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明戈昔

第56章 长江!

“爹。”一个清稚的声音,打断了朱寅的诗情画意。

朱寅转头一看,却是双胞胎中的一个。

“我说过了,不要叫我爹。”朱寅很无语的再次纠正道。

他啪的一声收了摺扇,“我才九岁,你都比我大两岁。”

寧採薇闻言不禁莞儿。现在嫌弃自己年纪小

你义女东果,比你也大两岁啊,你怎么也当她义父了

害的姐也跟著当妈。

冤死。

现在双胞胎叫你爹,你又说自己年纪小,其实就是看他们没有背景,不像东果那样有价值唄。

这对双胞胎兄弟姓康,一个叫康狗剩,一个叫康狗蛋,出身苦哈哈的縴夫家庭。

用他们自己的话说就是:命如土贱,不值钱。

双胞胎兄弟年方十岁,就跟著父亲,泥猴子一般在码头拉縴扛包。一天从早干到晚,也就能餬口。

“爹。”康狗剩有点委屈,“爹是家主,收养俺的小恩人,俺不能没有规矩啊,俺不叫爹,也不晓得叫甚。”

朱寅有点无语。

康狗剩其实没叫错。自己收留了他,他的確应该叫爹。

在大明朝,爹有两个意思。

一是父亲;二是主人。

奴僕对家主,普遍性的称为“爹、娘”。

因为按照《大誥》,只有三品以上才可合法蓄奴,就算三品大员也只能蓄奴八人。

三品以下,余皆不许。

那么士绅豪商怎么绕过法律蓄奴呢

用收养的名义。

所以真要较真《大誥》,不合法的奴僕关係,法律层面属於“养父养子”。

於是,奴僕就称家主为爹娘了。哪怕主人是个孩子,也要叫爹。

弘治之后,《大明律》、《大誥》中的很多条款已成虚设,名存实亡,可这种称呼却习惯性的保留下来。

与之类似的,还有纳妾。

妾室也称呼夫主为“爹”,称呼正妻为“娘”。

太祖规定,庶民年过四十而无子嗣,方可纳妾。

官员富商为了纳妾,就搞出“乾爹乾女儿”这种关係。实际上是妾,名义上是“干闺女”。

如此一来,就又钻了空子。到后来法律形同虚设,这种称呼习惯也保留了下来。

於是,明朝民间蓄奴成风,奴僕数量巨大,也不登记户口,甚至数次酿成“奴变暴乱”。

朱寅想了想,说道:“你们跟著我,就叫我主公吧。嗯,就是家主的意思。听过戏文没有就叫主公。”

主公这种称呼,明朝其实一直存在,並不算违禁之称,只是很少见。

而且多是属吏对主官、掌柜对东主、清客对恩主的称呼。

寧採薇听到“主公”两个字,小脸不禁绷住,努力不让嘴角上弯。

寧清尘却是忍不住的咯咯笑起来。

“是,主公!”康狗剩和康狗蛋一起领命,接著就要下跪。

朱寅喝道:“说了不许跪!以后只能长揖,不准跪。”

“是,主公。”双胞胎只能站直腿,改为弯腰叉手,高举过头的行礼。

朱寅忽然想到了什么,正色说道:

“你们的名字,不太体面啊。我给你们改个名字吧。”

摺扇啪的打开,“谁是老大”

康狗剩道:“是俺。”

朱寅点点头,摺扇轻摇,“从今以后,你不叫康狗剩,你叫康熙。”

康熙康狗剩不识字,但他知道好歹。

很明显,康熙比狗剩强!

“谢主公给俺取名!”康狗剩一脸欢喜之色,“俺以后就是康熙!”

朱寅又对康狗蛋说道:“老二啊,你以后不叫狗蛋,你叫康乾。”

“康乾…”康狗蛋也很高兴,这个名字比狗蛋好听。

主公一看就是读书的小公子,取名的本事比爹强。

“爹!”兄弟两人忽然一起面向北方,在甲板上跪下来,泪流满面。

“爹呀,你放心吧,俺们死不了,老康家有后!”

“俺和狗蛋有新名字了,俺叫康熙,狗蛋叫康乾!到时俺们给你烧纸烧香,你要知道是俺们啦!”

说完在甲板上砰砰磕头。

这一次,朱寅没有阻止他们下跪。他们跪的是他们的亡父。

寧採薇抱著妹妹,转过身子,面向另一边,身子枝乱颤。

可她不能笑出声,只能憋住声音,腹部肌肉忍的酸痛。

难绷。

神特么康熙、康乾。

这男人怎么这么恶趣味啊,討厌!

真是的!笑死姐了。

“咯咯…”寧清尘是婴儿,情绪管理能力极低,更是笑的快要岔气了。

这狗头特务还是个逗逼鸭。

“爹…”那十三四岁,身穿补丁衣服的少女,主动上前说道,“爹给俺也改个名字吧。”

朱寅老气横秋的嘆息一声,“丑嫚啊,我都说两次了,不要叫我爹。”

“你和康熙、康乾一样,叫我主公吧。”

这女子也是山东人,叫靳丑嫚。

可是其实,她不但不丑,五官长相还很娟丽,是个美人的骨相。

只是营养不良,头髮有些枯黄,身材很瘦,皮肤有点粗糙。

真要是丑,也不会被人贩子看中。丑的可卖不出价钱啊。

人贩子坏,但不傻。

她是微山湖的船户,家住微山岛,自小就跟著父母扯帆行船,踏波走浪,日子辛苦也能忍受。

可父母死后,嫂子就容不下她了。两个哥哥也都不管她。

因为按照当地风俗,嫁女要出不少嫁妆,就算是苦哈哈的船户,也要一条起码二十石的新船。

两个哥哥自过自己的小日子,不愿意为妹妹出船嫁,在各自浑家的授意下,乾脆不闻不问。

此时听到朱寅让她改口,她立刻说道:“主公,俺也想改个名字。”

朱寅道:“也好。你就叫靳云娘吧。但你改了名字,黄册户籍就没有了。”

这个名字很隨便,但也没有恶搞。

“谢主公。”靳丑嫚神色喜悦,“以后俺就叫云娘了,俺不在乎黄册户籍。”

她已经十三岁,当然能看出朱寅出身不凡。

靳云娘露出一丝倔强之色,“俺要好好跟著主公,不让他们瞧不起俺。”

她口中的他们,当然是她的哥哥嫂嫂。

黑船过了徐州之后,出了会通河,逆流变成顺流,船速就快了很多。

又过了两日,船过了淮河,进入淮扬河段后,运河更是宽广,两岸更是繁华如烟。

河面上的漕船悬掛著漕运总督的旗帜,都是工部定製四百石规格的制式漕船。

大量船队,还有漕运千户的兵丁护送。

看上去犹如一支迤邐北上的水师舰队。

按照户部的要求,每年漕粮到京的最低標准是四百万石,不算路上的损耗。

这就意味著,需要四百石规格的制式漕船,运载一万船次。若是算上漕兵和漕工路上的口粮消耗,最少要运载一万两千船次。

这意味著平均每天,运河上要有四十艘户部的漕粮船北上。

加上商船、民船、兵船、官船、盐船,以及江南各织造衙门、宫里各监的採办船,河道上十分忙碌。

由於是顺风顺水,四百里长的淮扬运河,朱寅等人两天就走完了。

七月十一清晨,前方终於出现了一条波澜壮阔的大河,一眼望去烟波浩渺,水天相接,苍茫一色。

万丈朝霞之下,江鸥水鷺蹁躚飞舞。

长江!

ps:长江终於到了。本书的故事,也真正展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