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日谈（4）甲子园·二
见到来者是自己即将面对的劲敌，高槻源治顿时没了好脸色。
桃田大吉却自来熟地走上来，搭话道：“你们运气真是不好呢～居然这么早就遇上了我们。”
闻言，高槻源治的目光犀利如剑：“你这家伙特意跑来，就是为了嘲笑我吗？”
“哈，我不是这个意思～”桃田大吉连忙摆手道：“我只是想来普通地问候一下，尤其还是曾经与我旗鼓相当的大阪狂犬。”
“旗鼓相当？”高槻源治没好气道：“挖苦人也有个限度吧，混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家伙早就不是一般人了，参加这种比赛欺负小朋友很好玩吧？！”
“......”闻言，桃田大吉笑容僵住，沉默片刻后才再次开口：“不是这样哦，我其实早就没有那么厉害了。”
“你说什么？”高槻源治一愣。
“那一晚，高天原峰学院遭受导弹轰炸，躲在校园内避难的师生全部身亡，包括绝大多数的「高校特级生」。”桃田大吉突然垂眸，哀伤道：
“少数幸存者，就只有像我这种因为各种原因提前逃出学校的「不良学生」了。”
“在那之后，我们这些幸存的特长生被新政府召集。在他们的倡导下，我们接受了恢复手术，摘除体内的一切特殊改造，身体素质也恢复到了普通人的水准，甚至还不如从前。”
“只有这样做，我们以后就不必担心突然被人绑架...然后被按在手术台上解刨之类的吧，哈哈哈～”
桃田大吉又开怀大笑起来，似乎是不希望气氛太过沉重。
“你说...你现在只是普通人......”高槻源治咂舌道：“可你明明还是这么无敌！”
桃田大吉爽快地回答：“那是因为...他们对我感到恐惧。”
“恐惧...？”高槻源治眯起眼。
“没错，大家都很怕我！”桃田大吉解释道：“他们一听到「桃田大吉」这个名字就会心慌意乱，自乱阵脚，甚至发挥不出他们本该有的实力。我认为，这才是我战无不胜的原因～”
“对上「高校特级棒球手」，害怕是必然的吧。”高槻源治耸肩冷笑：“就算变回普通人，你也是个天才。我可不认为普通人只要克服恐惧，就能战胜你。”
“对于一般的普通人而言，的确如此。”桃田大吉赞同地点头，随即话锋一转：“可是大阪狂犬，你算不上普通人呀～”
高槻源治的喉结颤动了几下，迟疑问道：
“桃田大吉...你这家伙到底想说什么？”
“我参加这一届甲子园大赛的理由，就是想要重新感受棒球的乐趣。”桃田大吉坦白道：
“我讨厌被别人当作神或者其他高等存在，那样的我根本无法享受棒球。所以无论是大阪狂犬也好，还是其他四人，我都希望你们能抱着平等的看法，拼尽全力战胜我。
“就像初中那时一样，抱着面对强敌而非面对神的心态与我一战，让我重新体会到真棒球的意义吧！！”
语毕，桃田大吉转身离去，临走前双指并拢一挥：
“那么赛场上见，源治君～”
............
【欢迎回到东江育英高中对阵私立秀烬学院的特殊组四分决赛！】
【比赛即将来到第五局！前四局中，东江育英高中拉开了极大的优势，积分遥遥领先！】
【秀烬的选手们看起来士气低迷，难道比赛结果已经注定了吗？！】
【双方选手正在进行中场休息，五分钟后比赛继续！松井先生，请问您怎么看前半场比赛中双方的表现？】
【我认为...秀烬学院的士气很低迷，发挥也不如之前的比赛...总之，让我们继续观看后续吧。】
【......】
“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休息区域，高槻源治板着脸训斥队友：
“阳介，第三局你本来能安全触垒。这么好的得分机会，你怎么会把自己绊倒出局？！”
“小太郎！第四局你怎么会投出四个坏球？之前的比赛，你从来不会失误成这样！”
“还有你，三浦......”
