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明戈昔

第96章 白露降

原来,狗蛋是陕西府谷县人,家住长城下,隔著长城就是蒙古人的草原。

多年前,韃子侵入长城,抢掠人口,他爹被蒙古人掳走,在草原上当了蒙古贵人的鹰奴。

他爹在这方面也有些天分,在蒙古当鹰奴十几年,精通熬鹰驯鸽和蒙古口技,后来好不容易逃回府谷县老家。

逃回来之后娶妻生子,从小就教他这个儿子熬鹰驯鸽和蒙古口技。为的是一旦再被蒙古人掳走,也能在蒙古人那里日子好过一些。

去年,爹得罪了县吏,被诬为通虏之罪,全家下狱,以官奴发卖。

他被卖给了一个关中商人,被秦商带到南京,又被卖了。

狗蛋交代了这些事,又请罪一般说道:

“爹,之前小的说爹像额阿兄,是想让爹买下额,额撒谎哩——”

朱寅笑道:“额—-我知道你撒谎,就看你自己说不说。不要叫我爹,就叫主公。”

“是,主公。”狗蛋很是乖巧。

作为唯一不认字而被买下来的奴婢,狗蛋当然很机灵。

他那股机灵劲带著野性,或许生在边关,和其他孩子都不同。

朱寅道:“你没有大名,却总有姓吧你姓什么”

狗蛋回答道:“回主公话,额姓慕容。”

慕容寧採薇听到这个姓,神色顿时有点精彩,

这么好听的一个复姓,居然叫狗蛋。慕容狗蛋——

朱寅也很无语。

他知道,古代陕北、晋北姓慕容和呼延的汉人很多。狗蛋是陕北人,姓慕容並不奇怪。

可是慕容狗蛋这个名字,实在不知道让人说什么好。

狗蛋道:“额要是改了名字,额爹额娘就再也找不到额了。额们一家被分开发卖,额也不知道额爹卖到了哪里。”

“额只知道,额爹叫慕容黑驴。”

朱寅摇摇头,“罢了,我本来还想给你改个好听的名字,可你既然怕改名后你爹再也找不到你,那就不改了。”

他哪里不知狗蛋的心思

这傢伙太有心眼了。好好培养,是个好苗子。

无论熬鹰驯鸽,都很有用。

鹰犬鹰犬,古代猎鹰的作用很大。捕猎、护卫、搜寻、警戒、侦查,作用很多。

猎鹰的智商也很高。

信鸽的作用就不用说了。

朱寅和寧採薇看著大价钱买下的二十一个学员,心中都是满含期待,连了一千二百两银子也不心疼了。

二十一个学员,十三男八女。八个小姑娘,都是少见没有裹脚。

否则,也不会被挑中。

识字的女孩子本就很少,八个女孩子恰好都没有裹脚,说起来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可其实是因为这八个女孩子,都有一个共同身份:教坊司的官奴,贱籍。

贱籍,男不许科举,女不许裹脚。

如今裹脚为贵,不裹为贱。裹脚与否,差不多快成良贱之分的標誌了。

李寒秋等八个女孩子,都是教坊司同一批发卖淘汰的官奴,没有裹脚也就正常了。

缠足这种专业细致的功夫,没有长辈指导操作,这些小姑娘也缠不来。一旦沦为教坊司官奴,

哪有长辈关心她们

没有长辈关心,也就无人让她们缠足”

是不是很讽刺

教坊司的舞姬本是贱籍,又需要跳舞,缠足的就更少了。

如此一来,就让朱寅和寧採薇捡到八个没有裹脚的识字姑娘。

也算是运气。

八月白露降,槐叶次第黄。

转眼间已是白露,五日后便是中秋佳节了。

可是朱寅回到青桥里的第三日,岑氏商行的人终於来了。

送岑秀冰南归的人一来,岑秀冰便要辞行了。

大雁南飞,她也归心似箭。

“智虎阿弟,阿姐不能陪你们过中秋啦。”

岑秀冰准备先进南京城,城中住一晚,明日就回广西。

一个月的相处,让她和朱寅、寧採薇的感情已经极好。

虽然很是捨不得布伯战神化身的小老虎弟弟,可她必须儘快回去了。

秋光迷离,金风细细。

朱寅与寧採薇置酒中庭,和丁红缨、兰察等人为岑秀冰送行。

新买的八个教坊司的女孩子,也主动生涩的吹奏乐器,为酒宴助兴。

岑秀冰喝了两杯酒,就藉著乐曲,在庭前跳起僮家人的摆手舞。

她身姿轻盈,如同鸞凤翩飞舞,用僮语曼声唱道:

“白云离开青山,树叶飘落到天边,我的亲人啊,告別在秋天””

