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权力
当他低头看着被自己鞭尸的辛兴宗,只觉得一直以来的抑气,仿佛都在此刻一泄而空。
而聚集在校场当中的镇戎军,看着自家指挥使动手,也不由长长吁了一口气,毕竟十九指挥虽建立的不久,但论战场厮杀,他们还真发怵。毕竟没有谁比他们更清楚先前敌军袭击,十九指挥担任的任务是有多么困难,可以说敌军真正的主力,都是由庆州弓箭手对付的,但就是在这等情况之下,十九指挥折损的人,远远比他们要稀少。
而今,自家指挥能识时务,这情况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至于辛兴宗这名寨主,但凡是弓箭手就没有对他信服的,死了也就死了,又不是他们动手,就算是上头严刑处置,那也是后面的事了。但若是在这里动手,那死的可就是现在了,蝼蚁尚且偷生,能多活一阵子,谁也不想马上死,更何况还是为了一个视他们为畜生,如草芥的衙内。
望着高台下松了口气的一干镇戎军,刘然并未感到奇怪,弓箭手虽被军法所禁锢,但不代表是没有情感的草木,依旧有喜怒哀乐,更有仇恨,只不过是碍于朝廷的威压不敢反抗罢了,但毕竟是一个个沾满鲜血的人,倘若是乱世,这些人绝对也是目无法纪之人。
刘然随即又看向一旁十多名亲军,这些亲军都是朝廷所派发,虽名为亲军,但和五代完全不同。
五代时的亲军,皆是由主将分发粮饷,就连亲军家人也是由将领所养,彼此就有恩惠利益关系,而且将领战死沙场,亲军护卫不力,也会全部因保护不力,受到株连,包括家人都得一起处死。
从五代过来的宋太祖,深知亲军的可怕,所以撤销了宋朝腹地的禁军制度,保留边军的亲军制度,并且还大力的扶持。但自从宋太宗赵光义登基之后,因手下骄兵悍将过多,并且自身威望不足,便彻底撤销了亲军制度,以此斩断武将的爪牙。
也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宋朝将领都是处于无亲军护卫的状态,也因此在战场上,屡屡被敌军在乱军之中斩杀,只因无亲军这般心腹舍身护卫,也因如此,诸多战役也因主将战死,导致宋军一败再败。也为了改正这事,宋朝又恢复了亲军制度,但也为限制,依旧是将亲军制度改的不伦不类,不单单亲军的钱财俸禄,都得朝廷所赐,更是发现将领有私自分发亲军钱财,以违逆军法罪名处置。
因此,缺乏最基本的利益维持,也导致了亲军与将领多有不和,其中也因文官的掺和,导致亲军犯错,将领若是私自处理,也得受到律法的处置,而亲军护卫将领不力,也无需和五代一般,亲军都得株连处死,而是以发配处置。
所以,当刘然亲手斩杀辛兴宗时,在他身边的亲军在反应过来时,也未曾持刀上来报仇,反而尽如鸟兽散去,躲得远远的。
刘然朝亲军招了招手道:“你们几个过来。”
十多躲得远远的亲军,不禁面面相觑,心中一阵发虚,各个不敢上前,生怕被骗过去杀了。
眼见亲军犹豫不决,还未等刘然发话,登上贼船的许涛,似乎极为适应如今的位置,竟对亲军喝斥了起来:“寨主叫你们过来,耳聋了?”
听着许涛的呵斥,十多名亲军顿时浑身一颤,最后咬着牙,硬着头皮,一步一步的走了过去,他们知道,若是刘然对他们下手,自己等人是一个也逃不掉,还不如索性过去。
刘然先是看了看磨蹭走过来的亲军,又看向宛如一副狗腿子的许涛,他还真没发现对方有这一面。不过墙头草也好,如果对方真的是硬骨头,大敌当前免不了一场厮杀,那结果对谁都不好,也正是因为多年相处,知道许涛是什么样的人,他才会毫无顾忌的这样做。
“你们莫要害怕,此事与你们无关,你们当作无事发生便可,”刘然温和对神色惶恐的亲军宽慰道:“你们也不必害怕担任干系,此事责任全由我一人担之。”
听闻刘然柔声抚慰,十多名亲军,打从心底里不信,但人在屋檐下,也唯有强撑笑容,连连点头。见几人神色,刘然知晓他们不信,随后在众人惊骇目光中,拔出了腰部另一把佩剑。
还没等刘然开口,眼见他拔出佩剑,十多名亲军哪还站得住,个个立即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哀求道:“刘....刘都头,饶命饶命!”
掌握身杀大权的刘然,见此只是摇头道:“放心我不杀你们,这把剑,乃是童太尉去年命李宦官携带至此,赐给我的,你们当时也在当场。”
一听此话,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愣,纷纷将目光转向刘然手中那把精致的长剑,哪怕是许涛也是如此。
直到此刻,他们此刻才如梦初醒,刘然并非欺骗他们,而是他的确有资格说出这话。眼前看似和蔼的青年的身份,早就在不知不觉当中,和他们有着天壤之别,河州知州的亲传弟子,童太尉看重,并且亲手赐予宝剑,无论哪一个身份都不比辛兴宗差多少。
看着众人变幻的脸色,刘然知道他们似乎明白了。
权力究竟是自上而下,还是自下而上?对于这个问题,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答案,在辛兴宗的角度和处事风格,是绝对认可自上而下的。但在刘然眼里并不全是这样,经过思索之后,他认为乱世之中,权力是自下而上,盛世则是自上而下。
辛兴宗的行事作风,将士卒视为草芥,消耗品,所以从未得到士卒真正的心,他所凭借的权力依仗,就是背后的身份,一旦这两个失去了,那就如同失去爪牙的野兽,毫无任何可怕。
所以自得知辛兴宗欲要弃寨时,他就想着如何夺权了,尤其是对方想了一个馊主意,下令要翻过常年厚雪覆盖的南山撤军,这主意便愈加坚定,只是李孝忠突然窜了出来,最后索性从夺权变成了斩杀。
刘然望着面前下跪的亲军说道:“从今天起,你们就充任我的亲军。”
亲军乍听此话,先是一愣,而后其中一人顿露喜悦,哪能不明白这是刘然真的放过了他们,连忙磕头道:“谢过寨主!”
见同为下跪的人磕头致谢,其余人虽然没有反应过来,但也还是一同磕头致谢。
台下的梁护望着自家指挥使的命令,不禁眯起了眼,按照他的想法,在事后无论如何都得解决了这些亲军,毕竟这曾是辛兴宗的人,税额保不齐会不会生出乱子,但如今刘然却将其收为亲军,他也只有打消了这个念头。
“起来吧。”解决了亲军的问题后,刘然便提着童贯赐给的剑,没有任何顾忌坐在了高台上,拄剑看向校场中的所有弓箭手。
而校场里的弓箭手,也纷纷的站在原地,等待这名夺权的新任寨主发话,就连许涛和那十多名亲军,也是老老实实的站在一旁等待。
时间缓缓流逝,眨眼间就过了几息,但刘然始终一言不发,只是平静的看着他们。初时弓箭手们还觉得没什么,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所有人都觉察到一股异样的情绪,他们每一个人都觉得高台上的刘然,在盯着自己。
哪怕是李孝忠,宋炎,张介,呼延通这些亲信,此时显得都有些不自在。
并且这股异样且压抑的气氛,还伴随着时间的流逝,不断放大,不断扩张,令每个人心底都在打鼓,变得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