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1章
妙真一脸不信:“您怎麽会不知道?”
“她不说,我怎麽会知道?”
“那您怎麽就知道她会把天捅了?”
王费隐就叹息一声道:“这几日你没看天象吗?虽不知要发生何事,但天象异变,王朝可能倾覆,当中妖星,啊呸,智星指向的是我三清山啊。”
“我思来想去,山上能闯出滔天大祸的,一个是你四师叔,另一个就是你小师叔了,”王费隐道:“玄妙有陶季看着,我卜算两次,都说他们平安,思来想去,也就只有你小师叔了。”
“为何不直接卜算小师叔呢?”
王费隐只摇了摇头,没说话。
他算不出来,从潘筠来三清山的第一天,他算她就算得不清不楚,看她也是模模糊糊。
不过有什麽要紧呢?
人生本就充满了变数,一眼就能让他看到头的人生有什麽意思?
闯祸也不要紧,他们三清山已有了一个玄妙,往前数,他师父更不省心,所以有什麽可怕的呢?
王费隐对小师妹很可能要把天捅个窟窿的事看得很开。
妙真虽然懂事,毕竟年少,习惯大事依靠大人,大师伯既然说没事,她就当没事,高高兴兴去追潘筠,她已经想好自己想要的法器了。
这次不用王费隐带,潘筠直接就能把他们带去开封找王铁匠。
王费隐和潘筠收集的材料都很好,王铁匠见猎心喜。
他在这里打铁,大多数还是打普通的兵器丶农具和厨具,只偶尔会有修炼之人摸到他这里来。
但不是谁都能有三清山拿出来的材料好。
他倒不为赚钱,只为了能有好材料用上自己的本事。
妙真三人排着队说完自己想要的法器,再根据他列的材料交给他,一天时间过去,天都黑了。
王铁匠进到屋里,不一会儿出来,将一块玉佩交给潘筠:“这是你要的东西。”
潘筠接过,随手在桌子上放下一个钱袋,袋子落在桌子上发出沉闷的一声,薛韶不由多看了一眼。
妙真他们还沉浸在即将拥有自己的法器中,没有多想,但薛韶却认出,那块玉佩和她送他的空间法器差不多。
放下的钱袋子里应该是金子,那麽大一块金子,她打的是什麽?
开封有宵禁,即便是正月十六,还在中秋假日中,也没有开宵禁,所以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偶尔更夫打更的声音传来。
潘筠站住脚步,抬头看向天空,道:“夜深了,大家找个地方随便凑合一下,明日再走吧。”
几人应下。
他们都没找客栈,而是跟着潘筠熟门熟路的找到一间城隍庙,直接席地而眠。
潘筠一点睡意也没有,爬上屋顶,看着天上的星星。
薛韶也跟着爬上去,坐在她身边。
俩人之间的气氛凝滞且无言。
潘筠:“看出什麽了?”
薛韶:“我于天象上的研究很一般,但我会望气。”
薛韶从空中收回视线,看向潘筠,轻声道:“这段时间,你身上的气驳杂且不稳,而我隐隐有感觉,北方有杀气。”
潘筠:“瓦剌南下,皇帝都御驾亲征了,有杀气不是很正常的吗?”
薛韶摇头,片刻后道:“今夜尤甚。”
潘筠看着天上闪烁不定的星星,突然星象一变,半空中的月光大盛,帝星瞬间暗淡,连带着它四周的星星都暗淡了一大圈,有几颗,甚至直接消失,好似被乌云遮住了星光一般。
只有一颗不断靠近帝星的星星依旧光彩夺目。
潘筠瞳孔微缩,连对天象不太有研究的薛韶都吓了一跳,猛地站起:“这是怎麽了?难道是陛下出事了?”
