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3章 化龙(伍)

长卿回头,看到座椅后方的小小防爆窗口里,叶清荷正把鼻子贴在玻璃上,有些俏皮地对着长卿嘟了嘟嘴。

她张开嘴,对着防爆窗的玻璃哈了口气,伸出手指,在布满雾气的玻璃上画了一个哭泣的小人。

隔着小人的双眼,长卿看见她摇了摇头。

“不吃了,我想保持清醒。”

长卿把药片还给了苏承。

“那这册子你别看了。”

苏承把笔记本收了回去。

“那些东西有些人看了之后确实会出现各种不适的症状,甚至会产生幻觉,只是我没想到同样的情况会发生在你的身上。”

长卿只是沉默着点了点头,并没有向苏承解释。

或许他自已也分不清,刚刚的情况到底是苏承所说的幻觉,还是另有隐情。

“还受得了么。”

“你继续说吧,我没问题。”

从始至终,长卿都认为仅仅是听了一些奇怪的故事,或是看到了什么奇怪的画面,就能直接让人产生什么不适的反应。

他更愿意相信的是,叶清荷正以一种特殊的方式,陪在自已的身边,刚刚的异常,是她出手干涉的结果,而非苏承所说的不适反应,或是幻觉。

他并非承受不住,又或是本能地抗拒继续去看那个天女娘娘的画像,他有勇气,只是他选择相信叶清荷。

苏承有些犹豫,但是看到长卿十分坚定的眼神,还是点了点头。

“玄家村的背景,大概就是这样,如果后面没有发生那场意外,或许现在我也不会走上如今的道路。

大概是在我八岁的时候,村里发现了矿产。

但是村民都不同意将村里的田产土地都变卖出去,所以一时间陷入了僵持。

其实占房子占地,给的补偿一点不少,但是村里人却固执地很,不管开出再高的条件,就是有人不同意。

但是村里人也不是铁板一块,带头反对的主要是村里的一些老人,但大多数年轻一辈却都希望能把村里的地给卖出去。

毕竟在那个年代,已经有不少的拆二代了,也有不少人从村里走出去的年轻人见识过了外面世界飞速的发展,特意赶回来,劝阻自家的老人。

年青一代和老一代的人,成了主要的矛盾双方。

我的父亲却是个例外,我八岁那年,他不过三十出头,和他同龄的大多数村人几乎都很乐意将土地转让出去,可我父亲却是个狂热的‘保守派’。

他对于转让土地的反对程度几乎称得上是一种近乎狂热的程度,当时村里的老人尽管有一些固执和愚昧,但第一个同对方发生了肢体冲突的,父亲却是第一个。

因为这个原因,父亲几乎站在了村里所有青壮年人的对立面,毕竟其他固执的老头子都是自家的父亲爷爷,就算是再想要钱,也不能直接和自家亲爹冲突。

父亲就这样成了众矢之的。

连带着当时的我,也一样成了被村里其他小伙伴孤立,欺负的对象。

一个八岁的孩子,当然什么都不懂,自然也不明白父亲的坚持有什么意义,到后来我同样不堪忍受,我也曾想过劝阻父亲。

那是我第一次遭被毒打。

父亲几乎是发了疯,拳打脚踢,我只觉得半条命都没了过去,他那时候简直不像是自已。

我当时害怕极了,你知道真正让我害怕的是什么么?

一个八岁的孩子,在面对一个成年人的毒打时,害怕当然是正常的,可更让人害怕的是,在他毒打我时,我分明看到了他眼中的恐惧。

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远比一个孩子对暴力本能的惧怕要严重了不知道多少倍。

当一个孩子,看到自已坚实如铁塔般的父亲,露出那样比自已还要恐惧的表情时,体会到的大概就是近乎崩溃的心里。”

苏承说着,掀开额头的一缕头发,露出一个浅浅的伤疤。

“这就是他打的,你外公。

当我躺在地上半死不活时,父亲抓着我的头发,声音断断续续,口中像是含了一块滚烫的炭火,又像是有人用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他说。

‘再等等,就快找到了,我就快找到了,只要等我找到,只要等我找到......’

当时我自然不知道他要找的是什么,在家里休养了几天之后,我就像往常一样,继续去学校上学。

那时候的学校对我来说像一个监牢,我很害怕去,我父亲在村里算是很厉害的人,在卖地这件事上很多和他有矛盾的年轻人都吃过他的亏。

学校里不止有和我同龄人的小孩子,还有不少十多岁的大孩子,到了他们那个年纪,懂的事情就比我们多得多了,自然就更恨我们父子,我一个小孩子,理所当然成了被欺负的对象。

能公然偏袒我,保护我的,只有小苏老师,他虽然不是村里人,但也在村里的小学待了好几年,村人对他也算是尊重,他很正直,见不得我受欺负,他也曾和我父亲谈过,但没什么成效。

关于变卖地产的事情大概僵持了足足半年的时间,后来有些人便开始在背后使手段,雇了些拿钱办事的地痞,想要逼走反对的村里人。

久而久之,以父亲为首的保守派也渐渐开始有人坚持不下去了,父亲一个人独木难支,渐渐地,一些想要卖地的年轻人开始和一些地痞公然勾结在了一起。

最终,矛盾在一个夜晚公然爆发。

当时,村里保守派的老人们最看重的地方,便是山顶的一片类似祭坛的空地,那里被称为化龙台,传说几百年前从玄家村人来到此地时,就已经建立。

而就在那个晚上,一群想要卖地的年轻人搞来了炸药,同那些地痞一同,想要把老人们最为看重的化龙台炸毁。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况且玄家村就这么大,激进派和保守派双方几乎人人都是父与子之间的关系,总会有一些消息走漏出去。

可到了那个时期,其实每个人心中都已经明白,玄家村的搬离瓦解已经是不可逆转的事情,一些保守派的坚持也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但父亲却是个例外,得知消息的他几乎是发了疯似的,抄起家中的柴刀,就冲上了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