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1章 象牙塔下的余烬

冰冷。

坚硬。

带着某种规律轻微震动的触感。

还有……消毒水的味道，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电子产品散热器的塑料味。

剧痛。

并非灵魂撕裂的虚无之痛，而是实实在在的，源于物理躯体的，

如同被重型卡车反复碾压过的，每一寸肌肉骨骼都在尖叫的钝痛！

尤其是左肩，那里空落落的，却传来一种深入骨髓的、被强行烧熔封堵后的灼热刺痛，

伴随着心脏每一次跳动，疯狂冲刷着他几乎要再次碎裂的意识。

刷！

何邪猛地睁开了眼睛！

入目的，不是锈蚀的钢铁苍穹，不是弥漫的灰雾与电火花，也不是旋转的混沌星尘。

而是……

一片低矮的、刷着惨白涂料的天花板。

几根普通的Led灯管散发着均匀却冰冷的光线。

空气中，有细微的灰尘在光柱中飞舞。

身下是坚硬的板床，铺着粗糙的、印有模糊字样的蓝色床单。

身上盖着一床同样质地粗糙、带着消毒水味的薄被。

这是一个……房间？

很小，很简陋。

对面是一张空着的、同样款式的板床。

旁边是两张陈旧的书桌，上面堆放着一些书本和一台处于休眠状态的笔记本电脑。

墙壁上贴着几张学术海报，上面的公式和图表让他眼花缭乱。

窗外，是傍晚时分灰蓝色的天空，以及远处几栋灯火通明的、方方正正的建筑轮廓。

没有齿轮轰鸣，没有蒸汽嘶吼，没有血腥与机油混合的恶臭。

只有一种……

近乎死寂的、属于文明世界的……

宁静。

宁静得让他头皮发炸！

这里是哪？！

星门之后的世界？

再也不是末世，再也不是面临毁灭与重生的风中残烛。

如此……平常？

如此……脆弱？

小白呢？！

芽芽呢？！

望月呢？！

守护的本能让他猛地想要坐起！

“呃——！！！”

一股撕裂般的剧痛从左肩断口和全身各处猛地袭来，让他眼前一黑，重重摔回坚硬的床板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喉咙里涌上强烈的恶心感和眩晕感，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如同针扎般疼痛。

他的身体……虚弱得超乎想象！

仿佛那场燃烧一切的“原暗星爆”不仅带走了他的左臂，几乎抽干了他所有的生命本源。

就在这时——

咔嚓。

房间门被推开了。

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穿着格子衬衫、身材微胖的年轻男生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塑料饭盒走了进来。

看到何邪睁着眼睛挣扎的样子，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

“哎哟我去！何邪你终于醒了？！你吓死我们了你知道吗？”

男生的声音带着一种熟悉的、属于校园的抱怨和关切，语速很快，透着一股理工科学生特有的直白。

何邪瞳孔骤缩，警惕如同受伤的野兽，灰烬般的眼眸死死锁定这个陌生人，身体本能地绷紧，仅存的右手指甲下意识地抠紧了粗糙的床单。

这个人是谁？

气息微弱得如同蝼蚁，穿着怪异，言语无法理解。

男生似乎没注意到何邪眼中那绝非学生该有的凶戾和警惕，自顾自地把饭盒放在旁边的书桌上，絮絮叨叨：

“你说你也是，做个模拟实验还能搞到精神力透支昏迷？

导师都快把你骂死了！项目节点卡着呢！

幸亏隔壁实验室的王师姐发现得早，给你灌了支基础恢复药剂，不然你这会儿还在医疗中心躺着呢！”

精神力透支？

模拟实验？

导师？

项目节点？

恢复药剂？

一个个陌生的词汇砸进何邪混乱的意识，让他更加茫然和警惕。

这是什么地方的语言？

似乎能听懂，却又完全无法理解其含义。

男生凑近了些，压低了一点声音，带着几分好奇和同情：

“不过说真的……你昏迷的时候嘴里一直念叨什么‘小白’、‘芽芽’、‘守护’……还说什么‘断臂’、‘湮灭’……哥们儿，你最近是不是……

偷偷玩什么沉浸式玄幻游戏玩魔怔了？

还是项目压力太大，出现幻视幻听了？”

小白！芽芽！

这两个名字如同闪电劈入何邪的脑海！

他猛地激动起来，仅存的右手猛地抓住男生的手腕，力气大得让对方龇牙咧嘴。

这个时候，何邪终于能够明白这里的语言模式究竟是如何运作的了。

“她们在哪？！”

何邪的声音沙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带我去见她们！”

“疼疼疼！松手松手！”

男生使劲掰开何邪铁钳般的手，揉着发红的手腕，一脸惊魂未定和莫名其妙。

“谁在哪？小白？芽芽？咱们实验室有叫这名的吗？还是你游戏里的老婆孩子？

何邪你清醒一点！这里是清华深研院！e栋宿舍723！

你是微纳电子系研一的学生何邪！

你昨天因为在超算平台连续跑了三天‘灵能矩阵混沌推演’模型导致精神力透支昏倒了！

哪来的什么小白芽芽？！”

