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8章 谈判

刘然话音落地,突律脸色骤然一变,其身后精锐更是齐齐往前踏步,与手中刀剑发出震天气势,仿佛下一刻就会化作噬人凶兽。

而在防线处的弓箭手们,也同样抱以回击,他们同样手持刀枪往前而去,纵使不如敌军甲坚兵利,气势却不输半分。

随着双方齐齐行动,粗糙的霜粒在脚下轰鸣溅射,撞击在铁甲上,发出啪啪声。

寒风卷席着阵阵浓郁的血腥味吹过,让场中充斥着可怕的肃杀气息。

望着剑拔弩张的弓箭手,突律脸色一沉,旋即开口道:“宋将,你是什么意思?”

刘然划动西夏剑挑起箭簇,平静道:“偷袭了我,就想这么轻易离开,未免太过分了。”

闻言,突律想要冷笑一声,但却不由牵扯唇齿上的伤势,令他的冷笑顿时化作了狰狞的抽搐,而后他猛然举刀相向:“怎么,你还待怎样?”

“怎样?”刘然踩在干冷的土地上,发出沙沙摩擦声,他将西夏剑往前一指:“暗箭偷袭,不留下点赔偿,未免太说不过去了!”

赔偿?

突律顿时发出大笑,他实在不明白,眼前这名宋军,究竟是有多大的胆子说这番话,又是多么的愚蠢,竟敢向他突律讨要赔偿,莫非当他身后身着瘊子甲的步跋子,是摆设么?

不过正因如此,突律反而想知道这宋将,究竟有何依仗,敢于向他野辞突律讨要赔偿。

“说罢,你要老子如何赔偿?”

刘然平静道:“留下那名偷袭者的尸体,还有三十具甲胄,你们就可以安然离开,绝对不会有人阻拦你们半分。”

“混账!”

“大胆!”

“宋国狗种!”

突律身后精锐顿时勃然大怒,大声怒骂了起来。

他们没想到,眼前这群宋军竟真敢把主意打到他们的头上,难道不知这几次冲杀中,他们才是占据上风的人么?而这群吃了豹子胆的宋军,居然还威胁起他们来了,这简直就是倒反天罡,不知死活。

有几名脾气暴躁的党项精锐,无法按捺胸中怒火,怒气冲冲的就提刀上前,欲要再来一次厮杀。

就连突律脸色也是一沉,他想是否自己表现的过于客气,同意了先前退去的条件,才让这群胆大包天的宋军,不知死活的威胁起了他。

突律狠狠一甩手中弯刀,刀柄上的狼牙哗哗乱响,犹如杀戮前的丧钟般。

随着突律动作,其身后大军乌压压一片,齐齐上前纵声狂吼:“杀,杀,杀!”

其声势犹如排山倒海,凶猛无比。

望着这一幕,即使在这寒冷刺骨的天气里,站在最前方的李孝忠,此刻额上不由渗出几滴汗珠,太阳穴处的血管如蚯蚓般蠕动,就手里也不自觉紧握勾镰枪。他是一名铁骨铮铮的汉子,从来不会畏惧死亡,但尽管如此,在敌军可怕的气势之下,也难免感到紧张。

更何况,如此近的距离,以刘指挥使负伤的状态,一旦厮杀起来,其后果.........

想到这里,李孝忠手中的勾镰枪也变得沉重了起来,但他并未退却,而是眼里闪过决意,无丝毫畏惧往前踏了一步,毅然以自身化作一道防线,杵在刘然前头。

无论前方敌人有多么凶狠,想要对自家主将下手,那就得踏过我李孝忠的尸首才行!

