的灰,失却往日光彩。

唯一的亮色,来自窗幔被风吹开的一丝缝隙。

一道狭长而惨淡的光斑,斜斜投射进来,正好落在床榻边散乱的几件男式衣袍上。

衣袍的料子早已旧了,洗得微微泛白,尺寸也显得小。

那是他幼时的旧衣。

床榻的角落里,蜷缩着一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

徐妙锦。

曾经那个英气逼人、神采飞扬的徐家三小姐,此刻面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

干裂起皮的嘴唇,昭示着主人已许久未曾饮水。

一双曾能令京城所有公子哥黯然失色的明眸,此刻空洞无神,没有焦距,只是死死盯着那道光斑,仿佛那是她生命中仅存的东西。

身上还穿着那件从大宁一路疾驰回京的劲装,风尘仆仆,甚至衣角还沾着几点早已干涸的暗色血迹。

三天未进食,四天未饮水。

对于她这样一位外家功夫臻至化境的武者,身体的虚弱尚能忍受。

真正折磨她的,是内心的枯寂。

她微微颤抖着伸出手,似乎想去触摸那道光,却又在半途无力垂下。

脑海中,两个画面如同梦魇,反复交织,撕扯着她的神魂。

一个是她满怀希望赶到大宁,却只听到建文帝朱允炆暴毙的死讯。

那一瞬间,仿佛全身的力气与存在的意义,都被人瞬间抽空。

另一个,则是封神大典之上。

朱高煌立于九天,身披万丈金光,眼眸低垂,视众生如蝼蚁。

那种神圣与疏离,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将她与他,彻底隔绝在两个世界。

“找……找到了……”

“可他死了……”

她无意识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

“我的功劳……我的价值……”

“没了……”

她眼神涣散,视线缓缓移动,似乎穿透了墙壁,看到了遥远的四皇子府。

“他现在是神仙……”

“高高在上的神仙……”

那个叫宋秀云的女人,可以为他洗手作羹汤,可以为他打理府中俗务,那是他在人间的烟火气。

那个叫姬幼微的女人,得了他亲赐的仙缘,从此可以伴他左右,共参大道,追寻那虚无缥缈的永生。

“那我呢?”

“我算什么?”

“一个只会舞刀弄枪的疯女人?”

“一个……连证明自己的机会都抓不住的失败者?”

强烈的自我否定,如同最恶毒的蛊虫,疯狂啃噬着她的骄傲。

从小到大,她徐妙锦何曾有过“失败”二字?

这种感觉,比杀了她,还要难受一万倍。

吱呀——

绣楼的门,被轻轻推开。

突如其来的光亮与微风,让她不适地眯起眼。

皇后徐氏亲自端着一个食盒,屏退了所有宫人,独自缓步走入。

她看着房间里狼藉的景象,看着角落里形容枯槁的妹妹,眉头紧紧蹙起。

眼中,是心疼,是无奈,更有一丝怒其不争的火气。

食盒被放在桌上,盖子打开。

一碗热气腾腾的莲子百合粥,香气瞬间弥漫开来,冲淡了满室的沉闷。

“妙锦,起来吃点东西。”

皇后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温柔。

“你这是何苦?为了一个男人,把自己折磨成这副模样,值得吗?”

徐妙锦缓缓转过头,空洞的眼神里,终于泛起一丝波澜。

她看着自己的姐姐,嘴角扯出一个讥讽的弧度。

“男人?”

她的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

“姐姐,在你眼中,他只是一个男人吗?”

“他是你的儿子,是这大明的神祇,是天下人敬畏的仙人。”

“而在我眼里……”她的声音陡然低沉,带着刻骨的执念,“他是我从小看到大的煌儿,是这世上唯一的光!”

皇后被她话里的执拗刺痛,语气也不由自主重了几分。

“可他是你的外甥!这是**!我绝不允许!”

“**?”

徐妙锦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低哑地笑起来,笑声中甚至带着泪花。

“姐姐,你现在还在跟我谈论这些凡俗的礼法吗?”

“他已是仙!我若能伴其左右,凡俗的一切又算得了什么?”

她的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悲哀。

“可现在的问题是……我连站在他身边的资格都没有了!”

“我……配不上他了……”

说到最后三个字,她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重新垂下头。

皇后看着妹妹痛苦的样子,心也软了下来。

所有的责备,都堵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她叹息一声,盛了一碗粥,走到床边,递到徐妙锦面前。

“我知道他很优秀,优秀到让天下女子都为之倾倒。”

“但天下的好男儿不止他一个,你又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

徐妙锦没有看那碗粥。

她的眼神,越过了它,望向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

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姐姐,除了他,这天下,还有谁能入我徐妙锦的眼?”

一句话,让皇后彻底沉默。

是啊。

见过了太阳的光辉,谁还会去留恋萤火的光芒?

自己的儿子,确实优秀得……令人绝望。

她默默将那碗粥放在床头的矮几上,不再相劝。

静静坐了一会儿,看到妹妹依旧毫无反应,皇后起身,准备离开。

整个过程,气氛压抑而沉重。

她走到门口,一只手已经扶在了门框上。

就在即将迈出门槛的那一刻,皇后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她用一种看似平淡,甚至带着一丝“放心”的语气,缓缓开口。

“我本以为,我未来最大的烦恼,是如何阻止你和我儿子那些不该有的牵扯。”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一抹不易察觉的锐利。

“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

“你若就此沉沦下去,自怨自艾,变成一个连自己都看不起的怨妇,那倒也好。”

“都不用我来出手阻止,你连让他多看你一眼的资格都没有了。”

“如此,我便也……”

“省心了。”

话音落下,她再不停留,迈步离去,将一室死寂留给了身后的人。

那最后两个字,如同两把淬了冰的尖刀,狠狠扎进了徐妙锦的心里。

怨妇?

连让他多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省心了?

这些词汇,像一道道惊雷,在她死寂的脑海中炸响,瞬间击碎了她所有的麻木和自怜。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那道已经消失了身影的门口。

空洞的眼中,燃起一簇摇曳却无比倔强的火焰。

她紧紧攥住了拳头,锋利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让她感觉到了久违的真实。

皇后走后,房间再次陷入寂静。

但这一次,寂静中多了一丝不同的东西。

徐妙锦的目光从门口收回,最终,落在了矮几上那碗已经微凉的粥上。

片刻的凝视之后。

她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从床榻上起身。

一步,一步,挪到桌前。

她端起那碗粥,不再有丝毫犹豫,一口一口地,将它全部喝了下去。

冰凉的粥滑入胃里,带来一阵不适,却也带来了一丝力气。

喝完后,她转身,走向墙边。

那里,挂着一柄陪伴她多年的长剑。

也是朱高煌第一次送她的礼物。

她抬手,握住剑柄,将它取下。

嗡——

长剑出鞘,发出一声清越的剑鸣,仿佛在回应主人的心意,又仿佛在为她的归来而欢呼。

她的眼神,在看到剑身的那一刻,彻底变了。

不再是空洞与自卑。

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与锋利。

“是啊……”

“我凭什么要内耗?”

她低语,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宣告。

“不能修仙,又如何?”

她的目光穿透了时空,仿佛再次看到了那个立于九天之上的身影。

“朱高煌,你是天上的神祇。”

“那我徐妙锦,便做这人间武道的极致!”

“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即便是在你这神仙的光芒之下,我徐妙锦,依旧是这红尘俗世中最耀眼的存在!”

“我要站在凡人的巅峰,让你——”

“无法忽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