清华深研院？微纳电子系？研一学生？何邪？

一连串的身份信息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何邪的意识上，带来剧烈的冲突和眩晕感！

不！

他是何邪！是混沌巨神！是星门代行者！

是小白的丈夫！是芽芽的父亲！

他刚刚从锈雨废土的血肉工厂杀出来！

他断臂焚躯才开启了星门！

怎么会是什么……研究生？！

看着何邪眼中那绝非伪装的茫然、痛苦、挣扎和逐渐升起的狂暴戾气，男生似乎有些害怕了，后退了一步，语气变得小心翼翼：

“喂……何邪……你……你没事吧？不会真的伤到意识海了吧？

要不……我再去帮你叫一次医疗中心的老师？”

就在这时——

嗡……

一种极其细微、却无比熟悉的冰凉触感，如同细微的电流，突然从他右眼深处蔓延开来，迅速掠过他因冲突而剧痛的大脑。

同时，一股微弱却带着绝对理性特质的银辉。

在他视野角落里一闪而逝。

瞬间勾勒出几个极其复杂、正在飞快演算、解析的能量方程式虚影。

“环境扫描完成：低魔/科技侧位面，规则压制性强，游离能量稀薄。”

“身份信息覆盖确认：何邪，男，23岁，清华大学深圳研究生院微纳电子系硕士研究生。”

“身体状态：严重损伤（左臂缺失，多处骨裂，内脏移位，精神力枯竭），银血活性0.7%，正在缓慢修复。”

“警告：检测到高维观测波动残留（光尘特征），疑似追踪。建议隐匿，适应，收集情报。”

冰冷的、毫无情绪的信息流，如同早就设定好的程序，直接呈现在他的意识深处。

是银血方程式！

是小白的银血意志残留的力量！

在他昏迷时已经悄然启动，并覆盖了这个世界认可的身份信息！

这信息如同一盆冰水，暂时浇熄了何邪即将爆发的戾气和混乱。

果然，小白并不是我的幻想。

还好，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剧烈喘息着，眼中的狂暴缓缓褪去，只剩下深深的疲惫、茫然和一种被强行按捺下的、如同火山般的焦躁。

小白……早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

她分离出的这部分银血意志，是为了帮他在这个新世界立足？

那她自己呢？芽芽呢？她们是否安全抵达？又在哪里？

“喂？何邪？你……你眼神好吓人……”

男生看着他脸色变幻不定，越发不安。

“放心，导师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天大的事儿，师兄会帮咱顶着的。”

何邪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需要信息，需要了解这个世界，需要找到恢复力量的方法，更需要……

找到她们！

他松开紧握的床单，右臂无力地垂落，声音依旧沙哑，却努力压制着情绪：

“我……没事。只是……刚醒，有点混乱。”

他顿了顿，生涩地吐出那个陌生的名字。

“谢谢……李伟。”

根据银血信息提示，这个室友叫李伟。

李伟这才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

“吓死我了你！没事就好！赶紧的，把这营养剂喝了，导师刚还发讯息问你呢，项目报告deadle快到了！”

他将那盒温热的、散发着奇怪气味的乳白色液体推到何邪面前。

何邪看着那盒“营养剂”，沉默了一下，用仅存的右手艰难地接过，仰头灌了下去。

味道古怪，但一股微弱的暖流确实涌入胃部，稍稍缓解了身体的冰冷和虚弱。

必须活下去。

必须适应。

必须……找到回去的路！找到她们！

就在这时——

“警告：检测到异常精神波动残留。来源：左肩断口深处。”

“能量签名分析：匹配度99.7%——未知暗金低语（终焉回响？）。

状态：沉寂，深度潜伏。威胁等级：未知（极高）。

建议：严密监控，暂勿刺激。”

银血意志的冰冷提示再次响起。

何邪的身体猛地一僵，灌下最后一口营养剂的动作停顿了。

左肩断口……

那诡异的、仿佛来自无尽时空之外的、充满了贪婪与毁灭气息的暗金低语残响……

“……巨神……残骸……”

“……坐标……锁定……”

“……盛宴……终将……”

“……归来……”

它……也跟着来了？！

真是如同跗骨之蛆，竟然潜伏在了他这具残破躯体的最深处？！

一股寒意，比这陌生世界的冷漠更刺骨，悄然爬上他的脊背。

这个世界，远比他看到的……

要危险得多。

他放下空了的饭盒，目光扫过窗外那看似平静的校园夜景。

灰烬般的眼眸深处。

那点守护的火星在冰冷的银辉和诡异的暗金威胁下，顽强地、沉默地……再次点燃。

新的战场，似乎……

就在这片象牙塔下，悄然展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