就在李孝忠往前时,宋炎,高子孺同样也往前走去,三人默契并排站立,各自紧握手中武器,如同一道血肉驻扎的防线一般,紧紧挡在刘然身前。

与此同时,在众人身后的弓箭手也纷纷出动,他们踏着整齐的步伐,每个人嘴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唯有刀枪与地面摩擦而过发出的动静。而后齐刷刷的出现在党项精锐眼前。

刺骨的寒风恰好刮过,裹挟铁锈味和内脏破碎的腥臭,掠过战场时卷动细碎凝成霜的血珠,将尸体上的破烂衣裳吹的啪啪乱响。

双方大军屹立场中,没有任何人退让,战争一触即发。

突律阴沉着脸,将刀尖对准了刘然:“宋将,你当真要与我们鱼死网破么?”

面对突律指来的刀尖,刘然脸色很是平静:“我说过,我们死不死不重要,但一定会在临死之际狠狠撕咬下敌人的血肉,使其终身难忘。”

此话一出,就在突律觉得难以善了,唯有以手中刀剑厮杀一场时,刘然话锋一转。

“不过可以的话,我不想与你们继续打下去了,不得不说,你们的确很强,与你们每一次的战斗,都得付出数倍的惨重代价,你们的确是我们所遭遇的最强的敌人。”

突律抬眼扫视刘然一眼,又将目光投向其身后的宋军,那些弓箭手武器并不精良,大多都是些军制长枪罢了,就连甲胄也极少,除了少数几具铁甲之外,也只是二三十具纸甲,与他麾下精良的装备相比,简直可以说是天壤之别。但那一双双视死如归的目光,那森严的军阵,毫无疑问这是一支有着与身上装备不符的可怕韧性,与这等敌人厮杀,纵使能取胜,也得被其撕下一块肉。

“既是如此,我们双方各自退却岂不就好。”

刘然摇了摇头:“我说过,那是先前的条件,在你们暗箭偷袭之后,这条件就变了,留下三十具甲胄,还有偷袭之人的尸体,你们就可以离开了。”

闻言,突律怒急而笑,他的确不想再在这令麾下士卒白白牺牲,所以选择退让,但不代表他突律是谁都能威胁的,更不是谁都能咬的肥肉。既然这宋将不知死活,贪婪的想要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那就索性成全了对方,以刀剑来取罢!

“我知道你们实力雄厚,兵精甲利,不过如今的西夏局势怕是也极为复杂吧,据我所知,你们国中有不少大部族吞并小部族之事。”刘然笑着推开了高子孺的身躯,望着前方二十步的突律:“你乃野辞部族出身,其麾下猛士如此多,肯定也没少吞并其余小部族罢。”

听着刘然的话,突律的脸色难看了几分,这也是他为何不想在此继续战斗下去的原因。和这群无多大利益,且又如同茅坑里的臭石头般的弓箭手拼杀,简直就是糟践自己麾下的猛士。不过这仍旧未曾动摇他要下令开战的心思,他突律可是一头饮血的恶狼,而不是人见可欺的病犬。

“我很是好奇,你们野辞部究竟能有多少强兵猛将。”说着说着,刘然指向了突律身后的精锐,平静道:“不过即使再多,也不会多到哪里去,如果你这里的战士少了一半,你们野辞部是否还能保持现在的局势么?”

“我说过,我们活不活不重要,但你们呢?”刘然那双如鹰隼般犀利的双眼,直勾勾看向二十余步的突律:“我知道,一旦厮杀起来,我们这里无人能活下来,你们有着这底气。但是我也保证,你们这里一定会少一半人,我向你保证,我说的是一定!”

听着刘然的话,突律眼神一厉,他不想让麾下士卒白白牺牲,但更不会允许自己被一群残兵败将,威胁和羞辱:“这就是你的依仗么?那我告诉你,你的依仗无任何用处,我会彻底将你们击溃,斩下你们的首级摆成一块,铸成京观!”

