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军败藏底河

“此人当真是好生勇猛,中国当真是地域辽阔,猛士何其多矣!”

望着韩世忠在战场上横冲直撞,所向披靡的姿态,藏底河城上,那名身着精甲,身材魁梧的男子不禁带着羡慕感叹说道。

在他一旁,同样生的膀大腰圆,长着虬髯胡的男子往前一站,抱拳道:“殿下,臣愿出战斩杀此獠。”

而被称为殿下的男子,正是当今党项的晋王,嵬名察哥。

听着麾下部将的话,嵬名察哥哈哈一笑:“不慌,此人虽剽悍勇猛,但战场厮杀非凭一人之勇就可行的。”

身为战场宿将,并且自身武勇非凡,嵬名察哥历经的厮杀大小亦有数十次,其中最令他引以为傲的就是在十六岁那年,阵前挽弓射杀苗履副将,令数万宋军败退。而为何苗履副将会被他所射杀,就是因为此人极为勇猛,凭借仰仗的勇力在沙场上横冲直撞,肆虐一时,却也更容易被千军万马淹没,也更容易战死。

只因勇猛之外,缺乏了对大局的审视,以及缺乏了冷静的权衡。

越是勇猛,就越要懂得战场上的抉择,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唯有蛮力肆虐,只能逞凶一时罢了,尤其是勇猛之将对自己武力过于自信,极易出现热血上头,穷追不舍的情况,正所谓善游者溺,善骑者坠,不外是乎也。

正如嵬名察哥所言,此时的韩世忠虽还在奋力突骑奔杀,但他的体力下降的极快。

韩世忠突阵之初,本是以逸待劳,且敌骑厮杀几度正力衰之时,又逢仁多青泉送上门来,以一人之力突百骑之中,将其骑阵扰的七零八碎。若非有他在,保安军骑队皆有包围歼灭之险。只是此刻他突杀数十次,体力渐衰,这一点韩世忠也异常清楚,他望着周遭逃跑的党项骑兵,依旧舞动长枪,勇猛冲杀着。

十荡十决,吾往矣为南北朝的典故,韩世忠识字不多,但曾听过王寨主曾以此典故称赞于他,为此,他常常也以此自勉。

如今他以其勇破敌,正如十荡十决一般。然而当真正冲杀起来时,所消耗的体力确实最快的,只因他要化作最锋利的矛头,屡屡冲破敌阵。

而此刻能破敌,的确全赖他武勇震慑,也令身后跟随的骑从,能够能士气大振。然而他那平日里仿佛有千斤的膂力,此时提枪劈砍的力度,却不断在削弱,他知道自己体力渐耗。

但他不敢停下厮杀,韩世忠知道一旦自己松懈下来,那敌骑必将反应过来,到时局面将会瞬间被扭转,因此他绝对不能停下。

韩世忠又两次冲杀,身后骑士也纷纷赶来相助。

原本溃败的步卒,此刻也逐渐被遏制,这让后方的鄜延路总管刘延庆心中一松。

说实话,刘延庆此番攻打藏底河城就无取胜的意思,他本就是保安军的将门世家,藏底河距离保安军不过二百里路而已,对此处地形颇为熟悉,党项占据地利,且又有人和,想要战胜那未免太强人所难了,但身为陕西六路边事大总管的童贯发话,三月之内取下此城。

三月之内,断然是不可能的事,但不能战胜归不能战胜,这是一件事,做与不做又是另外一件事。他身为将门世家,莫看仅是武将,但对于政治嗅觉却丝毫不差。

他深知身为主将,的确是需要取胜战场的威望,但并不代表别的都不重要,相反有时取胜并不代表对主将就是好的结果。他见识过太多自作主张的将领,违抗上级的命令,最终的确是对的,但却未曾获得赏赐,反而得到的是惩戒。

因此,童贯下令,能不能取下藏底河城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定要听话,哪怕战败,或未曾夺取都无事。相反,如若擅自主张,不轻而妄动,寻找敌军破绽,这才是最大的错误。

而今,局势虽大好,刘延庆也深知穷寇莫追,敌军如若如此轻易击败,反倒是其中有诈。纵使局势变好也只是一时的,始终保安军上下汇聚的兵力,也不过只有一万五千兵马,而对方足足有三万人,故朝左右道:“下令,莫要追击,撤军!”

在其左右之人,皆是他心腹,闻言没有丝毫犹豫,立即传令,一时间战鼓敲起,止步撤退之意,响彻整个战场。

前方还在勇猛追击的韩世忠,听着后方中军传来的震动,下意识回头,眼里满是惊诧,他们在前方竭尽全力厮杀,后方的鄜延路总管刘延庆何至于下令撤退!

韩世忠不甘的挥了一下长枪,他不理解,明明局势大好,为何要撤兵!

保安军其余骑士也在尽力追赶,他们虽然此时皆气喘吁吁,但双眼很是炽热,不断在厮杀着,显然是上头了,以百骑大破敌军,此等壮举,如何不令人热血澎湃。直至听到后方传来的退兵擂鼓声,才面露茫然,不知为何军中传来击鼓撤退的意思。

靖成在韩世忠奋力冲杀时,他也在竭力突击,吸引了大批的党项骑士的注意,历经数次艰难的厮杀,他此刻很是狼狈,头盔被敌骑砍掉,发髻也散落,整个人披头散发,以及胸前甲胄都变得破破烂烂,鲜血顺着甲胄弥漫到大腿,肩部还有箭矢插在其中,若不是他运气好,怕是得射穿脖子而死。