“再香醇的米酒,也解不了离愁-我一步一回头,一岁一悲秋,夜夜请求布洛陀祖神,早日重逢唱到这里,性格刚强、英姿讽爽的僮家少女,不禁眼睛湿润。

朱寅眼见这个被自己解救的僮家姐姐如此伤感,也心中不舍,语气关情的吟诵道:

空庭降白露,飞落中流。

苍梧八千里,建鄴下寧州。

南台一杯酒,归雁几声秋。

今朝人依旧,明日天涯游。

摆舞湿罗袖,僮歌唱离愁。

烟波自此去,思君上高楼。

就是兰察、梅赫等不懂诗的女真人,听到小主人的吟诵,也有一种难以言说的伤感。

寧採薇也有些伤感。广西太远,这一別也不知能否再见,何时再见。

岑秀冰听到朱寅的送別诗,停下摆手舞,用汉家礼节敛一礼说道:

“智虎阿弟,谢谢你的送別诗。千万保重,我们就此別过了。””

“採薇妹妹保重,就此別过了。”

朱寅用僮语说道:“秀冰姐姐一路保重,还请一定要记得我的话啊。”

他指的是岑秀冰和安邦彦的婚事。

安邦彦將来可是发动奢安之乱

正宝民祸乱西南八年的叛贼安禄山第二头兵败之后,他本人也不得好死,被斩首戮尸。

没有奢安之乱,明末的歷史就难说了。

朱寅当然不能让岑秀冰跳进火坑,嫁给这个野心家。

岑秀冰知道智虎阿弟对自己的关心,她眸子中正的青眼凝视朱寅,肃然说道:

“战神布伯的化身啊,亲人般的本命恩人智虎阿弟,我会像记住我的名字一样,记得你的忠告。”

“既然你说那人会给我带来凶兆,那么阿姐就知道怎么办了。“

她以手抚胸,“向布洛陀祖神起誓,我一定要再次见到与我共命、持有我本命玉牌的智虎阿弟。”

她说的非常诚挚,满含真情,看的寧採薇都有点泛酸水了。

唉,朱寅这傢伙,实在太討女子喜欢。

女人缘真好好在她知道,岑秀冰和朱寅之间的关係,就是姐弟一样。岑秀冰是真喜欢朱寅,却像个姐姐。

否则的话,她的专案就很有风险了。

朱寅笑道:“还有两句话,阿姐记得吗”

岑秀冰灿然一笑,“记得,第一不要喝生水,哪怕是山泉。因为肚子里会生虫子。”

“第二是不要去云南,那里兵荒马乱的很危险,缅兵动不动就攻入云南烧杀抢掠。”

朱寅嘆息一声,小脸上满是不舍,“我没有话说了。”

岑秀冰泪目笑道:“下次我和秦良玉来南京,智虎阿弟肯定已经是风华少年了,阿姐估计也已嫁人啦。”

朱寅笑道:“祝阿姐嫁个好人家,给我找个英雄了得的姐夫。”

岑秀冰点点头,端起桌上的一杯酒,一饮而尽。

“走了。別送了。”

说完转身就走。

几个岑氏伴当立刻牵马跟上。

朱寅等人当然不会不送。眾人一直送到青桥,將岑秀冰送过桥头。

岑秀冰回头深深看了一眼男童,深深看了一眼似乎还是宋时清波的河水,挥手上马。

“驾!”僮家女郎一挥马鞭,纵马宾士。

秋风起。朱寅默默站在桥头,看著打马远去的岑秀冰。

岑秀冰走出老远,回头一看,只见那个顶著角髻的小小身影,仍然静静站在桥头。

岑秀冰忍不住鼻子一酸,两行眼泪滑落,撒入秋风。

“別看了。”寧採薇在朱寅背后笑道,“要不—-直接跟她去广西”

朱寅回头,小脸一片淡然,“我叫她阿姐。”

“嘻嘻。”寧採薇语气微妙,“姐前妹后三分险。回去吧。”

“我们回去开个家庭会议,接下来很多事情,要安排下来了。”