面对高槻队长的责怪，队友们各个低头垂眉，没有反驳的意思，只有满脸的丧气，就像一群打了败仗后屈辱投降的逃兵。
半场比赛下来，高槻源治总算亲身领会了桃田大吉的话——这场比赛中，队友们仿佛全部实力倒退，在需要果断决策时犹豫不决，还屡屡犯一些基础的错误。
望着记分板上，秀烬学院几乎被剃光头的得分，高槻源治就一阵心绞痛。
明明就算敌队有桃田大吉这个高手，他们也不应该败得这么惨。
正如桃田大吉所说，任何棒球手在面对他时都会心生恐惧，从而自乱阵脚，失误频发。
或许高槻源治能主动抵抗这种恐惧，可队友们显然做不到。
毕竟，他们都只是普通人。
训斥一番后，队员们非但没有反省，反而让队伍士气更加低落，这让高槻源治心急如焚。
他又看向对面休息区的桃田大吉，却见对方正在用深邃的眼神望着自己，似乎是在尽力掩藏眸中的失落，又仍在期待着什么。
“嘟——！”
时间不等人，刺耳的哨声宣告比赛继续，双方选手再次回到赛场。
这一回合，由秀烬学院先攻。
秀烬学院的一号击球手叫三浦真嗣，是个比较瘦小但身体协调性很强的三年级男生。
桃田大吉兴许是觉得万事自己亲自上场没有乐趣，因此派出了一个实力平平的男生做一号投手。
“三浦，冷静点。对面好像只擅长直球，好好发挥！”开始前，高槻源治低声嘱咐了一句。
三浦真嗣虽然连连点头说“带胶布”，但是一旦举起球棍，手臂又止不住颤抖起来。
尤其是当他看见站在外野手位置的桃田大吉对他微笑时，他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咻——！！
育英高中的一号投球手将白球掷出。轨迹是毫无花样的直线球，速度也算不上多快，可是......
“啊呀！！”三浦真嗣却紧张得一棒挥空，棒球被后头的接球手稳稳抓住。
“喂，你这家伙在做什么——”高槻源治有些气急败坏，但责备的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队伍的士气已经够低落了，他现在继续责备队友，无异于火上浇油。
而三浦真嗣则双手捂脸，懊悔地深吸一口气。
“一振！”裁判宣布道：“各就各位！”
没给秀烬学院任何缓和的时间，比赛继续。
“二振！”
“三振出局！”
“......”
经过数轮交锋，秀烬学院本局一分未得，却已经有两名打者出局，还有两名打者分别跑到了一垒和二垒，但每次跑垒都是失误频发，险之又险。
倘若再有一名打者出局，秀烬学院的进攻轮就会结束，他们这一局就以零分告终了。
棒球赛一共九局，此时已经到了第五局，如果继续这样颓败下去，秀烬学院就会彻底失去翻盘的机会。
“让开，让我来！”高槻源治果断跑到击球点，抢过队友的球棍。
他要做这一棒的打者，至少要暂时为队伍稳住局面。
“终于按耐不住了吗，源治～？”见状，桃田大吉兴奋地舔舔嘴唇，走到投球点，拍拍队友示意让位。
双方教练察觉到情况，纷纷向裁判申请了位置调换。
对于秀烬学院来说，这是至关重要的一球。若是高槻源治能打出好球，或许能为秀烬学创造转机。
可若是高槻源治败下出局，秀烬学院便再也没有了任何机会。
“确认换位，比赛继续！”
裁判一声令下，手握棒球的桃田大吉前脚抬起，腰部如同毛巾般向后扭去，为接下来的投球蓄足力道：
“准备好了，源治君～？”
“你这家伙，别太得意...”高槻源治咬紧牙关，将球棒高高抬起，掌心沁出汗水，显然紧张到了极点。
这一刻，全场都屏住了呼吸，空气变得凝固了般异常沉重。
下一刻——
咻——！！
根本无法用肉眼看清，却只见一道细不可查的白光闪过。
高槻源治甚至还未来得及挥动球棒，身后的接球手掌中便已经多出来一颗冒烟旋转的白球。
“这么...快...”高槻源治头皮发麻。
凭借强大的动态视力，他勉强看见对方投出的是一颗快如闪电的直球。
可如此恐怖的球速根本不是一个正常的高中棒球手能够反应过来的，高槻源治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球就已然飞过。
若是其他队友来当打者，恐怕连球的轨迹都看不清。
【好、好快的发球！】主持人惊呼道：【根据微型摄像头的测速，刚才那一球已经接近160km\/h，堪称顶级棒球明星的一球呀！】
“一振！”裁判举手宣布，给高槻源治的心头又扎一针。
“这家伙...果然动真格了吗？”高槻源治心中暗想，只得深呼吸，准备迎接下一次投球。
