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9章

 
然而,老乞丐接下来的话,却让我如遭雷击,僵在了原地。

“你身上的‘味道’,和他们不一样。”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嗅闻着什么:“你的‘线’,连着盒子外面。你……是新来的‘观众’吗?”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

盒子?线?观众?

他看穿了我的伪装!不,他看到的,是比伪装更深层的东西!是我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本质”!

我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他。大脑在疯狂运转,分析着他话语中的每一个字。

老乞丐咧开嘴,笑了,露出满口焦黄的牙齿。他的笑容,不再悲怆,反而带着一丝诡异的欣慰。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在这里,‘清醒’的人,是不会伤害另一个‘清醒’的人的。我们是同类。”

他伸出枯瘦如鸡爪的手,没有去碰那两个肉包子,而是捡起了一枚铜钱。

他将铜钱立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轻轻一弹。

嗡!

铜钱旋转了起来。

整个破庙,瞬间安静了下来。不,是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我能感觉到,庙外原本应该存在的风声、鸟叫声、远处隐约的人声……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刻,消失了。

一种无法形容的、绝对的“寂静”,笼罩了我们。

破庙,仿佛被从这个世界中,硬生生地抠了出来,变成了一个独立的、与世隔绝的空间。

“你看。”老乞丐指着那枚不断旋转的铜钱,轻声说道:“只要‘戏’还在演,它就不会停。可一旦有人想看看戏外是什么,‘它’就会让一切都安静下来。”

我的目光,落在铜钱上。它违反了所有的物理法则,就那么稳定地,高速地,在原地旋转着,没有丝毫要停下的迹象。

这诡异的一幕,比任何言语都更具说服力。它以一种无可辩驳的方式,证明了老乞丐的话。

这里,确实不是一个正常的世界。

“你是谁?”我终于开口了,声音干涩而凝重。

当我问出这个问题的瞬间,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一根无形的“因果之线”,已经将我和他,牢牢地连接在了一起。

“我?”老乞丐自嘲地笑了笑:“我忘了。忘得太久了。或许我叫张三,或许我叫李四。在这里,名字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他们都叫我‘疯老头’,你可以这么叫我。不过,在很久很久以前,在我还‘记得’的时候,我好像是一个……‘说书人’。”

“说书人?”

“是啊。”老乞丐的眼神变得悠远:“我的工作,就是把一个又一个的故事,讲给‘观众’听。直到有一天,我讲了一个不该讲的故事,一个关于‘盒子’外面的故事。于是,我就被从说书台上拽了下来,扔进了这个‘戏台’里,成了一个只能喊着‘假的’的疯子。”

他的话,信息量巨大,让我一时间难以消化。

“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我追问道。

“是一个‘故事’。一个被‘祂’写出来,讲给‘观众’听的故事。”

老乞丐指了指头顶破洞外的天空:“我们,都是这个故事里的人。张屠夫、王家媳妇、城主、士兵……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设定’。他们会按照‘剧本’,日复一日地,过着自己的人生,上演着喜怒哀乐,悲欢离合。”

“剧本?”

“对,剧本。”

老乞丐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悲凉,“剧本规定了他们该说什么,该做什么,该有什么样的反应。所以,当我喊出‘真相’的时候,他们的剧本会立刻启动,让他们做出‘正常人’该有的反应。他们不是在伪装,因为对于活在故事里的人来说,剧本,就是他们的‘真实’。”

我瞬间明白了。

为什么安城的一切都如此“正常”。因为这份正常,是被“设定”好的!是被“书写”出来的!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提线木偶,他们的每一句台词,每一个动作,都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所操控。

“那……你为什么会清醒?”

“因为我出了‘bug’。”老乞丐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是一个出了故障的‘角色’。我被扔进来,本来是扮演一个疯子,成为这个‘正常’故事里的一点小小的、无伤大雅的点缀。”

“但或许是我的前一份工作是‘说书人’,我对‘故事’的本质,有着比别人更深的理解。渐渐地,我开始看到那些不该看到的东西……比如,每个人身上,都连着一根看不见的‘线’,线的另一头,通往天空之上。”

“我看到了剧本的‘墨迹’,看到了故事的‘边界’。”

“我发现,安城东街的那个包子铺老板,每天早上,都会说三遍‘客官,刚出炉的包子’,一遍不多,一遍不少。我发现,城南的柳树,无论刮风下雨,永远都只掉落七片叶子。我发现,那个每天都会来我们摊位前争吵的大婶,她的‘设定’,就是‘斤斤计较’。”

我的心,沉入了谷底。

我想起了那个大婶,我想起了我们之间那场毫无营养的拉锯战。

原来,那也是“剧本”的一部分。我以为自己在“融入”,其实,我只是在配合着他们的“演出”。

“‘祂’是谁?”我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那个写下故事的‘祂’,是谁?”

老乞丐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不可说。不可想。不可描述。”他用气声说道,声音抖得厉害:“只要你起了‘探寻’的念头,‘祂’就会注意到你。就像现在,‘祂’已经注意到我们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那枚一直在旋转的铜钱,突然“啪”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绝对的寂静,被打破了。

庙外的风声、鸟叫声、人声,如同潮水般,重新涌了回来。

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老乞丐剧烈地喘息着,刚才那短暂的对话,耗尽了他全部的精力。

他捡起地上的一个肉包子,不顾上面的灰尘,狠狠地咬了一大口,疯狂地咀嚼着,仿佛在补充着生命。

“快走。”他含糊不清地对我说道:“‘修正’要来了。离我远点,你刚来,身上的‘墨迹’还很淡,不要被我这个‘乱码’污染了。记住,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也不要轻易否定任何人。在这个故事里,有些‘角色’,比我们想象的,要藏得更深。”

“什么是‘修正’?”我急忙问道。

“‘祂’会抹掉不和谐的音符。”老乞丐飞快地吃完了两个包子,将几枚铜钱揣进怀里,然后挣扎着站了起来,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记住我的话,新来的‘观众’。想活下去,要么,就当一个完美的‘戏子’。要么……就找到掀翻这个‘戏台’的办法!”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一瘸一拐地冲出了破庙,很快就消失在了街角。

我独自站在原地,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故事”、“剧本”、“角色”、“观众”、“祂”、“修正”……

这些词汇,构建出了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世界观。

我们不是在一个“疯”了的世界,我们是在一个被“写”出来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