两人回到家,进入內庭已经布置的焕然一新的楼阁,一起在臥房中坐下来。

这是个书房、绣房一体的精舍,也是周家別院最精美的一栋小楼。

崭新的四书五经、文房四宝,和屏风翠帘、锦被绣帐相得益彰。

千工拔步床中是梳妆檯,周围吊著玲瓏纱灯,床后一架仕女图大屏风。

后面是两只崭新的马桶,马桶边的小几子上,有香炉、草纸、铜盆。

旁边又是一座崭新的铜漏,微不可闻的悄悄滴水。

后面又是一个盥洗室,旁边还有浴盆。

周围墙壁涂著蔷薇香泥,掛著几幅在城里买来装潢的便宜字画。

西边是书架、博古架,摆满了新书和几件便宜的瓷器。

靠窗,就是一张宽大的书案,足够两个人宽绰的办公。

东边是几个雕红木大衣柜。南边又是一架山水屏风,湘妃竹帘子。

再外面,才是值夜丫鬟睡的耳房,左右各一。

看这设计,只要主人夜里喊一声,值夜丫鬟就要进去伺候。

这套宽华丽的精舍,不但是三人的臥房,还是三人的办公室。

实际上,就算寧採薇名义上是童养媳,这么住在一起也是礼教所不容。

毕竟两人都没有拜堂成亲,別说还带著一个小姨子了。

这是非礼。即便他们还是孩子。

可三人谁会在意这些

绣帐大床上,吃饱了奶的寧清尘睡的正香。

算起来,她已经十个月大了。不知道何时就会突然站起来,突然说话。

寧採薇脱了绣鞋,换了一双木履,露出霜足,坐在鼓凳上,看了看梳妆檯上的铜镜,说道:

“这铜镜是新的,还没有好好磨一磨,昏的很。再有磨镜人打门边过,一定要送出去磨一磨。”

她一边说一边拉开梳妆檯的抽屉,拿出一个线装帐本,又从笔筒里抽出一支自製的鹅毛笔。

“小老虎,你猜猜看,咱们还有多少金银”

寧採薇摆出一副財务会议的样子。

“啊”朱寅有点懵逼,“多少不记得了。””

寧採薇摇摇头,“你啊,柴米油盐一概不问,真是甩手掌柜。”

“我们刚进南京时,是五千两齣头,停船就了一百五十两,入籍打点了四百两、租房三百六十两,大採购四百二十多两,买笔洗三百两,买学员一千二百六十两,还有住店、僱车等城內开销朱寅脸都绿了,“就剩两千两”

寧採薇点点头,“只剩下两千零二十两,再加几两碎银子。”

“我们就两千银子,却要养著三十六口人,五匹马,还要僱佣一个奶妈。”

“一年之內,加上第二年的房租,农税,丁税,我们要留下五百两作为日常开销和紧急备用金,这五百两要单独存放,另开帐簿,轻易不能挪用。”

“第二,下月,我们要拿八百两银子给庄县丞,给你纳捐进国子监读书。”

“这样的话,我能动用的投资本金,就只剩下七百两!””

“哥哥啊,只剩七百两是我能用来投资的本金。”

“翡翠材料,暂时没用。””

“就这笔帐,还是省著算的,不然,只会更紧张。”

朱寅闻言,不禁有点沮丧。他虽然不关心钱,却没想到只剩这么一点。

用来投资的活钱,只剩七百两

寧採薇用鹅毛笔在墨中点了一下,在帐本上刷刷书写,神態极其认真。

“不对。”朱寅忽然说道,“我们还有赏格!海老爹答应我们的,涉案金额那么大,一些耶穌会的洋人都被抓了。”

“这笔赏格,起码有三五千两银子!”

寧採薇抬起宜喜宜嗔的清丽小脸,星眸中满是期待,“真有赏格发下来大概多久姐等米下锅呢。”

“,”朱寅摸摸额头,“起码也要明年初,朝廷的赏格,首先要等到彻底结案,再走流程,

最少半年。”

缓不济急啊。寧採薇顿时有点失望。

看来本金的事情,还要另外想办法。七百两资本,对別人来说不算小生意,可对她来说太少了。

资金利用对她来说,就是韩信点兵,多多益善。

朱寅道:“钱的事先不说,一时半会也生不出来。先说培养学员的事情吧。”

“一共二十一个人,我们怎么分”

“我们是分开授课,还是一起授课”

寧採薇早就胸有成竹,撩撩秀髮笑道:

“先不分。我们先一起授课半年。半年之后,透过对他们的了解再进行分流。到时谁学情报,

谁学商务,就心中有数了。”

“另外,他们既是学生,也是奴婢。家务活也要干,做饭洗衣这些杂事,他们也要分工。“

你觉得呢

朱寅点点头,“英雄所见略同啊。和我想的一样。半年之后再分班。学情报的学情报,学经商的学经商。”

“蛇无头不行,过几天就把他们按照家务分组,每个组暂定一个组长。”

“这个学堂就叫家学堂。前半年不教专业课。先学歷史、地理、数学、体育等基础——””

朱寅说到这里,忽然一个奶声奶气、软萌软萌的声音说道:

“那我呢我没有学生鸭。”

朱寅和寧採薇一回头,却见大床之上,寧清尘颤颤巍巍的站著,宝石般的眸子似笑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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