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3章 追杀

山脊的冰凌闪烁着霜白雪色,刘然踩在上面,俯视着下方蜿蜒如蛇的山道。

他能够看到在那其中,敌我双方在崎岖的斜坡道路上追逃的身影,耳畔还能传来阵阵喊杀声。

以及在那山道下方,房当苍正携数百精锐踏在宋军尸体上,刀锋直指宋炎,李孝忠等人逃跑的身影,紧随其上。

一名弓箭手快步前来,抱拳道:“刘指挥使,已据你吩咐布置好了陷阱,那些西贼也追上来了。”

闻言,刘然微微点头道:“吩咐下去,待我们的人上来,我就会吹响骨哨,你们就将酒精泼过去。”

得到命令后,那弓箭手也没逗留,而是立即朝其余人走去,传达命令。

而站在原地的刘然,低头看向下方的山道,那里可以清晰看见自己方的弓箭手疲于逃跑,党项人在后方紧追不舍。

自古以来,军队一旦被击破,士气定会崩溃,逃跑也是仓皇失措,极其容易出错,以至于不少人不知从何逃跑,从而晕头转向冲入敌军跟前,被其轻易的斩杀,为纷乱的战场带来更大的乱象。

然而刘然所派出的弓箭手,皆是精通如何从战场上逃命的老卒。

其中有不少人都曾历经数次战场,因此这些人拥有着极为丰富的逃跑经验,甚至可以说得上在逃跑上,是有一定天赋的。

毕竟能够在战场上存活下来,要么武勇非凡,要么就是精通于生存,而那些什么都没有的人,是最容易死去的,只有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成为老卒。

所以这些老卒,哪怕是在逃跑中,依旧有着天赋异禀的判断,只是微微一回首,就能立即觉察到党项人的想法。

并且奔在前头的人,并未一味往前狂奔,而是跑了一定距离,在颠簸中一个转身拔箭张弓,箭矢高高掠起,划出一道弧线,明确的坠在追来的党项精锐人群中,从而阻碍他们的追击。

当射箭的人因射出后耽误,前方的士卒奔跑了一阵,又再度故技重施,以此往复之下,纵使党项甲士死命追击,却仍不得追上,这令他们又气又恼。

倘若真刀实枪的厮杀,他们可以保证就这群残兵走不过几个回合,但就是这么的追逃,地形且崎岖,自己等人又身披厚重的甲胄,反而一时间奈何不了此些宋狗,这不由令脾气暴躁的甲士怒骂出声。

有些人更是掏出箭矢想要射杀而去,但路途颠簸,又有寒风呼啸,箭矢精准度大大降低,除非重箭根本用处不大。唯有重箭才能在那凛凛劲风下,保证有足够的穿透力。

随着党项甲士的重箭射出,前方始终相隔二三十步的弓箭手,耳畔骤然传来破空声,这令他们心中一紧,却别无他法,只能埋头咬牙奋力继续往前跑。

重箭射出后,很快有躲闪不及的弓箭手,被这锐利的重箭所贯穿,有人背部被扎透,有人后腿被戳中。

伴着箭簇穿过,数名双腿还机械的往前奔跑的弓箭手,只觉得身子先是一麻,而后,全身力气仿佛被抽干一般,身躯不由自主的踉跄扑地,狠狠撞击在尖锐的冰凌还有石尖上,鲜血瞬间绽出,惨叫声也从喉间出现。

而还有一些敏锐的老卒,时不时回头,见到党项人的箭簇,还能发出阵阵提示,让众人该往何处避开。

与这些精通于逃跑的老卒相比,李孝忠,宋炎还有张介,高子孺这几个武勇较强的人,反而在这方面逊色了不少,甚至还得要部下弓箭手提示,才能从中避开后方袭来的箭簇。

不过在这些老卒的带领下,他们逃跑的路线极为精准,没有任何多余的行为,因此避开了不少的箭簇。

而在后方穷追不舍的党项人,望着那一次次避开的自己等人重箭的弓箭手,心中怒火更为高涨,却无任何办法,只能瞧着这些弓箭手始终奔于前方。

这令在后方追击的甲士,还有房当苍极为恼怒。

望着距离自己人始终保持在二三十步的弓箭手,他们不由怒骂道:“该死的,这些宋狗,之前还在死战不退,怎么如今跑的如此利索。”

