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如意兰花

    夕阳暗淡,山歌婉约。


    半顷碧波荷香飘曳,混杂一股霸道浓郁的牛肉汤香味。


    阿媱掠过朱桥,走入这座短暂寄居的水阁。


    宽敞巨大的雕花明窗下,宫主细声哼唱,将几枝鲜妍花卉信手插进瓷瓮中,像个乖巧又娴静的小妹妹。


    阿媱环视一圈,没看见昆仑奴抬回来的那两口樟木大箱。


    宫主仰脸冲她甜笑:“箱子已经被老头子命人抬走了。”


    阿媱从容落座:“什么价?”


    小老头看起来诚恳又老实,浑身上下透出一股淳朴好说话的气息。无论真伪,这种人的出价通常都会很公道。


    宫主反问:“你猜呢?”


    阿媱不猜。


    她把沙曼给的几本薄薄书册摆在瓮边,澈丽眼波安静凝伫,等候宫主的下文。


    “老头子说,你离岛之后,他不会再派人去截杀你的旧识故交。”


    阿媱颔首。


    双方的要价,显然彼此都心知肚明。


    小老头要的,是一个心甘情愿接手他基业的继承人。六月初七之前,如果阿媱不能逃出海岛,她就必须接受小老头的意志,成为岛上的一份子。


    这是无须言明的默契。


    宫主黯然道:“你始终要走的,是不是?”


    她半身伏在矮桌上,探颈向阿媱欺近,呵气如兰:“留下来吧。我说过的,在这座岛上,你会过得很舒心、很快乐。我……我也很喜欢你。”


    宫主是个很好看的女孩子,秀丽慧黠、稚气未脱,那双小狐狸一般的眼睛轻轻眨动睫羽,溢出一股天真而淫靡的邪异魅力,风骚入骨,媚人魂魄。


    阿媱微微后仰:“宫姑娘。”


    宫主笑容甜腻,几乎与她鼻尖相抵:“姐姐,你不喜欢九哥,还可以来喜欢我呀。只要你留在岛上,我们都会很快活……”


    声调温柔如呓语,吐字间仿佛含有某种奇特的韵律,引人心旌摇曳、色授魂与。


    柔荑淡拂,弹指风雷。


    “哎唷。”


    宫主低叫一声,捂住微红的眉心,大眼睛里掉出两颗晶莹珠泪,可怜又可爱。


    阿媱道:“做什么?”


    宫主委屈擦眼泪,濡湿双眸紧摄凤目,泛动诡谲的波光。


    “这是‘迷魂摄心大法’。姐姐,爱我吧,等你爱上了我,你就舍不得走了。我从小就没有妈妈——”


    阿媱屈指。


    宫主迅速散去摄心术,退回软垫上坐好。


    她瞪着通红的眼睛:“你不喜欢九哥,也不喜欢我。难道你偏偏要去喜欢那个装模作样的沙曼?她能给你什么?”


    纤指兰花般翻动书册,宫主垂眼扫过那些沙曼细心描摹的武功,冷笑连连。


    “你想了解岛上的武功,为什么不来问我?这些以招式变化为重的功夫,在老头子眼里全是小孩子们耍弄的把戏,不知道随口指点过多少个人。想要杀他,只凭这些可不够。”


    晚风自窗外吹来,雪白纸页倏忽化作细粉,落在干净的木地板上,被小玉无声拭去。


    阿媱凝视宫主:“我要杀你的爸爸,你一点儿也不在乎?”


    “反正人总是要死的。”


    宫主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像小孩子撕裂蝴蝶翅膀时,那种纯粹又茫然的恶劣天真。


    “你想当天下第一杀手,当然要先把第一扳倒。不然哪天老头子自己老死了,你再想当行业第一,岂非只能去杀我的九哥?爸爸能有很多,嫡亲的哥哥可就只有一个!”


    “你认为宫九已可排在第二?”


    “你不信?连我那个宝贝爸爸都说,九哥是千年难遇的天才,比他年轻的时候还要更加厉害。你知不知道,我刚刚这招将书册顷刻化作齑粉的‘如意兰花手’,很多人练一辈子都只能心力交瘁、吐血而死?就连百年前那位不世出的才女如意仙子,尚且苦练三年;以老头子世所罕见的天资,亦免不了埋头练上三个月;而我的九哥,一学就会!”


    宫主语气中满是骄傲。


    “这很难么?”


    阿媱拈指如兰花,轻柔拂过桌角。


    黑檀粉末点点吹落,小玉手执巾帕,尽责擦拭干净。


    宫主眨巴眼睛。


    烛火滟滟映入她黝黑眼波,某个刹那跳动过幽微杀意,又很快被甜蜜的欢笑浮满。


    她凝视缺了一角的矮桌,由衷祝愿老头子寿比南山。


    嫡亲的哥哥,她确实仅有一个。


    阿媱仿若未觉,问道:“岛主是个怎样的人?”


    “一个完美的‘隐形的人’。”


    宫主缓缓道:“他自称吴明,口天吴、日月明。据他自己说,从年轻时就已饱读诗书、精通杂学,更有一身领袖群伦的绝妙武功,他却十分看淡名利。所以一直到今天,无论庙堂与江湖,全都没有流传出关于他的只言片语。除了杀人的买卖,他对所有事情都不太上心。”


    “他的武功路数呢?”


