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建康震
第一幕:砥柱倾
江夏失守,冉闵兵临长江的消息,如同一声平地惊雷,在清晨炸响了整个建康城。
最初是沿江水驿的快马狂奔入城,蹄声如骤雨,敲碎了秦淮河畔最后的靡靡之音。
紧接着,宫门前的登闻鼓,被惶急的信使擂得震天响。
那鼓声不再是,寻常的冤情陈述,而是代表着,最高级别的,边关急报!
消息像瘟疫般,迅速蔓延,从乌衣巷高门朱户间的,窃窃私语……
到市井坊间,贩夫走卒的惊恐传言,不过短短,一个时辰。
“冉闵来了!江夏丢了!胡煞星,要过江了!”
种种骇人听闻的说法,如同无形的巨石。
投入进建康,这潭表面平静的死水,激起千层,恐惧的巨浪。
丞相府内,谢安正与几名心腹僚属商议江北屯田事务,试图为长期战争夯实基础。
当长子谢琰,几乎是踉跄着冲进书房,将那份字迹潦草的,紧急军报呈上时。
谢安那素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从容,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接过军报,手指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目光迅速扫过,上面的文字,“江夏沦陷,守将周虓战殁。”
“冉闵据城,缴我粮械舟船无数……”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头。
书房内,死一般寂静,所有人都屏息,看着谢安。
只见他,缓缓放下军报,闭上双眼,良久,才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再睁开眼时,那丝震动,已被强行压下。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以及更加坚定的锐利。
“即刻敲景阳钟,召集百官,太极殿议事!”
谢安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另,派八百里加急,严令谢玄、桓冲,不惜一切代价……”
“封锁江夏周边,水陆要道,绝不能,让冉闵部众,流窜或渡江南下!”
“告谕诸军,稳定军心,敢有散布恐慌、动摇军心者,斩!”
命令一道道发出,丞相府如同精密的仪器般,高速运转起来。
但谢安知道,真正的风暴,并不在江夏。
而在眼前这座,看似繁华、实则内部早已,千疮百孔的建康城。
他仿佛已经听到了,太极殿上,那些攻讦之声,正蓄势待发。
第二幕:太极殿
景阳钟声,急促而沉重,回荡在,皇城上空。
文武百官们,怀着各种心思,仓皇奔赴,太极殿。
有人面如土色,有人目光闪烁,有人则难掩一丝,幸灾乐祸或欲趁火打劫的兴奋。
皇帝司马曜,几乎是被人搀扶着,登上御座的。
他脸色惨白,眼窝深陷。
显然刚刚又从,五石散的药力中,挣扎出来,或是被新的恐惧,再次击倒。
龙袍下的身躯,微微发抖,目光游离,不敢直视,殿中群臣。
珠帘之后的褚太后,亦是眉头紧锁,忧心忡忡。
谢安立于,丹陛之下,身姿挺拔,率先出列,沉声禀报了,江夏失守的军情。
他没有回避,没有推诿,语气沉痛但清晰地将战况陈述完毕,殿中顿时一片哗然!
不等谢安提出,应对之策,中书令王国宝,便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
他手持玉笏,声音尖利,充满了悲天悯人,实则落井下石的腔调。
“陛下!太后!臣等早就说过,谢安穷兵黩武,轻启边衅,乃至有,今日之祸!”
“想那冉闵,本已是,穷途末路之寇。”
“若依臣等,之前建言,或抚或困,焉能使其,坐大至此?”
“如今竟糜烂荆襄,荼毒江夏,兵锋直指京畿!谢安误国,罪莫大焉!”
“臣恳请陛下,即刻罢免,谢安丞相之职,另选贤能,以挽狂澜!”
他这一开口,如同发出了信号。
其党羽和一群,早就对谢安政策,不满的保守派、清谈派官员,纷纷出言附和。
一时间,太极殿上,唾沫横飞,各种指责、弹劾如同毒箭般,射向谢安。
“北府兵,空耗国力,却丧师失地,谢玄亦有,不可推卸之责!”
“当初若依,王中书之策,遣使招抚,何至于此?”
