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杀人

满场静寂,死一般的寂静。

场中所有的弓箭手,只觉得脑袋轰的一声,头皮忍不住发麻,他们从未想过会有朝一日,听到辛兴宗这名寨主,会被人谩骂为狗种这等级为羞辱的话,不禁下意识将目光对准高台上的辛兴宗。

而此刻的辛兴宗,也是一脸呆滞,他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会被人如此当面的羞辱,而且此人竟是他一直视为卑贱如草芥的弓箭手,这让他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他说了甚?”辛兴宗带着不可置信的神色,朝身旁的亲军追问了一句。

亲军猝不及防听到辛兴宗的追问,也是一愣,下意识的开口道:“辛....辛寨主,他骂你狗种!”

“住口!”辛兴宗听见亲军再度阐述一遍,脸色顿时变得铁青,前所未有的怒火和杀意冲散了他的理智,他双目赤红死死盯着李孝忠,发出愤怒的咆哮:“杀,给我杀了他!”

得到辛兴宗的号令,身后十多名亲军瞬间从刀鞘中拔出大刀,霎那间,静寂的校场被刀鞘发出的铿锵之声所侵染。

“莫非只有你们有刀,老子没有不成?”李孝忠此时也豁出去了,怒火上头的他,迅速拔出了大刀,直接指向了辛兴宗。

而随着李忠拔刀,在他身后数名历经身死的麾下士卒,也下意识伸手,拔出了腰间大刀。

场中变换太过莫测,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谁也没想到仅仅只是片刻功夫,场内竟会变成李孝忠带队拔刀相向,和辛兴宗的亲军对峙。

这让一干没有任何准备的弓箭手,呼吸顿时变得急促了起来,更是有人下意识的朝后退去,这瞬间带动了这群恐慌的人,齐齐朝后退去,毕竟谁都猜不到寨内会出现兵刃对峙的局面,这让他们瞬间慌了神,脑子里只有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越远越好,毕竟同为庆州弓箭手,谁都不想对李孝忠动手。

数年以来的操练,令庆州弓箭手撤后也很是整齐,无丝毫凌乱之感。

而因退的太过利索,场中只是片刻功夫,就空出了一大片空地,留下一群不知所措的镇戎军,还有拔刀对峙的李孝忠十多人,显得十分瞩目。

“这群该死的庆州贼,真他娘的不仗义!”被留下的镇戎军,下意识看向撤后的庆州军,眼里闪过不可思议的神色。

落后了一步,就是步步落后,当他们也想退后时,正好瞧着辛兴宗扫视而来的目光,这下子当真是退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一个个硬着头皮当个泥胎木雕,但心中早就将庆州弓军骂了个狗血淋头。

辛兴宗瞧着退的迅速的庆州弓箭手,不由朝后退了几步,回首狠狠瞪向刘然,厉声道:“好好好!你们庆州弓箭手这是都密谋在一块了,莫非是要谋反!”

却见被质问的刘然,显得无比平静,只是摇了摇头,这令欲要质问的辛兴宗一顿。

眼见刘然一副无动于衷的姿态,辛兴宗唯有恨恨瞪了一眼,眼下只要刘然不碍事,就足够了,倘若真是出自他手,那才是最令人担忧的。

李孝忠见到庆州弓箭手的动作,心中也不由闪过惊诧,他也未曾料到十九指挥的袍泽,竟退的如此整齐。这倒是显得仿佛是他策划了何等见不得人的事。

不过他骨子里本就是桀骜不驯之人,他忍不住嗤笑一声,往前一踏,高举大刀,傲然望着辛兴宗厉声道:“就你也配说老子谋反?你莫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你配得么?自你这狗杂种来到青山寨所做之事,要是检举朝廷,哪一件不是违反军令之事!”

而此话一出,李孝忠气势也为之一变,适才他拔出大刀也是因一时激动,拔刀后才想到自己做了何等大逆不道之事,不过事已至此,他索性破罐子破摔,也不再忍气吞声,将自己数年以来所见的不平之事,全部舒展而出。

“自你这狗杂碎来至青山寨,可有甚脸,自称为寨主?政和元年,你这狗东西初至寨子时,朝廷发我等弓箭手筑城劳役钱在哪里?还不是被你这狗杂种致使两军指挥使搜刮,好一个左手倒腾右手,当真是厉害的紧!”

“政和二年,羌贼乘夜袭寨,我等五百弓箭手在山下奋力抵抗杀敌,却因无指挥与各都头指挥,各自为阵,最终惨死在羌贼刀刃之下,也未曾等到援军到来,而身为寨主的你却带领两指挥使坐于山腰,坐视我等死伤殆尽!”

听着李孝忠一句一句的指责,辛兴宗仿佛自己的衣衫,也被一件一件的扒下一般,无以伦比的羞恼,让他的双目因愤怒而充血变得赤红,辛兴宗对着场内所有弓箭手,发出愤怒的咆哮:“我是寨主,命令你们杀了他,你们还不快动手!”

听闻辛兴宗的怒吼,所有弓箭手皆面露犹豫,数年以来的相处,他们何尝不知辛兴宗所做的事,但碍于阶级法的严苛威严,无一人敢于当面痛述,而今李孝竟做出如此硬气的事,纵使是一向互相看不上眼的镇戎军,此刻心中也是忍不住产生敬佩之情,更别说还是同一指挥的庆州十九指挥的弓箭手了。

李孝忠闻言,更是露出不屑的冷笑:“寨主?就你也配?辛兴宗你这狗贼扪心自问,你得起朝廷对你的委托?得起你父的名声?你承蒙父泽,朝廷恩惠,位居青山寨的寨主,然而你这狗贼,自上任以来,只知奴役我等如牛马,不顾我等死活!这也就罢了,而今大敌压境,你这狗种不思对敌之策,以报国恩,一心只想弃寨奔逃南山,你可知南山之地形何其恶劣,若是听你命令,有多少人能活的下来?”