“加把劲,宋狗逃不远的。”甲士之中,房当苍的双眼仿佛要喷出怒火般,但他无比肯定的骂道。

对于这一点,不仅仅房当苍无比清楚,就连逃在前头的弓箭手,也无比明白。

他们经历先前的厮杀,如今再疲于奔命,体力消耗的极为迅速,更何况这是在上坡,非平坦的地面,其消耗更是成倍的。

果不其然,随着时间流逝,队中伤势重,体力较弱者已气喘吁吁。

他们双腿肌肉无比紧绷,每一次跨步,都足以令疲乏的身躯感到乏力,速度也不由变得更慢,甚至有几人从中掉了队。

跑在中间的张介,他的左腿肌腱早在之前厮杀中被砍到而撕裂,此刻每跑一步鲜血都从中渗出,就连臂膀也是如此。

二里地的狂奔,令这名武勇的庆州汉子,如同一头瘸腿的野羊,落入他耳边响彻的是落队的袍泽,被敌军砍杀的怒吼声。

老子没力了,就这么跑死,索性和他们拼了!

听着惨叫声,张介这般想着,随即咬牙就要转身,迎着后方党项精锐而去,为其余人争取时间。

就在这时,李孝忠怒吼一声:“别回头!”

随后紧握张介的手腕,狠狠将其拖着,努力往前奔去。

而宋炎则是在刹那间举起长弓,猛然以被鲜血浸湿的双手,狠狠拉动弓弦。

箭矢在厉风中闪动,穿透一名追兵的眼眶,却止不住更多的甲士冲上来,对着落单的弓箭手杀去。

他看见一名自己的部下,被大刀狠狠砍断脖子,鲜血飞溅在霜土上,并且就连腹部,也被充满怒意的党项人破开,肠子流了一地。

“还有一里!”高子孺从宋炎身边掠过,面带狰狞,咬牙切齿留下了这句话。

宋炎猛吸口气,随即将陪伴数年的长弓一掷,转身奋力逃走。

众人越跑越远,也越跑越慢,后方追兵依旧紧紧咬着,并且时不时有箭簇袭来。

一名跑在后头的老卒,忽然被一道箭簇扎穿大腿,他的身子顿时一滞。

随即低头看着血流不止的大腿,先是恐惧,紧接着不知道哪里传来的勇气,让他猛然拔出腿上的短刀,对着还在往前奔去的袍泽,怒吼道:“别慢下来!”

而后就在一众党项精锐目光中,举着短刀停在原地。

对此,众党项甲士只是冷冷瞧了一眼,立即有人快步冲去,掌中大刀蓄势一挥。

那老卒的鲜血猛然从腹部喷出,洒落在地上。

与此同时,在这老卒死后,党项追兵未曾停止追击,他们在房当苍的号令下,想要彻底在这击溃宋军,免得继续耽误时间。

李麻子左肩插着一根重箭,这是一根透甲箭。其力道直将肩骨穿破,但他不愧是以脚力著称的斥候,此刻哪怕鲜血如溪流般涌出,他还能在山道中踉跄前行。

只不过那往日里迅驰的双脚,此时却迈的极为沉重,就连脚骨都在发疼,而他依旧继续跑着。

身后党项人的射出的箭矢,擦过他耳垂,箭羽上有着殷红的血迹。

感受耳垂的疼痛,李麻子的视线逐渐模糊,他想起出发之前,刘然的交代,只需要再跑半里路,就能有支援,就能将敌人引入陷阱。

就在他以此激励自己时,突然背后一疼,脊椎俨然被流矢射中,双腿再也无法动弹,身躯也只能往前一滚,头颅堪堪砸在尖石上,骨裂声骤然浮现他耳中。

随着李麻子的掉落,跑在队伍最末的赵四忽然停下了脚步,这个素来被众人视为憨厚的老实人,此刻却从腰间拔出大刀。

他望着前方还在逃命的袍泽,咧嘴一笑,而后猛然转身,站在原地对着追来的党项人,挥出最后一刀。

刀刃交汇,鲜血四处泼洒。

镇戎军军使李成看着这凄惨的一幕,双眼通红,忍不住开口:“刘指挥使,我们真的就这么看着么!”

闻言,站在山崖上的刘然,如何不明白李成的心思,只是他明白战场,有时就得让一部分人去送死。

遂即冷声道:“只剩半里路,我们绝对不能出手,一旦出手,就会在此地与西贼厮杀,无法将其引入陷阱中。”

听着这番话,李成看着刘然那平静且淡漠的脸庞,只能将所有的话都咽在肚子里。

然而他却没能发现,刘然那手掌心攥着的骨哨几乎要被他捏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