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虎口拔牙

陈伯父言语急切,反令潘令宁生疑,莫非匕首是他们联络的信契,以至于父女二人急于修复?

如此,阿蛮当真是双面细作?可陈伯父当时并不知晓阿蛮在匕首上刻字,陈伯父又是何种立场?

潘令宁按下疑窦,面上不显,只顺着话题现编了一套说辞:“家兄几番查访得知,二十年前江东曾有一铁匠老博士,乃北地而来,尤擅锻铸镔铁,技艺卓绝,闻名遐迩,可惜老博士过世之后,后人几经迁徙,已不知去向,而江东再也无可造镔铁之器的铁匠,陈伯父和阿蛮如若要修复此匕首,倒也还有一条路……”

她清眸泠然,仔细观察陈伯父的反应,陈伯父已然半坐而起,一脸期盼:“小娘子请说?”

“如今正旦朝会在即,北契使团浩荡抵京,扈从之中,便有擅‘丝、茶、瓷、铁’的国手博士……两国邦交缔盟之际,工技交流亦是常情,何不趁此之际,向北契国的铁博士讨教,兴许找出修复的法子?”

陈河一听,殷切双目倏忽冷凝,以至于眉头紧锁,他攀着扶手的十指陡然收紧,掐进木缝中,而后不动声色地缓缓倚回躺椅,一扫面上不自然流露的审慎,又恢复颓然松散道:“北契国的使团,又岂是等闲之人可轻易接触?”

潘令宁腹诽:若是细人,与北契国使团接触应是不难,就看你们有没有这个胆量!

“看来此为要紧之物,对阿靖意义非凡,是与阿靖的发小……夙期有关么?阿靖如此看重,可是自小……与她的玩伴夙期经历了什么?”

陈河历经沧桑的苍老国字脸上露出些许疲惫,言语却清明警惕:“潘小娘子似乎……对靖儿的过往格外上心?”

“我……”潘令宁一愣,忙将手中擦拭的巾帕投入水盆,弯腰搓洗污迹,语气带着近乎少女的真挚坦荡,“不瞒陈伯父,我与阿靖曾并肩历劫,生死相托!如今在京畿,举目无亲……在我心中,便只视阿靖为手足知己!唯见她总是郁结寡欢,我便……忍不住想分担一二,能博她开颜一笑,也是至交一场的心意了!”

“呵呵……”陈翁捋须轻咳数声,目光幽深,将潘令宁未尽之语尽数堵回,“人心百态,强求不得。靖儿性情虽冷僻,然忠孝节义,皆是刻进骨子的规矩,无需强解。她既肯容你亲近,便是真心接纳了你这位朋友。潘娘子实在过虑了!”

话已至此,潘令宁已不能强求,她又默然擦拭台面,少顷,转了话题道:“伯父身体大好,近日可出门活动,京师不太平,听说北契国来的使团,忽有宗师婢女失踪,赶上两国邦交之际,此事来得过于蹊跷,如今皇城司半数出动,已是满城风雨。”

“嗯,劣丈听说了,故交同僚来访,小酌之时,提过几句。”陈翁言语随和,似有吐露之意。

潘令宁抓住这微妙缝隙,佯作天真:“我曾听说,近日京里的大案,都有延朔党的轨迹,如今北契国使团入朝,也不知……那延朔党党魁,可会现身京师?”

说罢,她抬眼,目光懵懂如幼鹿,却直直撞向陈河的眼。

陈河本想取过一旁的温酒器,自酌一杯热酒,听闻此话,才触及酒器弧柄的手一顿,转头侧视,虎目灼热,暗藏锋芒。

恰在此时,院门“吱呀”一声,阿蛮回来了!

阿蛮提着一只野兔,许是山上顺手打回来的,劝作今晚晡食,她锐眼如鹰,甫一进门便也察觉到此间微妙。

“阿靖,你回来了!”潘令宁往腰巾上擦了擦手,走出来,热情洋溢打招呼。

阿蛮默不作声,把野兔扔到庖厨门口的竹筐上,又解下肩头沾雪泥的褡裢,袋口倒悬一抖,“噗噗”滚落出几个沾泥的青果、枯根野菜,还有几朵野灵芝。

她随手将空瘪褡裢甩挂在窗棂,对瓮中水面结着的薄冰视若无睹,一双手径直插进去,搓洗着血腥和草屑!随后,踩着新落未扫的雪屑,“嘎吱、嘎吱”地走入暖屋。

她穿得厚实,可身上残存的冷气强行挤入炭火烘暖的屋内,颇有些霸道,语气亦霸道而冰冷:“你来干什么,我家不是客店,非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诶,靖儿!”陈伯父低低斥责一声。

阿蛮置若罔闻,解下氅衣挂上墙头,才露出皇城司玄黑劲装,衬得那张本就不近人情的脸,庞愈发阴寒冷硬。

潘令宁求助似地望向陈伯父,眼神似在无声倾诉:您看她……仍需开解。

不过潘令宁也早已习惯阿蛮如此。阿蛮冷漠,她亦足够厚颜,便也没有谁能够伤着谁。

她脸上仍旧端着温婉笑意,仿佛未曾察觉阿蛮的冷意。

“阿靖,齐物书舍的折桂纸已入选贡纸名录,我特来报喜!若非当初府上收容,蒙你点化,我岂有今日?正旦将至,在我们歙州,有相赠亲友的旧俗礼,我想好好酬谢你与陈伯父,却不知家中尚缺何物?”

阿蛮狭长的凤目漠然扫过潘令宁的脸,唇角勾起,几不可察地泄出一丝讥诮,而后一言不发,径自转入内室,更换了一身磨旧的葛布家居服,又往庖厨忙活去了。

果然,想从这锯嘴的葫芦里掏出东西,难如登天!

潘令宁深吸一口气,捧起木盆,亦步亦趋跟随她进厨房。

她一边擦拭碗柜,一边看着阿蛮劈柴生火,思绪快转,斟酌如何开口。

阿蛮视她为无影,她心想着,难道阿蛮还不曾听闻皇城司调查“夙期公子”的风声?

潘令宁擦掉灶台残余菜梗之后,还是单刀直入说道:“阿蛮,我在汲云堂之时……听闻崔题与东宫僚属提及‘夙期公子’四子,道是皇城司倾力寻访此人踪迹。只是陈伯父曾托付我修复你的镔铁匕首,我恐此事对你不利,思来想去,终究……该来给你提个醒!”

她一口气说完,心中尚且忐忑,而阿蛮听后,“砰”地劈裂碗口大的木柴,一分为二,而后提着刀冷目回视,如铁手直锁她咽喉。

那玄黑的柴刀刃口锐利雪白。潘令宁心头突突直跳,双手打颤,急中生智,又快速说出一番自保的话:

“可惜他们避我,我也无法探听,只能急匆匆出府,又险些遭到李青盘查阻拦,幸而齐远前来接应,我才得以脱身……此事似乎有些要紧,可夙期……只是你的发小?”

她假意编织成崔题有意放她走露消息的情形,激起阿蛮的疑云。

纵使阿蛮起了杀念,然而背后有崔题监视,也不敢轻举妄动。如此她才可悬绳过吊桥般,虎口拔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