他猛然一抬右手,高举大刀就要下令进攻的信号。

就在此刻,上方忽然闪过一道银线,而后宛如雷霆般迅速穿破寒风,直奔他跟前三步之内的冻土上。

“噗”的一声,锐利的箭簇狠狠穿透了冻土三尺,只留下末端箭羽在震颤。

望着眼前袭来的箭矢,突律呆愣片刻,而后猛的急速后退,脑袋左右望去想要找到是谁在偷袭他。而见着这一幕的刘然,也悄然松了口气,而后抬头朝上方而去,只见在那山道两侧上的陡峭悬崖上,浮现出一道道身影,更有一面鲜红旗帜,赫然是庆州军弓箭手。

而在突律想要找出射箭之人时,上方两侧的悬崖间,一名身材健硕的男子,正手举弓矢发出如同雷鸣滚滚的嗓音:“不用找了,是我射的箭。”

突律眼神如电,扫过四周之后,才发现声音正是从上方两侧悬崖传来,这令他脸色一冷,大声喝斥:“什么人!”

“我么?庆州军都头张介是也!”手持劲弓的张介,踩在一块狰狞的石头上,俯瞰下方山道处的突律等人,双眼满是凝重。早在刘然前去支援,就下令让他带队攀至山道两端的悬崖之上,静候埋伏。为此他麾下五十多人,没有任何留力,直朝山道处高耸陡峭的悬崖而去,甚至在此过程中,有数人因气候寒冷,失足滚落跌下山崖,都无法阻挡他们奋力攀爬。

幸好,终于赶上了。

在张介说完,其麾下五十名士卒纷纷发出嘶吼声。

其声由山风传至山道中,清清楚楚落入突律和他身后一干精锐的耳中。

看着突然出现的张介等人,突律胸膛剧烈起伏,令他不得不大口呼吸,才能让剧烈砰搏的心脏缓下来。

他望着前方三十余步的刘然,不由咬牙切齿,直到这一刻,突律才明白那名宋将的图谋,这一切都是对方的缓兵之计,就是为了让手底下的人登至悬崖上方,好来此伏击他们。

突律心中谩骂,嘴里也嘶吼了出来:“奸诈!无耻!狗种!”

听着突律的怒骂,刘然笑了一声,随后平静道:“我说过,你们的实力极为恐怖,但我保证,在你们杀尽我们之前,你们也一定会死一半的人,所以你们还能够再遭受几次这样的损失?”

突律深吸一口气,他环顾四遭,粗略估算了一下,山道上方两侧的悬崖方才宋军的动静,应有百人之众。而这些人位于上方有利地形,居高临下,无论是用弓矢也好,或用投枪,以至石块投掷,都足以为他们带来极大的伤亡。并且这还不算,前方的弓箭手也是大敌,虽武器甲胄差了许多,然而其士卒各个悍不畏死,极具韧性,足以称得上精兵。

一旦无法快速结束战斗,那自己麾下的精锐,绝对会如对方所说,损失惨重,这一切的后果,绝对非他所能承担的。

的确,只要他一声令下,这些随他征战四方的猛士,一定会发起进攻,为他取下那名口出狂言,胆敢威胁自己的宋将首级。然而一切还是利益问题,只是为了区区一群落入困境的弓箭手,还是一群必死的敌人,折损了如此多人手,纵使胜了也是难以弥补巨大的亏损。

所谓战争的本质,就是利益。

过了片刻之后,突律沉声道:“三十具甲胄,绝无可能。”

就等着突律回答的刘然,本就没想对方会答应这等严苛的条件,极为坦然道:“那就二十具甲胄。”

突律阴沉着脸道:“十具甲胄,射杀你之人,我得带走。”

“十五具甲胄,射杀我之人必须留下。”

突律有些愤怒的喊道:“十一具甲胄,他是老子的人,一定要带走。”

刘然手中西夏剑斩出,坚决道:“十五具,尸体你带走,否则那就来战。”

闻言,突律心中怒火仿佛要从心脏蹦出,直从肠子钻出,透过他的喉咙,让他几乎想要不顾一切大吼一声,想战就战!然而身为野辞部之人,他能依仗部族直上,也必将被其所捆绑,所以这致使他根本无法由着性子来。

最终艰难道:“好!”

