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5章 勇将

将不仁,则三军不亲:将不勇,则三军不锐。

望着下方出现的整齐军阵,以及那群沉默的党项精锐,裴虎脑海里骤然浮现说出这番话的主人。那是一个清瘦的文士,衣着朴素,甚是文弱,此人名为宗泽,乃是河北东路磁州知州。

那时自己还是河东将的亲军,曾与将军接待过宗泽,当时军中正演武,他以强悍的武勇夺得魁首。

而这番话,正是当时在场观看的宗泽对他的勉励之语。

只是那时,他是勇夺魁首的武勇之人,对方仅是一介文弱书生。这番话并未令他有任何喜悦,仅有几分不屑,一介从未上阵杀敌的文弱书生,对着他这名勇士说出这番话,何其可笑,不过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藐视罢了。

然而,如今裴虎听着周围弓箭手局促的呼吸,以及看着敌军一步一步往上而来的整齐踏声。忽然有所明悟。

将不勇,则三军不锐!

那么,今日他裴虎就令所有人知晓猛士裴虎之名!

裴虎随即在几十名党项精锐面前,再度举起手中的铁骨朵,咧嘴一笑,猛然袭去。

在其身后的弓箭手,望着裴虎高大的身影,在那一刻间,勇气再度降临,纷纷手提武器,犹如飞蛾投火般,紧紧相随。

在山道后方,发足狂奔的许涛,阴沉着脸,一路往上。

对于裴虎的断后,若是在往日里,他定欣然同意,但经过一场厮杀,被其所救的场景,此刻在他脑中反复出现。

的确,他许涛是文人眼中不折不扣的败类,贪得无厌,且克扣士卒,随意鞭打下级。然而这一切对于他而言,是本应如此,只因他就是这么过来的,无任何背景,且命如草芥的他们,想要不遭受欺辱,唯有豁出去往上爬。

爬到成为手执长鞭的人,成为贪墨克扣的人,这只不过是军中的规律,一切都应如此。

但不代表他是一个怯懦之辈,更不代表他是一名没有血性的武人!

他可以因辛兴宗的背景,摇尾乞怜,也可以因刘然背后的何灌,选择服从。

但,他同样是一名从尸山血海里,硬生生以手中刀剑杀出一条血路的武人。

因此,没人比他更清楚,在赖以为生的武勇,的确可以在狭路间杀出奇迹。但那等奇迹并不代表武勇就可以为所欲为,更不代表不会死,尤其是面对数倍的敌军,那可是一群披甲锐士,每一个都是以一敌十的可怕敌人。

即使裴虎再如何勇猛,也无法在那等场景下手刃全敌,唯有一下场,那就是被敌军乱刃分尸。

他一路狂奔,腿上和臂膀上的肌肉,因发力被反复撕扯,鲜血不断的流淌。然而面对身上传来的许涛,依旧只是一味的竭力往上跑去。

在他左右的弓箭手也是如此,纵使身体已疲惫不堪,身上的伤势在奔跑间被拉扯,剧痛如潮水般袭来,却依旧无人停下。他们明白,自己等人能活下来遭受这般折磨,是因为有人用生命为他们拖延而来的。

这令他们如何敢停下。

直至奔了二里路,来到了第二道防线,听着身后激烈的喊杀声,以及面前出现自己人,他们才精疲力竭的或坐下,或躺下,又或倚靠在泥墙上。

第二道防线,这里有百名镇戎军弓箭手,此时戒备的审视下方。他们望着逃上来的许涛还有其余人等,立即上前,想要救治。

而许涛此刻面色惨白,身上的甲胄早被鲜血染红,但他望着上前的弓箭手,深深喘气,迫使剧烈跳动的心脏平复下来。而后摆手道:“不必......管我,带五十人,拿上弓矢,随我下山支援裴虎。”

闻言,众多镇戎军弓箭手面面相视,山下那剧烈的喊杀声,他们全部听在耳里,毋庸置疑,那定是一场恐怖的厮杀。

就连许涛这等武勇之人,都伤的如此重,以及适才支援的裴虎,都未曾回来,可见敌军的可怕。

而今,许指挥使竟下令让他们离开防线后,选择下山与敌军厮杀,这岂不是放弃最大的地利,以短击长么?

果不其然,立即有一名军使上前,对着面色发白的许涛道:“许指挥使,如今你脱离敌军,这便是我们最大的好消息。更何况那裴虎乃是庆州军,非我等镇戎军。况且我等如今有泥墙防御,只待敌军上来,用其地形,便可攻其数倍。要是下山,失泥墙庇护,岂不是.......”

说道此处,那名弓箭手不知该如何表达,但在场众人皆知其含义。

闻言,许涛眼中寒芒一闪而过,对其道:“你且上前扶我起来。”

那军使听此话,还道许涛被自己劝住了,随即快步上前伸手欲要搀扶。

下一刻,刀锋一闪,头颅飞舞,鲜血如喷泉般涌出,一具无首尸体,在众人眼前轰然倒塌。

望着暴起杀人的许涛,在场弓箭手纷纷陷入呆滞,谁也没想到指挥使会一言不合就杀了自己人,这令他们完全无法反应过来。

“老子还没死,你们就敢不听令了!”杀死那名军使,许涛略微有些喘气,但他的双眼依旧锐利,“只要老子还没死,镇戎军只有一个声音,也只听一个人的,那就是我许涛!”

望着被军使鲜血喷洒浑身的许涛,所有弓箭手此刻再度想起,眼前之人从来不是什么好人,而是一名残暴的兵匪,那是面带笑容,折磨下属的恶鬼。

这令在场之人,无不感到背后发凉,心中悚然。

“徐贺,老子的命令,你听不听?”许涛向一名身材中等,脸上满是风霜的老卒望去。

而此人正是先前许涛言及自己战死,就由他带领的都头。

徐贺看着面色不善的许涛,露出苦笑,能够被其托付带领镇戎军,自然也是其心腹。但此刻若是可以,他也不想听从命令,离开防线去和党项人在山道厮杀,这无异于是以卵击石。但面对不惜杀人的许指挥使,他知道但凡自己敢说一个不字,那还在地上淌血的军使,就是自己的下场。

最终唯有吭声道:“徐贺听令。”

见其臣服,许涛面色好了几分,他望着一干神色不好的镇戎军冷声道:“老子知道你们怕,但两军厮杀,在一个勇,如今敌军势头勇猛,你们想避其锋芒,可以明白。”

“但是,现在可以依据防线避其锋芒,待敌军杀上来,破了防线,还能避么?怕死只会死的更快,一再避,最后躲在山中寨子里么?那只能被包了!”

“老子告诉你们,敌人不杀光我们是不会罢休的。”

说罢,许涛望向徐贺,“你带五十人在上方放箭,我带三十人冲下去,救出裴虎,还有二十人备好滚木,碎石,随时等待接应。”

说完,许涛拎起大刀扛在未曾受伤的肩头,便带人往下去了。

跟在后方的徐贺不由叹了口气,他不知许指挥使发生了何等变故,居然不顾个人安危,非要去援救裴虎。但事到如今唯有听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