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7章 折磨
山道下方剧烈的厮杀声,震动了整个青山。
先是一阵阵沉闷的撞击声,而后是濒死之人和重伤者的哀嚎。
全都被呼啸而过的山风,顺着陡峭山崖传了上来,直直撞在山寨众人的耳膜里,心头上,令他们只觉得格外不安。
站在瞭望台上的李孝忠,探出脑袋,紧紧盯下方的战场,那里浓郁的血腥味,纵使相隔数里,都好似能够嗅到。
随着李孝忠的注视,可以清晰看到距离下方三里的战场,各种箭簇,飞石你来我往,时不时有人中招凄惨死去,仿佛如同惨烈的地狱。
下方山道中,一道道由神臂弩射出的重箭,不断在前开路,而后又有旋风炮抛出的石弹在半空划出灰白的轨迹,情形十分严峻。
忽有箭矢擦过岩壁溅起火星,又有旋风炮紧随而来。
宋炎,张介等人率领的守军,在这等猛烈的攻势下,就好似被掀了巢的蚂蚁般,在阵阵弩箭下仓惶腾挪。
就在此刻,一道投石轰然砸岩壁上,飞溅的碎石如飞刀骤然袭向一名躲闪不及的弓箭手。
然后狠狠穿透了他的后背,击破了肺部,令其身子顿时一滞,就那么的倒在地上,眼里布满了不甘。
鲜血也从穿透的伤口中涌出,形成了一片血泊。
而这仅仅只是开始,在那一道道弹射而出的石弹,还有重箭下,弓箭手每时每刻都有人死去。
他们有的胸脯被击中,有的臂膀被砸过,或是大腿被穿透,伴随着惨叫声,鲜血顺着伤口汩汩渗出。
望着山道下方的场景,李孝忠双手不禁紧握在栅栏上,那掌心也被冰凌刺破,鲜红的血水从中流出,但他浑然未曾觉察。
只因他的所有注意力,都投入在了战场上。
“放滚木,放滚木!”射出一道铁箭的张介,险而又险的避开一道袭来的弩箭后,望着下方在旋风炮还有神臂弩掩护中,源源不断朝上涌来的撞令郎,纵声嘶吼着。
在张介的命令,一群悍不畏死的弓箭手,猛然推动数百斤重的滚木,狠狠往下方退去。
滚滚而过的滚木,在斜坡冰层上发出恐怖的震动,而后瞬间碾过最前方,往上攀来的撞郎令们,令其就连惨叫声都无法发出,就变成了一具具四肢不全的尸体,鲜血更是洒满了整个山间。
只是瞬息间,由那群不顾身死的弓箭手们投掷而出的石块,还有滚木皆从高处跃下,令冲上来的撞令郎出现了极大的死伤。
哪怕距离数里之外的李孝忠,也能清晰看见被滚木碾压而过的山道处,出现了大片鲜红的色彩,不用说,那是被碾成碎肉的撞令郎们留下的痕迹。
但他眼里却无分毫喜色,而是深深的凝重。
谁都知道,宋炎等人所仰仗的唯有地利,以及滚木和石块罢了。
然而此些布置若是对寻常的党项人,自然能够阻拦下来,毕竟没有一支队伍,能够遭受过半伤亡,还能存有士气。
但是无论是站在高处紧张观望的他,还是正处于前线厮杀的宋炎,张介都知道,他们真正的敌人,绝非是眼前这不断冲上来,又一个个惨死的撞令郎。
他们真正的敌人,是在那之后身披乌青甲的数百甲士,那精良的装备,以及凶悍的队形,都说明了这些甲士的不凡。
这是一支,真正从战火考验出来的锐士。
面对此种情况,他们甚至还有着旋风炮,神臂弩开路,在这等情况之下,兵力不足的宋炎、张介等人被攻破只是时间问题。
“第四枚石弹!”李孝忠喉结滚动,数着下方泼喜军的攻势,看这那从旋风炮抛出的石头,落在弓箭手中,砸出大片空地。
他不由一拳砸在栅栏上,顿时令堆在栅栏上面的霜雪簌簌坠落。
刘指挥到底是在想什么!为何每次只派百人,倘若要是将全部兵力派出,西贼攻势又会如此轻易。
而每派出的百人队伍,经由西贼凶猛的攻势,还有大量撞令郎的消耗下,无援军替换,唯有力竭退惨死。
所以在李孝忠看来,这命令简直荒唐到了极点,仿佛就是在刻意送死,若是将全部兵力派出,有了替换,这群战士怎可会力竭而亡!
然而这命令,却偏偏就是刘然亲口所下,简直令他感到匪夷所思,倘若换作别人,他只觉得这命令,就是故意瓦解寨中兵力,好令敌人各个击破。
不过,即使如此李孝忠依旧感到极为愤怒。
若不是数年以来的朝夕相处,深知刘然绝非是那等不知兵之人,更非是让手下弟兄们故意送死的人,他早在这命令的最初就选择抵挡了。
然而眼前这情况,却不由让李孝忠出现了动摇,这等被敌人逐个击破的情况,绝对是有不对劲的地方,绝对是有着大问题的。
这等情绪波动之下,令李孝忠内心产生了极大的冲突,这并非是他不信任刘然,若是刘然叫他去死,他绝无二话。
但不代表他是个盲目的人,只知一味服从。
数年以来,桀骜的性子从未消失,一直流淌在他的骨子里。
就在李孝忠观望战场而内心挣扎是否要与刘然商议时,呼延通这名如同熊虎般的猛士,此刻同样不好过,身为寨内最强之人,他一向自持武勇第一。
然而自从西贼袭来,自与那悍勇的党项主将于阵前勇斗之后,却被约束在山寨中,不得出手。
只能看着那些在平日里,有些瞧不上的寻常弓箭手,一个个的上前厮杀,又一个个的死于敌人手中。
这令他感到极其的压抑和痛苦。
这一战以来,先是许涛战死,而后是裴虎重创卧床,如今又是梁护牺牲,下一个又会轮到谁?
是张介,还是宋炎?
袍泽战死,他却只能充当看客,看着往日里的熟悉的脸庞一个个消失,一个个的死去。
这令呼延通只觉得仿佛有一把尖刀,无时无刻都在猛戳自己的心脏,令他喘不过气来。
然而这还不是最令他痛苦的,更痛苦的是不管是重伤的裴虎,还是战死的梁护,以及那一个个武勇远逊于他的普通弓箭手,临战赴死之前,都未曾流露出怪罪的眼神。
反而极为理解他不能出手的难处,甚人宽出言慰言,他不出手,只是因尚未来到最重要的时刻。
这等情况,让呼延通这刚烈之人,心如刀绞。
若是这些人在出战时,露出鄙夷的神色,或是怪罪的眼神,都能令他的良心感到稍安,而不是这般折磨。
想到这些,望着下方激烈的战场在这些日子里,饱受痛苦摧残又无能为力的呼延通,此时牙关紧咬,泪水也再也止不住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