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章 喘息
冷风灌入在场的每一个守城战士，刘然已力竭瘫软坐在地上，在他一旁的宋炎，此刻同样蹲在地上，倚靠在墙角，右手摆在膝盖上，显得疲惫极了。
许涛站在寨墙上，他的胸膛起伏的很厉害，身上的甲胄也有多处破损，并且还有箭簇插入的情况，不过幸好都只是伤及皮肉，并没有性命危险。他低头俯瞰着寨子下方，一眼望去，只见尸身堆叠，血泊横流，腥味冲天而起，这让许涛脸色微微变化。
许涛并非没见过死人，从军近二十年，哪能没见过死尸堆积的场景，只是如今让他脸色大变的，是在于这支党项军的强势，以及他们青山寨的弱势。
今日敌军进行了三次进攻，分别是早晨，午间，至午后。
这三次攻城，箭矢遮天密布，敌军根本不嫌费箭，只要能够射的出来，就死命的射，哪怕只是威慑而已，根本达不到杀伤人，也要往死里射。
而这也给守城的弓箭手，造成了极大的威胁。
并且时不时有披甲的正军，携飞钩而来，想要成为先登一具破城。
不过，还是在众人的死命守城下，没能让党项人第一天就破了青山寨，然而当许涛回头环视自己麾下的镇戎军时，则忍不住心头一紧，放眼望去，寨墙上的地面，还有墙峦处，都被染红了一片，尤其是那旱土都被鲜血给渗透了，他只是踩了踩，就能感受到脚掌传来黏糊。
许涛估测了一下，仅仅是今天的守城，镇戎军竟死伤达到了百人，而这还仅仅是估算，并非是确切的信息。
今日他一直披甲轻身驻守在城墙上，因此心中也更加明白，这仅仅只是第一天，镇戎军就折损了这么多，明日又该如何？
他顺着城墙外望去，看到连续三次受挫的党项人，已率军向后撤去了。显然是选择了班师回营，毕竟接下来就是夜晚了，湟州地处边疆，天色黑了之后，气温就会愈发寒冷，尤其是那刮骨的大风吹来，让人手脚都仿佛被冻僵，生锈了一般，根本不适合攻城。
“刘寨主，敌军撤了！”许涛发出沉重的喘息声说道。
累的闭眼的刘然，微微颔首道：“知道了。”
他的语气很疲倦，显得与平常的中气截然不同，此时的声音微弱极了。
许涛也不意外，今日的刘然所消耗的可不仅仅是在一线搏杀，更是在于勉励众人，使人不因恐惧而软脚。
过了一会儿，青山寨前头也传来稀稀疏疏的振奋打气声，敌军终于在他们的死守下，退去了。
一名身上中箭的弓箭手，见到党项人后撤，忍不住大声喜悦喊道：“三哥，三哥他们退了，他们退了.....”
然而当他喜悦的回过头，想要和身边的袍泽分享时，却见到那被他唤为三哥的汉子，此时已躺在角落里，胸前无半点起伏。
这让那本喜悦的弓箭手，脸上的表情为之凝噎，而后化为了低声抽泣。
除了此人之外，其余别地也渐渐传来大喜大悲的哭泣，在战争烈度高涨时，他们心中唯有杀敌守城这一条路，但真的等到敌军退去之后，那其余的情感才会冲击心头。尤其是身边人的死去，直到此刻才反应过来，那平日里朝夕相处的袍泽，此刻已沦为了一具尸体，和城外的死人没什么区别。
这让众多死守寨子的弓箭手，心头更是一痛。
守城带来的体力消耗，袍泽死去的精神损耗，在此刻全部叠加在一块，以及明日又该如何？明日还能守下么？明日还会死多少人？
他们会是其中一个么？就和那亲密相处的袍泽一样，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躺在角落当中？
这一切的疑问，他们未必能够想得起来，但那无形之中的情绪，却是切切实实的，宛如夜空上无尽的黑暗一般，笼罩在他们的心头，又似乎那无边的寒冷一般，让人感不到任何希望。
刘然缓缓睁开双眼，过度使用目力，让他的眼球变得酸涩无比，只想好好闭上那该死的眼帘。但是他以粗糙的双手，使劲揉了揉脸庞，还有眼皮，就这样扶着墙壁站了起来。
“老宋你肩上的伤，还行不？”刘然侧头看向一同瘫软在地的宋炎，见到了对方肩膀上那被箭射中，而血肉模糊的样子。
宋炎微微动了动肩膀，感受到其中的痛楚，他知道这仅是皮肉伤，若不是先前情况太危急，一直以臂膀施力射矢，这肩上的伤也不会看上去这么吓人，随即略有些疲倦的摇头道：“不碍事。”
刘然点了点头，走到了寨墙处，手扶圶土墙面，望着党项大军在漆黑的深夜里，逐渐后退，眼里闪过忽明忽暗的神色。而后又回过头，见到了在寨墙下，一名名弓箭手，正在迅速的往来，时不时的伸手在伤员口鼻处试探，若还有气息，就急忙将其抬入医棚里，若是无气息，那就将其抬到另一处地方安置，免得阻碍人员来往。
这些周密的布置，都是一支健全的军队必须的，尤其是在战后的妥善安置，最能聚人心。
只是，见到那火盆下，弓箭手来往抬伤员的身影，刘然不禁叹了口气。
与党项人不同，青山寨的兵力始终还是太少了，仅仅今日一战，怕是镇戎军就折进去了百来人，而整个镇戎军才多少人？庆州军呢？但凡郑科的指挥在都好说的多，但此时此刻却只有他们两指挥的士卒。
然而党项人先是有数千精锐，更有近万辅兵，这一仗的确是让人看不见希望，不过他知道，这个时候自己的一言一行，最为重要，身为将领正是要做军中表率。
倘若他都觉得没把握了，那底下的士卒又该如何想？
虽心神疲倦到已经站不住脚，刘然还是强打起精神，对着许涛道：“许指挥使，你和宋都头也去治一下伤，而后再歇息一番，对了让人把伤亡的数目点清，然后交给我，至于你们就且去吃点东西，填些胃口，而后再好好睡一晚。”
许涛和宋炎二人听着刘然的吩咐，点了点头。
不过，一直到最后也未曾听到刘然对自己的安排，这令宋炎微微皱起眉头，不禁开口询问：“刘寨主，你呢？”
刘然闻言，略微一怔，随即疲劳的笑了笑：“我，还不能休息，你们去休整一番，明日定还会苦战，甚至比今日还要难得多，正需要你们养精蓄锐的时候。”
“刘寨主......”宋炎想要说什么，被许涛拦住了。
许涛一把抓过宋炎，对其摇头道：“莫说了，宋炎你和我一起去吃口热饭，然后睡一觉，其余的事都交代给刘寨主就好。”
碍于许涛的身份，宋炎也未能反抗，最终只能被一起离开此地，前往休息的地方。
在二人离开后，刘然则又在前寨召集了几位都头，先是妥善的询问一番，然后才安排了守夜的人员，免得被敌军给夜袭了。
除此之外，他又拖着伤痛往伤员处而去。
毕竟，今夜才刚刚开始，战斗也才渐渐起来，他要做的事也还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