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三石
政和三年,七月末。
于青山寨而言,此月并未发生什么大事,如果要说有什么大事,那便是十九指挥弓箭手粟田可以收成了。
七月二十六日,辰时,诸多弓箭手纷纷聚集于十九指挥,就连辛兴宗这名青山寨的寨主,和其余两名指挥使郑科,许涛也从中赶来,与一干弓箭手汇集在刘然的粟田处。
刘然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人群,彼此接踵,竟有千人之众,此时都站在自己的粟田处,其中辛兴宗坐在慊从所带的椅子上,身后有人拿着蒲扇摆动,为其解热。
而刘锜则站在刘然身旁,这些时日里,他二人相处感情颇为深厚,除却农活之外,军略局势也让二人极具共同语言。刘锜自幼身长于军营,因家传儒业,因此也是饱读诗书,对古今人物不乏有所了解,就连民生之事,也略有所知。
只是受制于年纪,其中有诸多事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而刘然二世为人,兼之穷苦出身,见闻诸多丑恶之事,才成为现在的指挥使,其独到见解令刘锜收获颇多。
因二人习性相同,刘锜只觉得从未有想过竟会有人与自己投缘,西宁军皆认为他为人寡言,性子沉稳。唯有他自己才清楚,他素来性子高傲,故不愿与常人争执。然而刘然的出现,却令他顿生知己之感,相处之中,更是形影不离,出则同行,入则同榻,常畅聊彻夜至天明。
赵瑄和裴虎站在一块,两人大大咧咧的坐在田道上,望着自家郎君站在一块,不禁摇头叹气,甚有所吃味道:“老裴,你看他二人那黏糊劲,夜里在一块同榻而眠也就罢了,白天还在一块也不嫌热乎。”
裴虎哈哈一笑,搂着赵瑄的肩膀道:“子瑛,他二人黏糊,你我二人也可以黏糊。”
被一把搂住的赵瑄,嫌弃的看了裴虎一眼:“和你黏糊有甚劲。”
虽是如此,赵瑄心里好受多了,他本以为携带刘锜来青山寨,是三个人的友谊,哪知道现在变成了自家郎君和刘然两个人的友谊了,幸好有裴虎和呼延通在,这二人性情耿直,让他免去少许悲伤。
众多弓箭手此时也三三两两聚在一块,今日十九指挥粟田收成,他们来此观看,不仅是因刘指挥使和李农事赌约这种八卦,更多的还是想亲眼见证粟田增收,这关乎他们切身利益,因此每个人的兴致都很是高涨,不时看向神色平静的刘然,又看向金黄色的粟田,随后又将目光转向辛兴宗身旁的文士打扮的男子。
这名男子姓常名任,精通卜噬之术,隶属湟州,此次正是被辛兴宗所借用,才从湟州赶至青山寨,其作用就是为了今日粮收所用。
宋人重卜噬,无论是朝廷还是军方,乃至民间,但凡有大事皆会前去卜噬,以求好兆头。
据王安石在汴说中所言,仅在开封一地,卜者就数以万计。而这仅是开封一地,就连朝堂之上,也不乏卜噬算者,昔日司马光,苏轼和南宋时的朱熹,都是此道高手。其中苏轼除却易算之外,更精通于星算,曾言自己与韩愈皆为魔羯座,故才会命运多舛,颠沛流离一生。而朱熹更是注解易经,为后世易算而竖立框架。
而常任正是由朝廷所册的御街卜人,专为西北军方所占,祈求良辰吉时。
常任掐指计算之后,又行禹步,一通比划,看的刘然微微皱眉,这才回到辛兴宗面前拱手道:“辛寨主,时辰已到。”
辛兴宗微微颔首,随即下令道:“开始吧。”
刘然闻言,对其余人道:“开始吧。”
随即挽起裤脚,亲自参与其中,其余如李孝忠,宋炎,张介也拿起镰刀走了过去。
指挥使和都头们一同收割,而一干弓箭手在此观望,这着实是难得一见的场景,对于诸多弓箭手而言,也是极为新鲜的事。
在刘然等人收割时,亦有不少人偷偷朝李云望去,他们似乎想要从对方脸上看出紧张,惶恐的神色,只是李云却未曾露出任何惧怕的神情,令不少想要看戏的弓箭手,心生失望。
然而李云袖子下的拳头,死死攥紧,他不知道刘然那日所说是否属实,但眼下他只能赌对方是言而有信之人,否则在这近千名弓箭手面前,他唯有吞下苦果,辞去农田官一职,否则以后再难以做人。
在田亩里收割的刘然,则心生欣喜,虽从观望上就能知晓粟穗饱满,但唯有收割时,才更能清楚其中的分量,和去年,前年完全不同,手里握着的粟穗分量更加重一些,就连看上去都更加好看。
李孝忠,宋炎,张介等人也是如此,各个俯身在粟田里忙着收割,脸上带着喜不自胜的笑意。
辛兴宗坐在椅子上,看着田里忙碌的几人,也忍不住有些眉飞色舞,此耕种之法是刘然提出的,但无论如何,自己始终是对方的上级,亦能从中获取一杯羹,有时他也在想,自己身为刘然的上级,是幸运还是不幸,幸运之处,在于刘然之才,总是能令他攫取其中利益。不幸之处,在于对方羽翼丰满,无法掌控自如,否则能被他所驯服,这才是最好的。
想到这里,辛兴宗心中情绪难定,最后长长叹了一声。
刘然几人皆是长于农活,在众人眼皮底下,动作很是利索,不过短短一盏茶,就将一亩地皆收好,将粟米穗收笼在一块,立即有数名弓箭手拿着大秤和装粮工具,如数称重。
收割好的刘然几人,也站在一旁等待称重的数目。
在这几名弓箭手称重时,其余弓箭手也纷纷神色一震,双眼火热的看向场中。
就连心情复杂的李云,也不禁将目光投向而去。
他们皆想知道,刘然这亩精心养护的粟田,究竟产量几许,这必将会打破历来的耕种常识。
刘锜接过刘然手中的镰刀,将水葫芦递了过去:“勉之兄,仅凭此耕种法,定能在青史书写一笔了。”
有些口干的刘然,拿起水葫芦畅饮几口,解渴之后,笑了笑道:“我所想,可不仅仅如此。”
二人相视一笑,彼此皆知对方定能在青史留名,而这也是刘锜之夙愿。
而就在众人焦急等待中,最终结果也出来了。
负责报数的弓箭手,将粟米重量计算出时,就连双手都忍不住颤抖了起来,呼吸也霎那间急促,这个数量,简直是令人难以置信,仿佛是在梦里一般,但此时却真真切切的出现了,出现在他的眼前,他不由看向场中那名身材高大,神色温和的指挥使。刘然似有所觉察,对其温和一笑,让这名弓箭手神情都变得恍惚了起来。
直至辛兴宗叫喊,这名弓箭手才回神,而后颤抖着嗓音,说出了令在场所有人心脏,都为之一滞的数目。
“三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