说罢,便立即下令留下十五具甲胄,便要转身离去。

而在他即将要转身离开时,刘然的声音忽传至他耳畔。

“无需动怒,留下十五具甲胄你也不亏,想必你也很清楚我们的顽强。而今有你支援的甲胄,那下一次无论是谁来攻袭,都得留层皮,他们的伤亡,于你而言未必不是好消息。”

闻听此言,本怒气腾腾的突律忽然被一股奇异的情绪替代,这导致他想要亲眼目睹这名胆魄十足的宋将,究竟是长得何等模样。这促使着他丢下了手中弯刀,挪动步伐在身后精锐紧张的目光中,缓缓向前而去。

事到如今,他也知道了此刻的宋人绝对不会想与他开战,这一切都不过是想要喝退他们,甚至如果可以的话,获取一些战利品。

而今,这一切都如对面这名宋将所意,所以突律很清楚,自己现在往前根本不会有任何危险,对面的宋将也不会容忍自己出现任何差池,否则一切都会前功尽弃。

结果确实如突律所想,在刘然的喝止下,他无比轻易的就来到了刘然的跟前,没有任何人出手,更没有任何危险。

虽其身后的弓箭手,对他怒目而视,其眼神犹如刀锋,但突律对此并不在意,他厮杀近半生,何等敌人的眼神没见过。此刻他更好奇的是,在这等险境之下,还敢威胁自己的宋将,究竟长的是何等模样。

约莫二三十步的距离,转瞬即逝,突律也终于见到了面前这名宋将的真面目。

身高并不高也不是很魁梧,与他相比矮了一个头,身材更是小了两圈。脸上肤色黝黑,根本看不出是一名猛将,仿佛一名最寻常不过的牧羊人,耕田的农夫,这就是突律的第一眼。

而后再仔细观望,他发现,就是这么一副较为寻常的长相之下,却有一双犹如鹰隼般锐利的双眼。即使是在自己凶狠的目光扫视之下,依旧无任何的怯懦和紧张,只有的是坦然。

突律不禁开口询问:“如果一开始,我便携麾下冲杀,你会如何做?”

刘然抬头看去,突律的身高比他高一截,身材也更为魁梧,不过如今这威猛的男人,少了一截断臂,脸上也是一片血肉模糊:“我说过,无论敌人是谁,我们都会用利爪去撕扯,用尖牙撕咬。”

突律深深看了一眼刘然,此刻他心中怒火悄然间消散,而后化作惆怅。他知道无论眼前之人如何挣扎,最终的结局是不会更改的。

但也正因如此,令他不免生出叹息,如此之人,假以时日必名动天下,但就要死在这里了。

随即道:“宋将,报上你的名讳,我野辞突律会记住你的。”

刘然依旧一副坦然:“庆州青山寨指挥使,刘然,刘勉之。”

“庆州青山寨指挥使刘然是么,我野辞突律记住你了。”突律双眼紧盯着眼前臂膀还在渗血的青年,似乎想要将对方的身影牢牢记住:“你可别死的太快了,免得浪费我的瘊子甲。”

说罢,也不管刘然是否会回答,便转身下令撤军。

在突律的号令之下,那群党项精锐没有任何迟疑,哪怕这道似乎极为不合理,他们依旧选择听令。

错落分布的党项精锐,先是从末端开始变阵化为前阵,而原本的前阵则变为后阵。前阵由弓手率先撤退,刀盾手则留在最后。有着刀盾手在此,哪怕在撤退路途中后方被人袭击,也可以最快的速度反应,以手中盾牌化为防线,避免队伍末尾被人击溃。

仅仅从撤退一事,便能看出这支军队的可怕。

步卒井然有序的从山道中撤退,他们践踏在满地的污血上,有条不紊的互相掩护,慢慢的离开战场。

当敌军彻底离去时,刘然本一直紧握在西夏剑上的左手也微微松开了,只见那早已是一片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