桃田大吉再次提球蓄力，准备第二次发球。
这一次，秀烬学院的队友们眼中愈发失望。但高槻源治却还是鼓足勇气，全神贯注地盯着对方手中的球。
他还不能放弃。好不容易才打进了甲子园，明明与那个人约好了......不到最后一刻，他绝对不能放弃！
“高槻同学加油！”
观众席上有人为他加油，虽然数量不多，但也足以鼓舞人心。
高槻源治深吸一口气，紧绷着神经。
“准备好，要来咯～”却见桃田大吉甩手如鞭，手中的球化作一道残影飞来！
“看到了...看到了！”这一次，高槻源治全神贯注，总算看见了球的移动轨迹。
他激动地挥舞球棒，打算来一次完美的击打，却在挥出的瞬间感到一阵落空，心头也沉了下来。
“二振！”
高槻源治回头看去，却发现刚才那一棒又挥空了。
这一次，并不是因为他反应不够快，而是他太过紧张，没发现对方投出的其实是“两缝线快速球”，也就是一种会在快速移动的同时微微向侧边偏转轨迹的投球。
“该死！”高槻源治懊悔无比地抓扯头发。
第二次机会，他居然也错失了。
如果再失败一次，他就三振出局，这场比赛也就彻底没了悬念。
但是比赛还未结束，在裁判的指挥下，高槻源治只得抬起球棒，迎接第三次击球——他在这舞台上的最后时刻。
两次失误让他丧失了大半斗志，他的队友与台上的粉丝观众们更是心如死灰，不再呐喊助威。
或许，这就是他们的命运吧......在四分决赛上被最强队伍淘汰，以“本届超倒霉队伍”的名头被观众们津津乐道几天，随后被彻底遗忘。
“准备好了吗～Lastchance哟～”桃田大吉依旧是那副轻佻而鼓励的语气。
可高槻源治分明看到，对方的脸上并没有半分开心，只有落寞与失望。
这场比赛并没有让他尽兴......高槻源治连让他尽兴都做不到。
如今，就连这位大阪狂犬，竟也开始对眼前的“王者”产生了恐惧。
他双臂酸麻，心头意气泄尽，已无力再次挥棒。
见此，桃田大吉遗憾地摇摇头，只好叹息着扭身蓄力，为这场比赛画上句号。
“呵呵...搞什么......”高槻源治自嘲地笑了起来：“真倒霉啊...拼尽全力，最后也只是这种程度...不过能打进甲子园，倒也算遵守约定了吧。”
不知为何，他竟然想起了那个少年，心中又是一阵哀伤。
就在他闭上眼睛，准备放弃最后一球时，观众席上却突然响起一道刺耳又粗旷的咆哮：
“哼，哼，哼啊啊啊啊啊！！！”
一瞬间，全场人的目光都被观众席上一位举着喇叭的胖子说吸引。
却见唐泽贵将涨红着脸，高举扩音喇叭，声嘶力竭地嘶吼道：
“高槻源治，你这混蛋在干什么！你还有一球未打，露出这幅败犬的表情做什么？！”
“你是人，他也是人！只要是人类，就可以被打败！这种事情，「他」不是已经向我们证明过了吗？！”
“上啊！战斗到最后一刻！你们其他人也是，别一副「已经完蛋了」的丧门星表情，赶紧给他加油啊！秀烬加油！！”
他对着旁边的观众们拼命挥舞肥短的手臂，示意他们跟着起哄。
他的这番发言荒谬又无礼，却意外地震撼人心。
秀烬学院的观众区爆发出了排山倒海般的助威声：
“高槻前辈，加油！”
“上啊，高槻大将！”
“儿子，给我拿出骨气来！”
“秀烬加油，还没结束呢！！”
声浪席卷全场，仿佛裹挟着令人窒息的威压，就连高槻源治也不禁头皮发麻......
以及，热血澎湃！
每一声呐喊都如同化作一缕星火，融入他的体内，滋润着他疲惫而挫颓的四肢百骸。
不知不觉间，他用力握紧球棒，身体却变得格外放松——
这是一种极其玄妙的精神状态，他的思绪空白一片，却又格外专注，赛场上的一切动向都变得格外清晰。
他的眼睛变得锐利如鹰，即便是桃田大吉音速般的投球动作，似乎也变得能够肉眼可见了。
支持者们的呼唤灌注着他的灵魂，他拥有了直面“王”的勇气。
或许就如那一夜的他一样。
“原来如此...这就是你的潜力吗？”察觉到对手的变化，桃田大吉忽然勾起嘴角，来了兴致：
“好，那你就试着接下这一球吧！这次我也要全力以赴了！”
说罢，他以更夸张的角度抬脚扭身，如同一台将弦拉到近乎崩断的弩车。
眨眼间——
“咻——！”
没有给对手任何的反应时间，他甩手如闪电，白色的棒球已然消失在掌心！
“！！！”如同一阵狂风袭来，高槻源治发梢乱颤，目眦欲裂。
在他的视线中，一切仿佛都变得如此缓慢，就连那肉眼也无法捕捉到的棒球，似乎也能隐约瞥到其残影。
是啊...对方再怎么强大，也终究是「人类」。身为大阪狂犬，他难道连在自己最擅长的领域击败另一个同龄天才的信心都没有吗？！
