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 云烟已过
真正的神祇降临人间，虽说只是一道残魂，可神祇级别的力量确实错不了。尤其是乐正宇这样的天使后人，见到真正的天使神，自然是无不低头信服。
乐正宇见天使神迟迟没有动作，也不说话，他大胆顺着天使神的看去，瞬间便是一个激灵。只见旁边的林澈还站在原地，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他急忙拉了拉林澈裤脚，低声道：“这可是天使神，快行礼。”
林澈不慌不忙，世人所崇尚的神祇在他这里似乎算不上什么似的，他只是淡淡问道：“我用向你行礼吗？殿下。”
最后的那声‘殿下’像是刻意加重了语气似的。
千仞雪眸光蓦然一黯：“抱歉。”
乐正宇的瞳孔骤然收缩，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天使神……在道歉？
对着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年轻人，用那样低沉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悔愧的语气。
他猛地抬头，视线在林澈平静无波的脸和天使神骤然黯淡的虚影间来回移动，大脑一片空白。拉扯林澈裤脚的手僵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无边的困惑和巨大的惊骇如同海潮般将他淹没。
这位他血脉源头的信仰，至高无上的神祇，为何会对林澈表现出这种态度。
那句殿下又到底是什么意思？
千仞雪残魂的光辉微微波动，仿佛风中残烛。她避开了林澈那淡然却极具穿透力的目光，金色的眼眸望向虚无之处，像是陷入了当年那场残酷的回忆之中。
“当年……”她的声音空灵而缥缈，带着神祇特有的回响，却也难掩其下的艰涩，“天使大考……斩断尘缘，泯灭至情。”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沉重的巨石，砸在寂静的神殿遗迹中。乐正宇屏住了呼吸，他隐约触控到了某个惊天秘辛的边缘。
“而我需要斩断的……”千仞雪的目光终于缓缓移回，重新落在林澈身上，那目光复杂得难以形容，有痛苦，有追忆，最终都化为一片沉寂的死灰，“是你。”
乐正宇只觉得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震得他神魂摇曳，几乎站立不稳。他难以置信地看向林澈，又看向天使神。
天使神的成神之考……内容竟是杀死林澈？！
可是天使神又是多少年前的人物了，林澈又怎么会。一时之间巨大的资讯量让乐正宇完全思考不了一点。
林澈依旧站在原地，表情还是没有变化，仿佛千仞雪口中的主人公不是他一样。只是颔首，答道：“所以，我就该死是吗？”
“我别无选择……”她的辩解苍白无力，连她自己都无法说服。成神的选择背后，是永世无法磨灭的罪与罚。是她背弃自己的信仰和感情。
就好比一个人用极高的信仰只为了做成某件事情。可这件事情即将完成的疏忽，却告知你需要抛弃或者说背叛一直以来鼓励你前进的信仰，那么，你该作何选择？
千仞雪最终做出了她的选择，抛弃了自己的信仰和感情。虽然成就了天使神，可却失去了成为天使神的初心，被力量蒙蔽了双眼。
“你有的。”林澈打断了她，声音依旧很轻，却带着千钧之力，敲打在千仞雪残存的神魂之上，“你选择了你的道。而我，选择了我的死法，至少，比起死在你剑下，我的涅槃要好很多。毕竟这本身就是我的宿命。”
他微微偏头，似乎笑了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冰冷一片。
“只是你没想到，‘死亡’并非我的终点。”林澈的目光扫过这恢弘而破败的天使遗迹，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淡淡的嘲讽，“而你，尊贵的天使神，似乎也没能得到永恒的圆满。最终……也只余这一缕残魂，困守于此地，与我这‘亡魂’重逢。”
字字句句，平淡无波，却字字如刀，剜心裂肺，剖开了千仞雪最深的伤疤和最重的愧疚。
这是哪怕过了多年，甚至陨落都未曾弥补的痛。
“这一句‘抱歉’，我积攒了万年……”她轻声道，残魂的光芒开始明灭不定，“并非祈求原谅，只是……欠你的。”
