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众意

时至冬月，冷风宛如刮骨刀，但却难以抵挡一众弓箭手内心的亢奋。怕死乃是人之常情，所有生物皆有趋利避害的天性，然而一旦有人挺身而出，加以指引，那么死亡也会变得不再可怕。

尤其是对眼下这群弓箭手而言，比起死亡，他们更害怕的是迷茫，生与死的抉择也不过是一线之间，而失去主心骨的迷茫，则代表着不知所措。

众人都知道，选择死守就代表了死亡，然而当他们望着高台上，神色坚定的刘然时，心中的主心骨赫然在此刻建立。

之前的迷茫，也化作了坚定，憧憬与敬佩从内心油然而生，而后撕扯着喉咙，将所有的情感呼喊而出。

在众人呼喊簇拥之中的刘然，未曾因被这股热烈的气氛裹挟，双眼始终清明，甚至还能时不时抬眼观望，身为主将的他，在此刻需要保持绝对的冷静，只因他比谁都明白，士气从来不是决定性的因素，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眼下看似士气糅合成一股，然而一旦出现小规模的败仗，那这股士气就立即会崩塌。

不过正因为如此，所以才要壮大士气，不然就连最基础的战斗意志，也会荡然无存。

随即在众人呼喊之中，刘然静等一会儿，这才伸手摆了摆。

而一干弓箭手，也在最初的嘶吼中释放了恐惧，渐渐恢复了安静。

刘然徐徐朝前走了几步，在众人目光中长长一拜，而后起身道：“如今大敌当前，刘然不才，占据寨主之位，只是苦于少计，不知哪位弟兄有何计策，尽管说来。”

台下众人闻言，不禁面面相觑，刘然这番询问可是难倒了他们，若是让他们操刀子砍人，他们都可以上，但若是说到计策，这简直就是在难为他们了。

莫说是底层的弓箭手，就连一些军使也是面露苦思，而就在一干人绞尽脑汁时李孝忠站了出来。

他望着屹立在高台之上的刘然，心中热血澎湃高涨，本以为今日难逃一死，只是想最后看一眼对方，却不料在短短时间之内，刘然竟一剑斩杀了辛兴宗，而后又兵不血刃的夺取了寨主权柄，一举成为青山寨的寨主。

随后，又糅合了众人抗敌的心，这番过程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犹如柳暗花明又一村一般，而今刘然问策，哪能按耐得住，连忙站出来，兴奋道：“刘寨主，标下有一计。”

刘然闻声望去，见是李孝忠，微微颔首道：“少严，你且说说。”

说完，刘然仿佛想到了什么，随即将角落之中的农田官李云叫出队列。

被指名道姓叫出的农田官李云，心中不由一苦，身为农田官的他，在军旅之中也算是时间悠久了，却还未从未见到如刘然这般骇人的举止。

有些秘闻，别人不知道，他却很是清楚，早在不久之前，辛兴宗就私下想要撤军，却拖到了今日，就是因刘然从中阻止。

初时辛兴宗还因此而发怒，最终因对方一句，若是此刻撤军，恐军心动摇，不如先私下泄露消息，令士卒有了准备之后，再行撤退，这才按耐了立即撤军的心思。

就在今日，辛兴宗还在畅想着撤军，却被刘然悍然杀害了，这在李云看来，明显是刘然早就蓄意谋杀辛兴宗了。

此等以下犯上的举止，简直不亚于谋逆，这令李云如何不忌惮，如今被刘然呼喊出列，也唯有硬着头皮上前。

刘然望着身形略有紧张的李云，很是坦然的笑道：“农田官，还请劳烦你帮我书写一下，有谁进言，若是我等守下寨子，我好以此上报，为众人请功。”

此话一出，原本还在苦思的弓箭手，纷纷露出惊讶神色。

而后，刘然朝李孝忠道：“少严，你继续。”

李孝忠也并没有这个插曲打断，而是畅说道：“许指挥之前所言不差，我等占据地形坚守实为良计，但在我看来，还是差了些，若只是一味死守，只会助长了西贼的气焰，令他们气势更加高涨。”

“而今大敌当前，士气正是高涨之时如若不设法打压，那我等定会落入下风，这对青山寨极为不利。在标下看来，如今敌人率十万攻之，必是意骄志逸，而我等此时率军出击，定能打他们个出其不意，好灭一灭他们的气势。”

刘然闻言，先是点了点头，又朝李云望去。

被刘然目光注视，李云立即拿着笔墨书写了起来。

见此，刘然才看向李孝忠道：“少严，继续。”

