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3章 强弩
剧烈的狂风夹渣冰碴,刮过泥墙,深深的寒气直透心弦。
然而场中身着甲胄的双方,仍旧在疯狂搏杀,无人在意身上坠落的冰碴,更无人在意冰碴掉落在甲胄间,化开的冰水顺入衣襟,胸膛里。
他们只知道,挥舞手中的武器,疯狂砍杀着眼前的敌人。
鲜血溅落在满冰霜上,将泥水混成一团,伴随着每一名战士的践踏而飞射。
一名甲胄破烂的党项人,身上不知布满多少土黄色的泥水和鲜血,每一次挥动大刀,臂膀上的泥污便会掉落在地,而后再一个跨步,又有更多泥水荡在盔甲上,或是双腿上。
厮杀正酣的裴虎,此刻身上布满了各种各样的泥水,还有鲜血,但他依旧怒吼着往前冲。眼里唯有突律。
望着袭来裴虎手中大刀,突律眼神激荡,他识的那把厚背阔的大刀,因为那把大刀,正是他平生最爱的佩刀,随他征战数十次。然而如今却被宋人用来对付自己这昔日的主人,这令他心中满是震怒。
他是谁,他可是大白高国的先锋官,怎能被区区一名宋军弓箭手逼迫到如此地步!
想到此,一直踉跄后退的突律,背脊撞击在泥墙上,再无路可退的他,凶性暴起,就算死,他也要死的英勇,怎可死的窝窝囊囊!
随即在一名党项精锐的惊呼之下,突律反手夺过地面战死士卒掉落的大刀,猛然咬牙往前一冲。
一直追击的裴虎,见其不退反进,心中大喜,随后,一道寒光闪动,势若奔雷。
瞬息之间,大刀已至面门,突律心中杀机暴露。就算眼前之人悍勇无比,他可是都统军麾下第一战将,怎能被其如此藐视。
此刻距离突律,裴虎七八里之外,坐在山上瞭望台的刘然,陷入了沉思,在他身旁则有一名宛如熊虎般的男人,正是呼延通。
呼延通手中握着精铁打造的铁矛,脸上时不时闪动着昂扬的战意,不可此刻他脸上除却战意之外,还有一丝不高兴,是的,就是不高兴。
在呼延通看来,刘然派出裴虎,却让他一同在山上观望,这简直就好像被捆住了双手一般,令他难以忍受。虽心中颇有不喜,但在刘然下令时,他也唯有乖乖听令。
犹豫再三,他望着思虑的刘然,不禁开口询问:“刘指挥使,你为何只派裴虎去,不让我去?我岂不是比裴虎强多了!”
闻言,刘然抬头望了一眼,见呼延通脸上满是亢奋难耐,随即摇了摇头道:“我让裴虎去,是因为此刻他去最合适。党项大军攻势急如火,尤其是他们的目标乃是湟州,定然想以最快的速度平荡青山寨,所以在第一波攻势之后,肯定会派出精锐,好让我们猝不及防。”
“如若命你去,肯定能够将其击退,然而通你虽神勇无比,却依旧是个人,若是在此刻你便出手,那待你体力枯竭时,还有谁能替代你?”
说到此处,刘然凝神望向山下,在那里本是宋军弓箭手的地盘,此时布满了乌压压如同蚂蚁般的人影,他知道,前几日那名可怕的党项将军,就在其中。
以其阵前斗将的作风,绝对不会只看麾下士卒厮杀,定会亲自上阵。
所以,直到那时才是呼延通真正出手的时候。
自古以来,阵前厮杀,勇猛的将领都是不可缺乏的,尤其是越激烈的厮杀,越不可或缺。所谓战争厮杀,最终还是一群一腔热血的人,挥舞手中的武器,但成也热血,败也热血,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若是将领无法维持士气,那这股热血就会退却,当热血退却之后,无勇猛之人挺身而出,聚齐信仰。那战争所带来的创伤,将会降临在每一个人的心头,无尽的伤痛,还有疲倦的精神,如同潮水般击溃着每一名普通人。
因为世界从来斗需要英雄,尤其是苦难之时,越需要英雄前来带领,也因此每个时代,从来不缺少榜样。
所以,在刘然眼中,呼延通就是最终的后手,绝不可在此时就被消耗。
而在刘然为呼延通解惑时,山道中的厮杀也在进行最激烈的时刻。
沉闷且密集的搏杀,伴随着某一刻的惨叫,又再度被连绵不绝的金戈碰撞声所代替。
力竭的许涛手持铁骨朵,咬牙砸在一名党项士卒身上,令其身上的甲胄发出一阵荡漾,而后便闪起钝器撞击的动静。被砸在胸膛的党项人,顷刻间胸甲绽裂,情不自禁喷出带有甘味的鲜血,而后径直摔在地上,四肢猝然抽搐。
杀死一人,浑身乏力的许涛只觉得眼前发昏,他下意识望向前方,那里正是裴虎冲击之处。
说实在话,许涛对裴虎方才留下的话多有痛恨,他可是堂堂的指挥使,却被一介刺配的贼配军讽刺。但也不得不承认,对方强悍的武艺,如果不是裴虎前来,他定要死在这里了。但在对方以一己之力冲击敌军包围中时,也不免为其所担忧,纵使其勇猛高于自己,但那可是党项精锐扎堆所在,只要一人一刀,都非其能承受。
是呼延通就好了!