京城一条小巷子里的徐家,徐埕正捧着酒,一边吃酒,一边优哉游哉的敲着螃蟹吃,觉得诗兴正好,便要抬头作诗,正好看见星象突变的这一幕。
他吓得原地蹦起,掐着手指算了算,心脏蹦蹦跳,立即就丢下酒壶跑去找妻子。
徐妻正在给他缝里衣,被他一把夺过衣裳:“赶紧收拾行李,你明天就回乡去。”
徐妻一脸懵逼:“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星象大变,陛下恐有大难,你快快收拾东西,明天就带上儿子回乡。”
“怎会?再说,即便陛下有难,你也只是个六品小官,且……”
“你懂什麽,陛下这次是御驾亲征去的,你以为大同距离京城很远吗?陛下要是出事,瓦剌必定进攻京城,到时候京城守不住,不管是谁都难逃一死。”
“那,那你怎麽办?”
“你们先走,待我之后去找你们。”
徐埕一家抓紧时间收拾行李。
皇宫里正在夜观天象的春官正和冬官正则是齐齐叹息一声,对视一眼后,一人拿着记好的簿子去找内阁,一人则是通过甬道到后宫的一间幽室前躬身道:“前辈,天象突变,只怕陛下有难。”
门里安静许久,一道冷淡的声音传出:“王朝更迭自有其命数,贫道遵太祖命,守护皇宫不被妖邪侵害,其馀不干我事。”
冬官正就明白了,张自瑾不会管,甚至,张家也不会插手,他们只做份内之事。
冬官正躬身退下。
春官正急促的敲响内阁的门,匆匆报导:“危矣,危矣,天象有变,陛下恐有劫难。”
整个内阁都忙碌起来。
杨溥年纪很大了,他基本不值班,官员们只能派人去杨府找他,同时去找郕王。
皇帝离京,指派郕王监国。
寂静无声的紫禁城一盏盏灯笼点起,缓缓流动起来,好似活了一般。
龙虎山天师府内,张真人仰头看着突变的天象喃喃:“怎会如此?”
他一口鲜血喷出,面如金纸的倒在蒲团上。
张留贞亦心脏剧痛,从床上摔下来,呼吸几乎断绝,半晌他才缓过劲儿来,拉响铃铛。
道童进来,看见他跌倒,惊慌失措的去扶他。
张留贞抹掉嘴角的血,看了一眼手中的殷红,不由笑出声来。
道童害怕不已:“大师兄?”
张留贞抬手打断他的话,眼里好似盛着火光:“扶我回天师府!”
道童连忙将他背起,快步往楼下去,快要出门时,张留贞按住他,低声道:“不,你去把张子望叫来,让他来接我下山。”
道童这样将他背出院子,只怕立刻所有人都知道了,此非他所愿。
道童连忙将他放在门边,悄悄打开门朝张子望的院子跑去。
许久,张子望和道童匆匆赶来,将张留贞扶起,不动声色的带到山下。
张懋丞晕倒在观星台,直到张留贞回来才被人发现。
消息暂时被控制在主院里。
张子望急得团团转,见张留贞收回把脉的手指,立即上前问:“怎样?”
张留贞白着脸道:“寿数已尽。”
“怎麽会?”张子望握紧了拳头,低声道:“我这就去请王费隐。”
“没有用的,”张留贞叫住他,低声道:“本来,父亲可以熬到年尾,但出了意外。”
“真人修为高,身体也一向好,平日连个风寒咳嗽都没有,怎麽会说不好就不好了?他才五十九岁!不,重阳未至,还不足五十九。”张子望说着说着,眼泪滚滚而下。
张留贞这个亲儿子却显得很平静,道:“子望,我只怕没有这个寿数,即便我不曾受伤,可能也就这个寿数。”
张子望浑身一僵,抬头看向他。
张留贞抬头冲他笑了笑:“是不是很奇怪,我张家为何自新朝建立,嫡系不论修为有多高,寿数都不长”
张子望心脏怦怦跳,忍不住后退两步,他想听,但身体的本能让他害怕听到这个秘密。
张留贞垂眸道:“我乃道体,一出生便被许多人寄予希望,但我父亲一直很冷淡,他从不禁止我修炼,我修炼所需的宝物,他也从不吝啬,但那都是我要,他才给,他从不会主动为我谋算资源,甚至从不主动过问我的修炼。
以前我不懂,还很高兴,觉得这是父亲信任我,爱重我,所以给我自由。
后来我才知道,不管我修为多高,多有天赋,终难逃一死。”
张留贞轻笑一声:“天师府丶隐居的前辈丶江湖上的各门各派,都觉得他们有生之年或许可以见到一个飞升的修士,只有父亲知道不可能。”
张子望艰涩的问道:“为什麽?”