李孝忠见刘然不曾反驳自己，心中一喜，随之继续朗声道：“如今敌人对我等情况不明，在标下看来，必会派遣斥候探查，若是刘寨主信得过我，标下愿携十骑为寨主斩下他们的首级。”

说罢，李孝忠将他的计划娓娓道来，刘然时不时颔首，而李云也在奋笔疾书，场中众人也全神贯注的听着。

直至李孝忠说罢，刘然颔首道：“少严此计，不错，先记下。”

随后又望着众人道：“尔等还有甚主意？”

宋炎深吸一口气，迅速朝前一走，抱拳道：“刘寨主，标下也有一策。”

“说。”

随后宋炎也不藏着，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刘然在高台上仔细聆听着，宋炎和许涛的计策偏向保守，二人的注意皆是以防守为主，许涛建议以地形死守，而宋炎则是建议若是敌人强势，就放弃偏门，乃至整个寨子，集结所有兵力，退至山中，以此死守，免得被各个击破。

李孝忠则是认为先下手为强，乘着敌人疏忽大意之时，先行出兵，以此打击党项人的士气。

对此，刘然皆是颔首称赞。

有了二人开头，台下众多弓箭手见此，也不由敞开了心扉，将自认为好的计策，一一道来。

对于众人的献策，刘然皆是来者不拒，除却李孝忠和宋炎二人所说的，也有不少人所献的，有过人之处，也有一些一开口，刘然就能听出这是在捣乱的。

对于这种，刘然也并没有直接反驳，而是稍加补充完善，对于肯定。

这令一干弓箭手，心中变得更加炽热，此等被肯定的举止，让他们只觉得此战参与感满满，更有说不出的舒坦，以及不被人觉察的自豪。

一直站在高台上的刘然，对于众人神情了如指掌，他虽位居指挥使不久，但也在暗中不断学习，如今局面正是他不断学习得出的结论。

如何令麾下人最大发挥潜力，莫过于给予尊重和肯定，尤其是对一直身在底层的弓箭手而言，此举更具有效果。

校场之中，众多弓箭手此刻完全忘却了自己的身份，哪怕仅是底层无职的弓箭手，也因这气氛，忍不住站了出来。

这其中，除了庆州军之外，镇戎军也不乏有人开口。

直至过了半个时辰，才逐渐停歇。

在这半个时辰之中，除却开始的几人，后面人所说的皆有不少重复的，而刘然都是面带肯定的神色，一一听完。

随着这些弓箭手的述说，刘然对于自己的策略也逐渐完善，不过对于这策略，他并没过于期待效果多大。

战场之上，局面千变万化，一旦兵戈开启，策略就失去了一半效果，如果不知变通，那定会露出破绽，被一举拿下。

青山寨众多弓箭手本无太多墨水，半个时辰，所有人该说的都说了，就算不懂的人，也说了不少。

到现在，也无人能够再补充些什么。

李云也终于可以停下，快要抽搐的双手了。

刘然面带冷静的神色，看着众人道：“众多兄弟所献之策，李农官都记在纸上，也记在了我刘然的心中。”

众人闻言，有不少人面露窘态，之前因为气氛过于炽热，他们都被带动，也因此述说了不少过于荒唐的话，现在回过神来，难免有些尴尬。

刘然随后朝远处招了招手道：“罗横，你过来。”

听着刘然的喊叫，站在校场之外的罗横，一路小跑了过来。

直至这个时候，校场中的弓箭手，才看到罗横出现，这里面有熟知的人，见到罗横归来，心中不由一凛，只因而今罗横担任的职责是斥候。

望着小跑过来的罗横，刘然心中略有些满意，湟州边境一战，身为新卒的罗横发挥的异常的出色，也因此在新卒中脱颖而出，直接摆脱了底层弓箭手的身份，一举成了军使。

出现在众人眼前的罗横，呼吸有些急促，这是因侦查到敌情的他，没有任何歇息，直接快马加鞭一路赶了回来。

“罗横，你归的如此急促，应是得到甚么消息了。”刘然望着在冬月里，还汗流满面的罗横，开口询问道。

罗横点了点头。

刘然道：“那就在众弟兄们面前，说说吧。”

听着此话，罗横有些犹豫，他虽仅仅只是一名军使，也知军情非是能够轻易泄露的，尤其是对所有人说，这难免会因敌军势众而动摇军心。

刘然见他面露犹豫，摇头道：“直说吧。”

最终，罗横无法违抗，直接站在众人面前开口道：“刘指挥，西贼先锋从古骨龙城出发了，应有近万人。”

此话一出，在场众多弓箭手纷纷脸色一变。

先前还在亢奋的人，此刻心中不由升起一阵惧意，无论之前多么热烈的气氛，都抵不过敌军真正到来的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