“看到了...给我中！”这一次，高槻源治不再心怀迷茫，也不再心怀悲观，更没有再去思考胜负、比分、赛局这些现实的东西。
他只是看到球飞过来，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挥棒，将球朝着远方的太阳打出去，仿佛这样做就能将太阳击坠——
就像他儿时和母亲第一次玩棒球那样。
“砰——！”
球棍传来一阵沉闷而令人愉悦的冲击力。
高槻源治确信，这一球，他精准无误地接住了。
“去——！”他怒喝一声，棒球在棍身上旋转挣扎了半秒钟，溅起阵阵白烟，随即被推着朝反方向轰飞出去！
棒球高高地飞起，径直朝着正前方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
全场人的表情都在这刻凝固了，直到一秒钟后，赛事解说员率先解冻，抓起话筒咆哮：
【全垒打！是全垒打！秀烬的高槻选手打出了全垒打！！！】
所有人都将惊异目光聚向高槻源治，就连他自己也目光呆滞地望向棒球飞出去的远方，仿佛一切都是梦幻。
随即，便是又一阵山呼海啸的狂欢。
【难以置信！高槻选手是本届甲子园大赛中，第一个正面接下桃田选手投球的选手，而且还是全垒打！！！】
【由于是全垒打，秀烬队的三名进攻选手同时安全跑垒，秀烬队连得三分！！】
“奇迹！奇迹啊！打得漂亮，队长！”听到一名队员的欢呼，高槻源治这才大梦初醒，不禁擦了把汗。
但他没有时间去暗自庆幸或者喘息，他感到全身火热，眼中不由得冒出精光：
“都给我鼓起劲，反击现在开始了！”
“是！”
今年的甲子园大赛上，“桃田大吉”是所有人都无法逾越的高山，无法战胜的强敌，任何人面对他都会未战先怯。
然而这一球，无论是好运还是真实实力，都打破了神的滤镜。
作为这支弑神者小队的王牌，高槻源治要将这股势头保持下去。
他要胜！这并不是为了胜利本身，而是因为这就是他的道路，他承诺那个人要走上的道路！
这一球让秀烬学院士气大涨，球员们重拾信心，迅速恢复了他们原有的实力。
他们似乎不再对桃田大吉感到恐惧，只因为他们的大将展现出了与那位“神”相匹敌的实力。
而这种负面感觉一旦消失，东江育英高中的其他八个乌合之众便毫无威胁。
下半场，双方的博弈异常激烈。两队比分咬得很紧，就如同两头厮杀在一起的恶狗，就算互相撕咬到腐烂也不愿停下。
“嘟——！”
最终，在裁判的哨声中，比赛迎来了落幕。
“东江育英高中，胜！”
这是在计算了全局比分后，得出的最终结果。
高槻源治泄了气地躺在地上，望着天上刺眼眩目的太阳，撇嘴苦笑起来。
下半场，他们打出了秀烬学院应有的风采，甚至还小胜几局。
与“神”的队伍旗鼓相当——这是在本届甲子园大赛中从未有过的局面。
只可惜他们上半场比赛输分太多，终究无力回天。
不过就算输掉了比赛，观众席上的粉丝们依旧在为他们热烈鼓掌。只因为他们的这一败并不耻辱，甚至可以说是虽败犹荣。
“很让我尽兴的对局，我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吧。”
一道阴影遮住了他的视线，是桃田大吉来了。
高槻源治撑起身，嗓音有些低沉沙哑：“你来做什么，发表胜利感言吗？”
“不，我是来祝贺你。”桃田大吉对他伸出手。
“祝贺我？”高槻源治抓住他的手起身：“胜者来祝贺败者，开玩笑也有个限度吧？”
“我并没有在开玩笑，你的表现已经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桃田大吉转头看向前排的嘉宾观众席。
那里坐着的多是名牌大学和棒球俱乐部的代表，以及在体育界举足轻重的人物。
而这些重要人物之间，有不少都将炽热的目光投向高槻源治，似乎是对他产生了强烈兴趣。
“应该会有人在赛后联络你，邀请你成为他们大学的体育特招生，或者是邀请你参加他们的俱乐部吧，哈哈～”桃田大吉笑着祝福道：
“恭喜你了，源治～”
高槻源治眼神来回飘忽了片刻后，问道：“那你呢？”
“我～？”桃田大吉勾起嘴角，露出自信而雪白的牙齿：“我们当然是在未来的赛场上再见，这是理所当然的吧！”
“......”高槻源治发愣一瞬，随即嘴角抽动，释然地笑了起来：
“当然，下次你可不会这么好运了！”
“我很期待，源治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