“因为张家嫡系和皇室绑在了一起,我们在分担他们的因果,”张留贞摊开手掌道:“帝兴,气脉足,则张家嫡系寿数长,帝弱,气脉不足,则张家嫡系损命数,折损的命数就是拿去填皇家的气运。”
张子望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样的机密,一时张大了嘴巴
张留贞:“张正昌祖孙俩眼里只有张氏千年留存下来的财富和权势,不知其中详情,所以一直想取我而代之。”
他笑起来,越想,笑得越大声,屋里全是张留贞变调的“哈哈”大笑声。
张子望担忧不已,扑腾一声跪在地上:“少主!”
张留贞止住笑,伸出手指抹掉眼角的泪:“真是蠢货,就为了一个折损命数的位置,他们就用诡计将我毁了,还害死了那麽多人。
本来我不是非它不可的,毕竟我志不在此,但既然没了退路,我当然寸步不让。”
张子望见床上的张真人面如金纸,一动不动,不由焦急:“少主,此时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我已经知道,您放心,我一定支持您,只是真人现在不能出事,李文英跑出去过节,此时不知身在何处,林靖乐奉命去京城送寿礼,还需几日才会回来,您让我去请王费隐吧,即便是命数,以他的金针之术,说不定能让真人多坚持一段时间,且,且……就算是不幸,看在张离的面子上,他也会保护您的。”
张留贞摇头:“不必,我们只要守住院子就好。”
“可是……”
张留贞抬手打断他的话,低垂着眉眼道:“我已经把他的师弟师妹都拉进天师府这烂局里,我有何面目再把他也拉进来?”
张子望不由捶地,急声道:“张离姓张,是我们张家的女儿,她本来就是因为权势之争才离开的,那陶季对张离是什麽心思,大家心知肚明,他想做我张家的女婿,帮你不是理所应当的吗?何谈亏欠?
少主,你就让我去把王费隐请来吧。”
张留贞摇头:“不止张离。”
“什麽?”
张留贞却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抬头好笑的问张子望:“你就一点不好奇,父亲为何突然吐血昏迷吗?”
张子望一滞,嘴唇动了半天才道:“您,您刚才不是说,因为皇帝……”
“对啊,因为皇帝,”张留贞笑起来,“就是因为皇帝!”
张子望心脏砰砰跳,一点儿也不想知道,但张留贞就这麽目光炯炯的盯着他看,让他想不问都难。
张子望忍不住跺足,直接一屁股坐在脚踏上,把头扭到一边道:“您就直说吧,你们这是要干嘛?”
张留贞喃喃:“我张氏答应了太祖皇帝,君子一诺,驷马难追。
但要我把张家嫡系的寿命都系挂在一个皇帝身上,我不服!”
张子望咽了咽口水:“那您的意思是?”
“既然都是算气运,不如大方一点,直接挂上国运如何?”
张子望目瞪口呆。
张留贞偏头看他:“不好吗?”
“可,可这与皇帝的气运有什麽差别?若遇明君,国运昌盛,遇昏君,国运晦涩,不还是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帝弱,或许有强臣呢?帝贫,或许国富呢?”张留贞拳头慢慢握紧:“而且,我愿为国运夭折,也不愿为一帝王之运活过壮年。”
他生来便是天之骄子,怎能为一人无声无息的死去?
若为国运,尚可一试。
“可是,可是……”张子望可是了半天,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只能憋出一句:“这要怎麽改?”
张留贞走到窗边,看着布满星星的天空,想像着浩瀚的宇宙中的微粒星尘,笑道:“我们已经在改了。”
张子望心脏紧缩,直觉看向床上躺着的张真人。
张留贞喃喃:“国运倾颓,我们要试一试,能不能扭转国运,只要能把国运扭转过来,那天下就没什麽是不可能的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