“辛兴宗,你空有其表,枉为寨主!”

“杀.....杀了他!”眼见一众弓箭手犹犹豫豫,他怒声咆哮:“你们以为我是谁!我乃是湟州知州辛叔献之子,更是当今西北六路总管童太尉的亲信,你们敢不听我的号令?只要我一句话,你们的家人都得死!”骤然听到此话,原本还在犹豫的弓箭手们,心中皆是一凛。的确,辛兴宗是青山寨的寨主,然而寨主从来不是对方仅有的身份地位,他真正的身份,是湟州知军辛叔献的次子,背后是当今权倾天下的童太尉。

倘若辛兴宗一旦发怒,只要寥寥几句话,几个字,就能令他们远在故土的家人,遭受牵连,这是他们所无法接受的事。

面对此景,镇戎军副指挥使宋骐,拔出了腰中大刀对着李孝忠喊道:李孝忠,束手就擒吧,我会给你个痛快!”

虽是庆州军的人,但宋骐心中也对李孝忠也颇为敬佩,如果能够给个李孝忠一个痛快,也是他所能做的极限了。

然而辛兴宗一听此话,哪还忍得住,要是李孝忠死的痛快,那他岂不是白白遭受羞辱了,随即一脸扭曲的看向场中,歇斯底里咆哮道:“李孝忠,你若是甘愿被剐百刀,我就放过你的家人,还有你麾下弓箭手的家人,否则你们家人都得死!”

此话一出,所有人神色一变,就连上前的镇戎军的弓箭手,双眼也流露震惊的神色,剐百刀,此之酷刑何其之可怕。

而同是庆州军的弓箭手,听到此话,心中不禁流露怒火,拿家人做威胁,何其可耻,但效果又是极其有用。

因家人而投鼠忌器的他们,根本没有任何胆子去反抗,只能眼睁睁看着镇戎军的人,手持大刀一步一步朝李孝忠而去。

李孝忠扫视了一圈,望着数百名镇戎军朝自己而来,自己身后仅仅只有十多人,这等围困之势,就算他武勇过人也无法杀出重围,更何况这些日子,和镇戎军的弓箭手齐心抵抗外敌,也让他无法对眼前的袍泽痛下杀手。

李孝忠思索再三,惨淡的笑了一声,将手中大刀丢到了地上,对着身后十多名忠心耿耿的麾下士卒说道:“是我李孝忠,连累了你们。”

“李都头......”十多名弓箭手瞧着丢下大刀的李孝忠,又看到到步步紧逼的镇戎军,明白了自己最终的下场,说怪罪么?拔刀相向也是他们自愿的,说不怪罪么?又有一些,毕竟死的实在是太窝囊了。

随即,也将手中的大刀摔在了地上。

一直默不作声的许涛,望着场中李孝忠摇了摇头,是个铁骨铮铮汉子,只可惜太过于愚蠢了。

个人武勇在真正的权力面前,是不值一提的,莫说是李孝忠这等区区都头,就算是他和郑科这等指挥使,在权力面前也不过是卑躬屈膝的走狗罢了。

辛兴宗见此,冷冷一笑,李孝忠竟敢冒犯他,这简直就是自寻死路,只要他一声令下,这些弓箭手便会化作他驱使的奴仆,前仆后继的为他去死,这又怎么会是李孝忠这等卑贱的人会明白的事。

镇戎军弓箭手一步一步的包围过来,李孝忠没有任何反抗的念头,他若是拼命反抗,做那困兽犹斗的挣扎,绝对能在临死之前,带走几个人,若是侥幸一点,或许是十多个,但那又如何?

杀的也不过是和他一样的弓箭手,杀的也是一个个在混乱世道苦苦挣扎的苦命人而已,真正的始作俑者,辛兴宗,还有辛兴宗身后的那一群人,始终还是能尸位素餐,视民如草芥。

想到这里,李孝忠下意识看向刘然,想要临死之前,看向这名自己真正心甘情愿臣服的人,现在是什么样的神情。

“住手罢!”

就在镇戎军距离李孝忠等人三步之遥,即将血溅当场时,一道气势沉稳的声音,从高台上传出来。

众人下侧目而看,只见神色平静的刘然,徐徐朝前走了一步,适才那句话,正是出自他口中。

望着出声制止的刘然,辛兴宗怒上心头,大声嘶吼:“刘然,你要做什么!”

下个瞬间,一道利器骤然暴起,刀光一闪而过。

盯着高台上的众人,只觉得眼前白光闪动,尤其是辛兴宗和他身边的亲军,同事眨了眨双眼。

下一刻,辛兴宗的头颅高高飞起,在他眼中的世界,也变得旋转了起来,在最后的意识当中,只觉得耳边传来无数道惊呼的声音。

这让他感到有些许吵闹,完全不知道这些卑贱的弓箭手,为什么会如此嘈杂,就不能安安静静的去死么!

暴起杀人的刘然,神色很是沉稳,看不出任何的喜怒,唯有的是气定神闲。

辛兴宗被斩落的头颅,滚了滚几下,在脖颈处还在滋滋冒血,停在了距离刘然几步的位置,他低头看了一眼,随手甩了甩手中沾血的西夏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