“谢安专权跋扈,致使朝纲紊乱,方有天降此罚!”
面对这,汹涌的攻讦,谢安并未,急于辩解。
只是静静站立,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慷慨激昂的面孔。
倒是与谢安交好,或忠于社稷的,一些大臣,如王彪之等,看不过眼,出列抗辩。
“荒谬!冉闵乃,虎狼之性,岂是招抚,所能驯服?”
“若非谢相,力主抗击,只怕此刻,胡骑早已饮马长江!”
“江夏之失,乃敌酋狡诈异常,千里奔袭,岂能全然,归咎于庙堂?”
“当务之急是,同心御敌,而非在此互相攻讦,徒令亲者痛仇者快!”
朝堂之上,顿时吵作一团。
清谈玄理与救国方略混杂,私心算计与公忠体国交锋,乱象纷呈。
端坐龙椅的司马曜,被吵得头痛欲裂,面色更加难看,几乎要,再次晕厥。
张贵人在帘后,不断示意内侍,给皇帝递上,“安神”的参汤。
实则汤中混有,能让其镇定,乃至麻木的药物。
谢安看着,这如同市集般的朝堂,心中一片冰凉。
他知道,王国宝等人的目标,根本不是探讨,如何退敌。
而是借此机会,彻底将他扳倒。
国家的存亡,在他们眼中,远不如,权力的争夺重要。
就在争吵,愈演愈烈之际,谢安终于向前,迈出一步。
他没有,提高声调,但一股无形的威压,却让殿中,渐渐安静下来。
“陛下,”谢安面向御座,声音沉稳有力。
“江夏之失,臣身为丞相,总理朝政,确有失察之责,甘受陛下责罚。”
“然,此刻冉闵,新得江夏,立足未稳,部众疲敝……”
“正是我朝,聚而歼之的,大好时机!”
“若因朝堂内耗,错失良机,致使贼寇站稳脚跟,甚至窥伺江南,则悔之晚矣!”
他顿了一顿,目光如电,扫过王国宝等人。
“至于王中书,所言招抚,试问……”
“若遣使前往,是向冉闵称臣纳贡,还是割地求和?”
“此举,置陛下天威,于何地?置江北万千,忠于王室的百姓,于何地?”
“莫非王中书,欲效张邦昌、刘豫之事乎?!”
王国宝被噎得,面红耳赤,一时语塞。
谢安不再理会他,转向司马曜,朗声道。
“当务之急,臣有三策……”
“一,即刻授予谢玄、桓冲,临机专断之权,水陆并进,合力围剿,江夏之敌。”
“二,严令沿江诸镇,加强戒备,整军备战,防止冉闵流窜。”
“三,稳定建康民心,筹措粮饷,保障前线供给。”
“臣愿亲赴,前线督师,若不能克敌,愿提头来见!”
谢安此言,掷地有声,既承担了责任,又指明了方略,更将了,王国宝等人一军。
你们除了,空谈和攻讦,可有退敌良策?敢去前线否?
朝堂之上,暂时被谢安的气势,以及清晰思路所慑服。
司马曜在药力、恐慌支配下,含糊地,准了谢安所奏。
一场风暴,看似暂时平息,但谢安知道,暗流更加汹涌了。
王国宝等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第三幕:噬国本
退朝之后,王国宝并未回府。
而是径直,潜入后宫,通过心腹宦官,秘密见到了,张贵人。
此刻的张贵人,已无朝堂上,那般娇弱姿态,眉宇间,带着一丝,戾气和得意。
“王中书,今日朝堂之上,谢安老贼,可是风光得很啊。”
她摆弄着,涂满蔻丹的指甲,冷冷说道。
王国宝阴险一笑:“娘娘放心,谢安已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他主动请缨去前线?正好!江夏如今是龙潭虎穴,冉闵岂是,易与之辈?”
“谢玄黄口小儿,桓冲老迈保守,此战胜负难料。”
“若胜了,功劳少不了,我们运作;若败了……哼哼……”
“那就是谢安父子,葬送国脉的铁证!届时,陛下和天下人,还能容他?”