    宫主托腮:“你能在岛上见到的任何一种武功,他都一定娴熟至大成;你没见到的,他也未必不会。”


    阿媱默然。


    “你不信?”


    “我信。”


    阿媱不能不信。


    小老头轻易叫破嫁衣神功,哪天他用圆月弯刀使出一记神刀斩,似乎也不足为奇。


    真是一个好对手。


    宫主眼珠转动:“其实你不应该去找沙曼。想要探知老头子的武功路数,岂非早就有一个绝佳的人选?”


    阿媱没有说话。


    她当然知道是谁。


    ……


    朝阳初升,淡淡的晨曦从窗外照进来,照在小老头圆润苍老的脸上。


    天色还很早,他已穿戴整齐,坐在餐桌边享用清淡而鲜美的早膳。他用得很慢,也很细致,饮尽碗底最后一滴粥水,又慢条斯理地漱口净手,便起身往廊下晒太阳。


    晒足两炷香,他开始在院子里打拳。


    人的年纪越大,就越要懂得保养自己。


    他这一生之中,还未尝一败,即便是最无情而最不可抵抗的岁月,也绝非不能斗上一斗。


    几趟拳打完,小老头重新沐浴更衣,慢悠悠朝院外走去。


    往常这个时候,只要没什么特别的事情需要处理,他都会待在大花园里莳花弄草,再远远观望那些人喝酒赌钱的热闹。


    他爱酒,也爱赌,或者说这世上所有酒色财气的享受,他全都很爱。


    爱而远之。


    ——醉酒会影响他的判断,滥赌会令他心绪不定,纵情声色更会对他身体有伤。


    任何使他实力损耗、不能确保三个“绝对”的享乐,他全都克制而警惕。


    在这一方面,宫九就完全不会烦恼。


    宫九生来就不爱这些。


    只是不爱这些的男人,往往在女人眼中便会缺乏魅力。


    小老头微微一笑,径自走入那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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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喧嚷的大花园。


    沙曼已在园中。


    晨曦洒在她洁白动人的面庞上,艳丽如冰上折射的绚烂弧光,连她挥臂摇动骰子的举动,都仿似敦煌石壁上飞天的神女。


    小老头微笑:“通常这个时候,你并不会出现在这里。”


    他瞥见沙曼面前堆砌的珠宝,叹了口气:“原来是有意外的进账。几本书册就能换这么多,真是好买卖。只是来得快,通常也去得快,你最近的运气似乎不算太好。”


    沙曼已将筹码全部推了出去。


    她淡淡道:“我是一个赌徒。赌徒不怕输光老本,只怕连赌桌都上不了。”


    小老头和气打商量:“但这显然太多了,不留一点吗?”


    沙曼敛眉沉思,伸手拿回一块西周玉璧。


    青玉龙纹,铁褐沁色、形如团雾,似龙腾烟霞,意头极佳。即使是不识货的人,也看得出这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小老头轻捻胡须,袍袖垂坠如流云,带起一阵寂然微风。


    风唤醒玉璧中沉睡数千年的龙,顷刻间脱离桎梏,散作一抔青白的玉沫。


    他温声训诫:“一个合格的赌徒,怎能不明白‘买定离手’的规矩?”


    沙曼面色惨白。


    整座岛上只有她知道,老头子对媱姑娘的考验,始终都未结束。


    霸王枪与刀王之流,在老头子眼中和废物无异;化骨棉掌与混元气诸人,也只稍稍入眼而已。他要赋予璞玉的真正危机,还未开始。


    老头子最令人胆寒的,并不是他的武功与杀人艺术,而在他谋算人心、精细入微的能力。


    只需区区一个阴阳童子,老头子就窥知了媱姑娘的部分秉性,借宫主之口,轻巧揭露她被亲兄卖入妓院的不堪过往,促使媱姑娘找她合作。


    一切都发生得自然且合乎每个人的脾性,即使再来二十遍,也还是会原模原样地发生,令人生不起半点防备。


    小老头笑容慈爱:“听话一直是你的长处。告诉我,你是不是想两头下注,联合老九和媱姑娘,一起杀我?”


    沙曼悚然:“我……”


    “你只是动了动念头,还在犹豫之中。”小老头仿佛能洞彻沙曼的肺腑,轻飘飘说出她的心里话,“可惜老九生性孤傲,他杀人绝不和人联手,最好还是别指望。”


    沙曼闭一闭眼睛:“是。”


    “女孩子都有偶尔耍耍赖皮的特权,这没什么不可原谅。”


    小老头微笑:“找个适宜的时机,把她真正要的东西给她。”


    沙曼的面色已恢复如常。


    “是。”


    庄家的骰子也恰好在此时离了手。


    他们刚才还仿佛木雕死物,现在又变成了呼卢喝雉的大活人。


    岛上没有笨人。


    笨人在这里也活不下去。


    眼睛、嘴巴、鼻子、耳朵……任何自己管不好的地方,都会有人代为保管。


    三粒骨骰在碗中哗哗作响,依次翻出三个点数,恰好只比沙曼大上一点。


    本局赌小。


    “你赢了。”


    小老头道:“可惜你本该赢得更多。”


    不痴不聋,不做家翁。


    他慨然而叹,负手走向花圃,为兰草修剪杂乱无章的叶片。


    在这一生之中,他已足够得意、也足够满足。唯一值得忧虑的事情,就是后继无人。


    幸而有了一块璞玉,他便忍不住细细雕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