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6章

 
杀人者偿命,欠债者还钱,天经地义,深入人心。

我们甚至亲眼看到过城卫兵将一个当街行窃的小偷当场抓获,并按照律法,在示众之后,处以鞭刑。整个过程,有法可依,有据可查,民众拍手称快。

这里的信仰,驳杂而统一。

城中有大大小小数十座庙宇,供奉着各自的神明。有保佑五谷丰登的谷神,有保佑生意兴隆的财神,也有保佑学子金榜题名的文曲星。

百姓们各取所需,逢年过节,庙宇里香火鼎盛,倒也相安无事。

一切的一切,都正常得可怕。

如果不是方舟传来的信息,以及我们踏入这个世界时,一股直冲神魂的疯狂意念,我几乎要以为,这里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世界。

“你不觉得……太正常了吗?”终于,在一个生意冷清的午后,我忍不住对身旁的梁凡低声说道。

梁凡的目光,从一个正在追逐鸽子的小女孩身上收回。

他没有看我,依旧望着前方的人来人往,声音平淡地响起:“‘正常’,本身就是一种‘规则’。当‘疯狂’要将自己伪装起来时,它能找到的最好的外衣,就是‘绝对的正常’。”

我心中一动,咀嚼着他的话。

是啊,绝对的正常。

就像一张画,如果画中只有一处错误,人们会很快发现。

但如果这张画,从颜料,到画布,到笔触,到构图,每一个像素,每一个细节,都完美地复刻了“错误”本身,那么,它反而会呈现出一种天衣无缝的“正确”。

这个世界,或许就是这样。

它不是在某一个环节上出了错,而是它的“底层逻辑”,它的“本源规则”,已经彻底被一种疯狂的“正常”所取代。

我们之所以看不出问题,是因为我们正站在这“正常”的画布之上,用它预设好的光线与角度在观察。

我们的任务,就是找到那个隐藏在画布背后的,手持画笔的“疯子”。

而这个“疯子”,在我们进入安城的第二十七天,终于出现了。

那是一个寻常的午后,东市一如既往地喧闹。

我和一个大婶为了半尺布的价钱,正用着最市井的方式,进行着一场毫无营养的拉锯战。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嘶哑的叫喊声,像一把钝刀,划破了这片和谐的市井图。

“假的!都是假的!”

人群的喧嚣,出现了一个微不可查的停顿,随即又恢复了原样,仿佛那只是一声无伤大雅的鸦鸣。

我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老乞丐,衣衫褴褛,头发如一团枯草,正跌跌撞撞地从街角冲出来。

他骨瘦如柴,脸上布满了沟壑般的皱纹和污垢,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仿佛有两团鬼火在其中燃烧。

他冲到一个卖肉的摊位前,抓住老板油腻的胳膊,疯狂地摇晃着,口中喷出混杂着酸臭气味的唾沫星子。

“醒醒!张屠夫!快醒醒!你不是屠夫!你忘了在忘川边上,你许下的诺言了吗?你说过要带我走的!看看你的手!那不是握刀的手!”

那被称为“张屠夫”的壮汉,脸上先是闪过一丝茫然,随即被浓浓的厌恶与不耐烦所取代。他像赶一只苍蝇一样,用力将老乞丐推开。

“疯老头!又在这里胡说八道!滚远点,别耽误老子做生意!”

老乞丐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但他立刻又爬了起来,冲向旁边一个正在挑选珠花的小媳妇。

“你看的珠花是假的!你头上的簪子是假的!你的相公也是假的!你不是王家的小媳妇,你是九天之上的仙女!你忘了瑶池的蟠桃宴了吗?我们还曾对饮三杯啊!看看你的脸,这层皮囊,你穿着不难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