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皇帝快死了……

天际突然裂开一道刺目白光,银蛇般的闪电撕裂铅灰色云层,刹那间照亮整片天地。

外殿中的温长宁阻拦着,一片混乱中他豁出去了,声嘶力竭:

“陛下,臣知道!臣知道当年先帝驾崩真相!臣也知道后世之人对您的评说——臣知道!!”

声音炸开,掷地有声的落下。

紧接着,天际轰隆巨响从云层深处炸开,雨势更加喧嚣。

殿中一瞬间陷入死寂。

没有任何指令却不约而同地停下了动作,看向顷刻间陷入旋涡的那个人。

悬在头上的死亡铡刀暂时停了。

不可测的命运就此落下。

……

……

……

乾元十五年,夏。

天空暗沉,风雨欲来的云层翻涌如墨,将太阳严严实实地裹住。闷热的空气仿佛凝滞不动。

而坐落在礽都北面的皇宫,以层层巍峨城墙与护城河拱卫,宛如盘踞于天地间的金色巨兽,彰显着无可撼动的威严。

像是往日重现般。

正如当年先帝病重的那段时间,如今皇宫的众人心中又笼罩上那层惶惶死亡般的阴影。

乾元帝时日不多了。

他快死了的事实已经成为所有人的共识。

被迫进宫为皇帝治病的温长宁合理怀疑他是嗑药嗑多了,本来身体就不行了,又作死的沉迷上丹药,妄想长生不老。

幸而病逝来势汹汹,没给这个痴心妄想的皇帝太多霍霍时间,他甚至做不了唐玄宗。

如今朝中势力混乱,大皇子和二皇子明争暗斗,现如今已经不遮掩了——皇帝迟迟不立太子,也可能已经不由他说了算了。

顾长晏没有站队,因为既不想、也不能。

拉拢他不得的几方派系转头将主意打到了温长宁身上,很难说他被“请”进宫有没有那些人的推波助澜。

因为该知道的人都知道:现如今病重的陛下……脾气可不好啊。

顾长晏恨得咬牙切齿,可是没有办法。

不论是他有另一个事情要去完成……

还是从温长宁成为大夫,并成为在大祈声名远播的大夫开始。

很多事已经身不由己了。

所有人都被命运裹挟着前进,不知路在何方。

……

外面突然下起了雨,雨声很大。

温长宁扭头看向紧闭的窗棂和帘子,看不见外头。

这里好像与世隔绝。

华丽屏风立在那里,里间龙床上躺着生不如死的皇帝,外间跪着一溜烟的御医,还有宫女太监,只有旁边板着死人脸的侍卫是站着的。

外面闷热。

殿中更热,像是处在一个大熔炉中,温长宁后背已经出了一层薄汗,手心都是灼热的。

因为如今的皇帝畏寒,暖炉里的炭火就两个字——亮堂。

这是温长宁来到养心殿的第二天。

是的,养心殿。

皇帝曾经在这座宫殿“弑父”,可是他最后选择了在这里“安享晚年”。

而温长宁这群会治病的人哪里也不能去,饭菜有人送过来,出恭有人带出去解决,晚上轮流去侧殿打地铺休息,白天所有人在皇帝身边候命。

现在是白天,一切都有些静悄悄的,唯恐触动了皇帝脆弱的神经。

温长宁不用跪。

虽说现如今在一众同僚中站着显得太过鹤立鸡群,皇帝快死了就当对死人的尊敬……但他仍不想跪。

所以他一直和那些皇帝的贴身侍卫站在一旁。

他相信他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事没人有心情向皇帝告状,皇帝也顾不上这些了。

熬时间的过程中温长宁面上平静,心里更平静。

“滚——!治不好,朕让你们所有人都陪葬!”

这句话是昨天楚桓头痛欲裂之际吼出来的,说实话当时首当其冲的温长宁不仅耳朵疼,心里也挺害怕的——没人想死,他也不想死,还没活够呢。

可是,不止他,御医们也都束手无策。

皇帝脑子里有一个肿瘤,“师承”温长宁的白庭玉有这个猜测,而温长宁一番检查后发现还是晚期的,晚到活不了几天了。

无力回天。

别说在现代,在这里妥妥的绝的不能再绝的绝症。

倒霉到家的温长宁反倒冷静了下来,苦中作乐地心想:

随便吧,等着顾长晏来捞他吧。

只是温长宁是真没有想到曾经身为“现代人”的自己有一天可以听到这句“陪葬”话。

当初的一个网络段子话,现如今是真的能要很多人的命,残忍而又现实。

等大太监从里面出来,见到的就是低着头看不清表情的温长宁。

温长宁听到动静,抬起脑袋。

王万和回神,“陛下让温大人您进去。”

他是皇帝承认的臣子,王万和这两天一直是这么叫温长宁的。

闻言温长宁直接迈腿去见陛下。

“陛下,臣来了。”

隐晦的目光落在龙床上倚靠着的皇帝脸上,温长宁垂眸近前,单膝跪地保证皇帝不会因为他要仰视自己而发火,然后不卑不亢地行礼。

皇帝老了,头发稀白且暗无光泽,皮肤松弛,才五十出头的年纪,外表硬像是牙齿掉光的老头。

当然,温长宁也不年轻了,可是他既没有白头发,也不见中年人的“老”态——除了在笑的时候眼角露出来的鱼尾纹会暴露他的真实年龄。

可是当下这个外表是青年的人见皇帝又没有笑啊,以至于皇帝总是忘记他的真实年龄,有一阵恍惚。

良久,皇帝问:“爱卿昨日说朕药石无医,可对?”

温长宁:“是。”

“说明白些。”皇帝命令道。

昨日被下发了死亡通知单,皇帝发火加上头疼病发,根本听不进去。

——也就是温长宁了,要是换个人说了那些话早就被拉出去砍了。

当下温长宁尽量用皇帝听得懂的话来说明白。

简单来说就是陛下你脑子里长了一块多余的肉瘤,它压迫着你的脑子里其它“东西”的存活空间,令你痛不欲生,我治不了,不能开颅……

“……你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臣解剖过很多尸体。”温长宁轻声道,他不能说自己的家乡,只能这么解释。

“难怪你不当御医。”不知道为什么,面对温长宁,皇帝就像聊些有的没的。

“……臣喜欢自由。”

没说多久,皇帝又头疼了,抱着头,嗬嗬喘气,疼得想杀人,神情癫狂。

宫殿中的人又是好一通心惊胆战的忙活。

温长宁的心沉了下去,这样下去不行,等到皇帝真的疯起来,他们真的会被迫陪葬的。

皇帝是被架空了九成九的权力,可是杀个把人还是轻而易举的。

等到温长宁又回到原位置站着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

往回走时他的目光与站起身的白庭玉对上,随即两个人心照不宣的错开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