“指挥使,这鼓声是要撤兵了!”几名跟在他左右的骑从,喘着粗气询问道。

靖成也剧烈喘息着,他环顾四周,看着党项敌骑四处逃散,徒留下一群步卒在战场上厮杀,这局面很是好,只要他们这些骑兵再冲杀数次,就能令这些党项步卒崩溃瓦解,但军中传来的击鼓声,又不可违背:“鄜延路总管乃当世名将,下令撤退,定有其含义,我等听从军令便是。”

说罢,拨动缰绳,喝止其余还要追击的保安军骑兵。

眼看场中局面就要虎头蛇尾这般结束,山中忽地出现一支千人轻骑。此些人甲胄参差不齐,有皮甲,亦有从敌军身上剥下的破甲,还有藤甲之类的,就连手中武器大多皆是宋军中所制,而其军旗上书写着一个李字。这些骑兵乃是蕃骑,西北诸路,蕃骑最弱,皆由蕃人充任,器械甲胄最差之。而这支骑队乃是大宋叛将李讹哆的队伍。

李讹哆望着战场上乱糟糟的局面,顿时大喜过望,自从叛宋之后,他也为大夏作战数次,也算立有战功。

无论是夏主嵬名乾顺,还是晋王嵬名察哥,对他都颇为礼遇看重。而今嵬名察哥特地命他携麾下骑从,攀山绕后突袭。

先如今,正是立功之时!

随即大声下令,加入战场。

山下辽阔黄土处,韩世忠酣畅未尽,眼睁睁看着仁多青泉策马逃离,唯有不甘怒吼。

就在韩世忠无奈掉头时,远方山道上忽然传来马蹄震动声,他用力拉扯缰绳,只见一支二千骑从别处奔袭而来。

这一幕也被其余人所看见,纷纷大惊失色,脸色一片惨败,就连刘延庆此时也难以保持从容,目光里满是震惊。

这支突然出现的骑兵,倘若是平日里,算不得什么大敌,但出现在此地,此时场中士卒,骑兵们都历经血战,体力十不存二,这将是要命的事。

李讹哆发起了冲锋,一批又一批骑兵冲过了山脚,涌入战场之中,对着精疲力尽的宋军,就是一顿屠戮。

他们向着每一处宋军密集的地方冲刺,将至冲破击溃之后,又迅速转向下一处。宋军之中有勇力者,眼见蕃骑袭来,干脆发狠厮杀,但气力耗尽的他们,又怎是对手,任凭前仆后继想要阻碍蕃骑的速度,也只能阻挡一时,之后又被其余蕃骑冲开,杀出一条铺满鲜血的黄土路。

随着蕃骑的肆虐,被冲杀的宋军越来越多,党项那边步卒也反应过来了,瞬间士气大振,拿起武器,也开始了反冲。

战场的冲突不断扩大,直至波及双方数万队伍,不时有人被自己人踩死,也有人在乱军之中被流矢射杀,彼此刀光剑影去,喊杀一片,其中参杂着绝望的咆哮,还有哭喊声。

恰好,空中雨水变大,豆粒般大的雨滴胡乱拍打在乱成一片的战场,让人视线受阻,令心中恐惧大增。战场之上乱象齐出,各个指挥使发出纵声狂吼,也无法命令陷入惧怕之中的士卒,反而引得敌人发现他们的位置,招来大批敌军的包围袭击。

数百奔驰而过的战马踩在死了,或摔倒还没死正在挣扎起身的士卒身上,让雨水还有黄泥水里混入了碎肉鲜血。

半空云层里,闪烁着紫色雷霆去,滚滚雷声震撼天地,让这片战场变得更加凌乱。

“总管!我们快走!”刘延庆身边有数十忠心护卫,大声劝道。

望着乱糟糟的战场,刘延庆深吸一口气,那里蕃骑正肆意妄为的屠戮保安军,这让他无比震怒,却又无可奈何。单单只是蕃骑,随手灭之,但藏底河里的党项军,也在此时鱼贯而出,势必要歼灭他们。

最终,刘延庆下令道:“战场上的队伍,管不了了,我们撤退。”

说罢,一干人还有诸多将领,皆骑马狂奔,远离这片战场上。

战场之内奋力反抗的诸多将领,还有指挥使看着中军撤退,也顾不上了。一名指挥使,砍死面前扑来的党项人,也连忙去寻找生路。

只是在他想要冲杀出去时,蕃骑策马冲刺而来,借着战马冲刺的力道,手中长枪轻易的贯穿了指挥使的胸膛。

杀死指挥使之后,这蕃骑又策马奔向别处,前去击杀其余逃亡的宋军。

韩世忠麾下也只剩下十余骑,他们早在蕃骑来临时,就有所察觉。但因未能做到抛弃袍泽这等铁石心肠的事,还想继续为同袍争取生路,厮杀至今,以至自己等人也陷入了困境。

幸好,他们凭借着韩世忠敏锐的战场嗅觉,一次次冲在敌军阵列最薄弱的地方,这才没有全军覆没。

但此时韩世忠的情况也很不好,身上布满大小不一的伤势,漆黑山字甲也破烂不堪,眼里原本炽热的目光,也充满疲惫,随后强打起精神,他对身后十骑厉声道:“跟着我,杀出重围!”

“是!”十余骑冲杀至现在,早就对韩世忠钦佩不已。哪怕前方重重危机,他们也有信心跟随韩世忠杀出重围。

在宋军彻底溃散瓦解,在战场上化作被屠戮的猎物时,站在藏底河城上的晋王嵬名察哥,遗憾道:“可惜,没能留下刘延庆,此人当真是宋国宿将,纵使我军溃散,也能保持警惕,若是大举进兵,就能留下此人了。”

想到这里,嵬名察哥又忍不住一笑,虽然没能斩杀刘延庆这名宋国名将,但也足够了。只要这一战的消息流露出去,定能振奋湟洲归顺的蕃人,还有那些游离不定的生户,让他们知道,大夏还没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