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夜弦

杨子维推开公寓的锈铁门时,走廊的声控灯突然发出滋滋的电流声。这是城郊一栋建于九十年代的六层老楼,墙皮剥落处裸露出水泥的肌理,楼梯转角堆着邻居废弃的旧冰箱,腐坏的密封条里钻出几只蟑螂。他摸出手机照亮锁孔,发现401室的门缝里漏出一线昏黄的光——可他分明记得自己清晨离开时关了所有灯。

键盘的敲击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作为自由插画师,杨子维习惯在深夜工作,此刻却僵立在玄关。笔记本电脑悬浮在茶几上方,屏幕蓝光映出键盘自主跳动的诡异画面,文档里正以惊人的速度生成一幅水墨画:残荷、孤亭、穿月白旗袍的女人背影,画风竟与他上个月接的国风游戏原稿高度相似。他抓起玄关的雨伞后退,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你画的荷花茎秆太直了。”

穿雾霾蓝针织裙的女人赤脚站在阴影里,长发如泼墨垂落腰间,脚踝系着一条褪色的红绳,绳上串着半枚青玉环。杨子维的视线落在她脖颈——那里有道细长的缝合疤痕,在手机冷光下泛着尸斑般的青灰。

“我叫林瑗。”她伸手触碰悬浮的笔记本,指尖穿过液晶屏的刹那,文档突然铺满密密麻麻的乐谱,“生前是作曲的,死后在找能看见我的人——你电脑里的《广陵散》Ai编曲太糟蹋古琴了。”

杨子维在二手交易平台发现线索。

某天深夜林瑗哼唱的旋律让他莫名耳熟,他用声纹软件分析后,竟匹配到一张二十年前的旧cd——《临江音乐学院1999届毕业汇演实况》。模糊的封面照片里,穿白裙的少女在钢琴前谢幕,侧脸与林瑗重叠。当他在午夜质问时,女人正用阴气凝成的虚拟琴键弹奏肖邦,闻言手指骤然陷进琴身。

“那场汇演本该是我的毕业作品首演。”她腕间的红绳突然渗出血珠,“彩排时舞台灯架坠落,抢救室里听见他们说...说我的《夜弦》乐谱被烧毁了。”

杨子维的冰箱开始频繁出现冰镇酸梅汤——林瑗说这是他前世最爱的饮品。每当他在画架前熬到凌晨三点,总会有无形的手替他按摩僵硬的肩颈。直到某夜暴雨,他目睹女人蜷缩在飘窗上,透明的手指反复穿过实体钢琴的黑白键,电子合成器的电流声里混着压抑的呜咽。

“你的《夜弦》是什么调式?”他突然开口。

阴风掀开乐谱残页,林瑗的虚影在雷光中凝实刹那。杨子维抓过数位板,听着她哼唱的片段在速写本上涂抹:暴雨中的琴房、缠绕电话线的老式座机、被水渍晕开的五线谱。当林瑗冰凉的手覆上他握笔的手背时,墨迹突然在纸上晕染成真实的场景——1999年6月17日,临江音乐学院女生宿舍307室。

跨时空的创作让杨子维开始咳血。

每还原一段乐谱,他的体检报告就多一项异常:白细胞骤降、心电图出现死人般的直线。林瑗试图用阴气织就的丝线缠住他手腕,却被体温灼出焦痕:“别画了!活人承受不住通灵共感...”

“你甘心让《夜弦》永远埋葬吗?”他擦掉嘴角血丝,将新绘制的场景推到她面前。画中是暴雨夜的档案室,防火栓玻璃映出两个偷窃乐谱的身影——正是cd封面上那对获奖的钢琴双子星。

林瑗的瞳孔裂变成竖线,整栋楼的电路同时爆出火花。杨子维在跳闸的黑暗里被掀翻在地,后脑撞上茶几时,听见瓷器碎裂的脆响。等他挣扎着点亮手机,发现那盆养了五年的文竹竟在阴气侵蚀下枯死,而林瑗正跪坐在旁,用血泪浇灌根部。

“你前世...也是这样。”她破碎的声音混着水管诡异的震动,“杨于畏,别再为我死了。”

老保安的巡夜手电照出了真相。

杨子维借口寻人潜入音乐学院档案馆,泛黄的《重大事故记录》显示:1999年6月20日,女生林瑗因抑郁症在宿舍割腕,残留乐谱被当作废纸处理。但当他翻开林瑗的学籍照,背后却贴着张字条——【小心双子星】。

当晚,林瑗在公寓布下结界。阴气凝成的古琴悬浮半空,她脚踝红绳已蔓延至心口,随《夜弦》的还原进度逐渐透明:“当年我撞见他们抄袭,彩排前被反锁在道具室...你能找到被篡改的监控录像带吗?”

杨子维在咳血中绘制最后场景:道具室门缝外,双子星将汽油泼向配电箱。当消防栓警报响起时,林瑗突然发出厉鬼的尖啸,整栋楼的玻璃同时炸裂。他拼尽最后力气将数位板砸向虚空,电子屏上的画面竟投射在雨幕中——1999年的罪证如海市蜃楼笼罩城市。

晨光穿透林瑗透明的身体时,杨子维正用她的青玉环碎片割开手腕。

“你做什么!”女鬼的阴气裹住他伤口,却发现血液在玉环表面形成符咒。二十年前的道具室火场在血光中重现,双子星抄袭的《夜弦》曲谱在灰烬里显现水印——那是林瑗用特殊墨水写的名字缩写。

“现代刑侦技术能鉴定墨迹年份。”他惨笑着昏厥前,看见女人脖颈的缝合疤脱落,露出完整的肌肤。

三个月后,杨子维在新闻里看到着名音乐家学术造假被起诉的报道。他的新书《夜弦》签售会上,总有穿雾霾蓝长裙的读者要求签“杨于畏”这个笔名。签完第一千本时,墨迹突然在纸上洇出两行小楷:

【夜台久忘川,感君千金意。

恨无执手时,聊赠玉环碎。】

空调出风口落下半枚青玉,触手生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