许涛心中不由想起那名高大如山岳般的恶汉,要是对方在此,以方才交手来看,那名党项主将定非其对手。
念及于此,许涛也顾不得停歇,无论如何裴虎都不能死在这里,的确他十分厌恶这名不分上下尊卑的贼配军。但此时乃是青山寨危难之际,多一名裴虎这样的人,总比少一人来的好。
许涛随即怒吼一声,连忙叫喊几人,一同与他冲阵。怎么说也要把裴虎带出来,就算带不出来也不能让其白白牺牲,一定要将方才那名党项将领杀死。
随着许涛冲阵,党项外围精锐也与其狠狠撞在一块,刀剑碰撞不绝于耳。
而此刻,裴虎根本没有注意后方许涛的动静。
在遇见呼延通之前,裴虎一向对自身的武力极为自信,出道十多余年,未尝遇到敌手,哪怕昔日为报仇,独自闯营击杀承义郎,被数百人围攻,也不曾落入下风,也只是力竭被擒。直至遇见呼延通,这才被其压制。
但那也仅是呼延通罢了,而非自己不够强,只是对方是牲口,并非人罢了。
对于他这等武人而言,往往对自身充满自信,毫无疑问,武人永远的荣耀,就是阵斩敌军主将。于危难之际力挽狂澜,正如昔日关君侯般,名留青史。这不就是指挥使刘然,命他出手的缘故所在么!
因此,哪怕孤身闯入敌军精锐包围,裴虎也任何畏惧,反而胸中烈火愈发高涨,他望着突律,毫不犹豫的下手。
宽背厚刃的大刀,仿佛雷霆般落下。
突律往前一步,而后猛然举刀,这是他身为勇将的尊严,纵死也得死的有模有样,不可被其吓破胆子,死的怯懦。
他这一刀,幅度并不大,因为死抵挡对方,只是堪堪落在裴虎大刀前进的道路上。
随后,双刃凶狠碰撞在一块。
”叮”的一声脆响,两把武器交错而过。突律手中大刀一分为二,并且右手与破碎的大刀一同坠在红黄相间的泥浆的地面,鲜血喷涌而出。
听着对方的惨叫,裴虎微微有些失望,这一刀他本是十拿九稳的,必取其性命。不料对方的反应比自己想的要快一些。
不过手肘被自己连根斩断,受了这等伤,在战场之上于死何异,下一次定取下他的首级。
就在裴虎想要再度往前,彻底将其斩首时,空中忽然响起金属摩擦的声,以及弓弦紧绷的震动。
裴虎背后顿时一阵发冷,汗毛倒竖,久居军营的他,如何辨别不出,那是强弩掰动发出的动静。
下一刻,裴虎庞大的身躯骤然朝后猛退,并且径直松开大刀,奋力抓过一名袭来的党项人手臂,将其狠狠拉扯至身前。
下个瞬间,强弩发射的箭簇,撕破了烈风,径直出现在场中。
那名被裴虎强行拉扯至身前的党项精锐,还没来得及反抗,在他面前立即出现了数支弩箭,强大的穿透力,碰击在甲胄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并且还有火花跳动。
然而纵使有甲胄傍身,依旧无法覆盖全部肉体,依旧有裸露之处,那裸露的地方则被弩箭毫不留情的穿透。顷刻间,党项精锐的大腿,手背乃至面门鲜血直流。
就连裴虎也中了一箭,锐利的箭簇,掠过其手臂,划出一道血痕。
他转头看去,那里好不容易杀出一条路,杀进党项精锐包围圈的几名弓箭手,此刻也是死伤惨重,王山身上中了数支箭,最致命的一箭,插在他的眼眶里,鲜血从眼里渗出,眼看是不活了。
而许涛大腿,还有身体也有数道,但幸好还有甲胄并未伤及要害。
裴虎怒骂一声,急忙松开被射死的肉盾,高声嘶吼:“撤,快撤!”
说罢,拎着铁骨朵不断挥舞,砸向四面八方包围而来党项人,快步来至许涛面前,一把拉起对方,快速离开原地。
就在裴虎快速离开时,又是一阵强弩掰动的震动,锐利弩箭散落开来,朝四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