张贵人眼中,闪过一丝狠毒:“光是等着可不行,得给他,加点‘料’。”
“陛下近日,心神不宁,正是需要,‘安心’的时候。”
“王中书,你那‘逍遥散’,是不是,该多敬奉一些了?”
王国宝会意,所谓“逍遥散”,乃是他找人,秘制的一种,强效五石散变种。
混合了,更多致幻和成瘾之物,能让人,彻底迷失心志,便于操控。
“娘娘放心,臣已备好,只是……”
“谢安在朝中,党羽众多,若我们,动作太大,恐狗急跳墙。”
“怕什么?”张贵人,嗤笑一声。
“只要陛下离不开,我这‘安神汤’,离不开,你的‘逍遥散’。”
“这建康城,迟早是,你我的天下。至于谢安……他不是,要去前线吗?”
“这粮草辎重,路途遥远,出点‘意外’,不是很正常吗?”
“比如,漕运船只,莫名沉没,或者,押运的将领……突然,生了二心?”
王国宝心中凛然,暗赞张贵人,手段毒辣。
这分明是要,在后勤上做手脚,既要置谢安于死地,又要大发国难财。
“娘娘高见!臣这就去安排。此外,迁都之议,亦可再起。”
“只要陛下,动了迁都之念,谢安若不从,便是不忠。”
“若从了,则威信扫地,江南震动,我等正好,趁乱……”
两人在深宫密室中,窃窃私语,一条条毒计,如同毒蛇般滋生。
目标直指谢安,还有这个,摇摇欲坠的王朝。
他们不惜以,江山社稷为赌注,也要满足个人的权欲。宫闱之暗,甚于战场之险。
第四幕:咽悲声
当建康城的权力顶层,在朝堂和宫闱中,进行着无声的厮杀时。
恐慌的情绪,已经如同瘟疫般,席卷了整个城市。
秦淮河上,往日彻夜不息的,画舫歌船,大多偃旗息鼓。
只有零星几艘,还亮着灯,却也无心笙歌。
船上的士子和妓家们,谈论的皆是,北方的战事,以及逃难的路线。
河水呜咽,仿佛在,提前为这座繁华古都,奏响挽歌。
乌衣巷、朱雀桥,这些高门望族,聚居之地。
虽然表面,还算镇定,但府邸内部,也是人心惶惶。
仆役们,被严令不得外出,主人们,则悄悄收拾细软。
将金银珠宝装箱,随时准备,南逃会稽或吴郡。
往日高谈阔论、评议朝政的雅集,变成了,忧心忡忡的密会。
而普通的市井小民,则陷入了,更直接的恐惧。
米价一夜之间飞涨,盐、布等生活必需品,被抢购一空。
城门口挤满了想要出逃的百姓,却被奉命戒严的军队拦阻,引发阵阵骚乱和哭喊。
谣言四起,有的说冉闵的军队,都是吃人的恶鬼,有的说江北,已是一片焦土。
更有甚者,传言皇帝已经准备,秘密迁都了……
在这片恐慌的暗夜中,不同的力量,也在悄然涌动。
一些忠于谢安、心系社稷的,中下层官员和士人。
自发地聚集起来,商议着,如何稳定民心,支持前线。
他们书写,安民告示,组织乡勇,协助城防。
虽然力量微薄,却代表着这个王朝,尚未完全泯灭的良心。
而另一些,见不得光的势力,也开始活跃。
地痞流氓,趁乱打劫,黑市交易猖獗。
更有一股,神秘的暗流,在散播着,更加消极和投降的言论。
鼓吹冉闵,不可战胜,不如早降,或许还能,保全富贵……
这背后,很难说没有王国宝,甚至北方慕容恪势力的黑手。
建康,这座东晋的政治心脏,此刻正承受着,来自内外部的,巨大压力。
江夏的烽火,不仅映红了长江,更点燃了这座城池内部,积压已久的矛盾与危机。
谢安如同一个,孤独的舵手,试图在惊涛骇浪中,稳住这艘即将倾覆的巨舰。
然而,夜还很长,暗流汹涌,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震动的余波,必将引发,更深层次的裂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