林澈只是淡淡摇了摇头：“千仞雪，你已经是死人了。我犯不着把过去的怨恨带到现在，带到一个残魂身上。若是当时，我也许会拔剑而立，拼个你死我活，可现在，执念已除，我只是我，与你再无任何瓜葛，当年之事，既已过去，便无需再提。只当是云烟已过，人情尽散罢了。”
“你已经是死人了……”
“执念已除……”
“再无任何瓜葛……”
“云烟已过，人情尽散……”
那是真正超脱后的漠然，是连恨意都懒得付出的彻底放下。
千仞雪的残魂在林澈的话语中剧烈地晃动，那本就虚幻的身影愈发透明，像是下一刻就要彻底消散在空气中。她那双曾睥睨世间、蕴含着神圣威严的金色眼眸，此刻只剩下无尽的悲凉和空洞。
“是了……你说得对。”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解脱，也带着更深的绝望，“一缕残魂，苟延残喘，连祈求原谅的资格都已失去……能亲耳听到你说‘放下’，或许……已是恩赐。”
半晌，她带着些复杂的情绪问道：“若是当时，我选择了你，放弃了成神，今天会不会不一样？”
“不会。”林澈十分斩钉截铁的道：“未来有无数种可能，正是因为有选择才会导致无限未来。当年即便你为此放弃了成神，你同样会受到家族和爷爷的失望，到时候，也许我便成了导致你没法成神的罪魁祸首。也许未来某一天，你也会因此而后悔，会在某个午夜梦回抓着我声嘶力竭的说是我导致了你没法成神。你之所以会做出选择，只是源于你的本心，那是一切选择的根本。如今你当然可以如此说，当年你却并不会这么想。只是因为你最终没能进入神界，因此你才会后悔，后悔不如当时不成神……”
林澈的话语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而无情地剖开了所有假设温情脉脉的面纱，露出了内里残酷而真实的因果链条。他看向千仞雪，那残魂的光芒因这赤裸的真相而剧烈摇曳，
林澈的声音平静依旧，却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疲惫：“你若成功进入神界，享永恒生命，掌无上权能，俯瞰众生蝼蚁，那时再回首尘缘旧事，或许只会觉得当年那一剑是必要之痛，是成神路上微不足道的代价，甚至可能早已将我遗忘。所谓后悔，不过是因为你失败了，困守于此，万载孤寂，才将未曾选择的另一条路想象得繁花似锦。”
他轻轻摇头，下了最终的断语：“你的遗憾，并非源于失去了我，而是源于你自身的不圆满。所以，这种‘如果’毫无意义，千仞雪。”
“……”
千仞雪的残魂彻底凝固了，连光芒的闪烁都停滞了片刻。许久，那虚幻的身影微微颤抖，发出一声极轻极轻的、仿佛从灵魂最深处挤出的叹息。
那叹息里，最后一丝执念与不甘，也似乎随之烟消云散。 “原来……如此。”她的声音空洞得令人心悸，“到头来……我连后悔……都显得如此……可笑且自私……”
她应该知道的是，林澈看清的不是对错，不是爱恨，而是所有选择背后冰冷的核心——人心与欲望，以及由此衍生的，无可挽回的必然。
她当年选择了力量与神位，这是她本性中的野心与使命所致，即便重来万次，在彼时彼刻，她大机率依旧会刺出那一剑。而林澈，看透了这一点，所以连恨都懒得恨了。
残魂的光芒开始加速消散，如同退潮般迅速隐去。这一次，是真正的尽头了。
她的目光艰难地从林澈身上移开，最终落在了目瞪口呆的乐正宇身上。那目光中似乎注入了一丝残存的神性，一丝属于天使血脉源头的审视。
“后世的孩子……”千仞雪的声音微弱却清晰，“你身负天使家族的血脉，见证今日……并非巧合。或许，是法则对我最后的嘲弄，让你看到先祖的……不堪与罪孽。”
她的最后一道残魂开始变得虚幻，明明灭灭之间，她轻声低语，语气萧瑟：“别被力量迷失了本心。”
金色的残影逐渐化作一个个光点，消散于整个遗迹之中。最后的光影消散的那一刻，若有若无的回响响彻在遗迹之中。
“若是再世，愿为凡人……”
若是成为一个凡人，便再也不会有家族的压迫和爷爷的期盼以及在母面前证明自己的渴望。就不会被力量与使命所裹挟，就不会再次做出艰难的选择。
只是她到底也没清楚，她的错从来都不是因为环境，而是源于那颗不曾清明的本心罢了。若是她固执己见，无论有没有成功都不后悔曾经想要杀死林澈，那么也许他还会高看她一眼，会有那所谓的报仇情绪。
千仞雪最后的残魂消散，作为曾经的神祇，即便是这迟暮时刻。却也分散出了部分力量，大部分进入了林澈身体，小部分进入了乐正宇体内。
可即便只有小部分，却也让乐正宇体内的魂力以及天使血脉得到了极大的增强。
只是现在的他还来不及高兴，因为信仰和价值观遭到了极大的冲击。他呆呆道：“天使神，怎么会？”
无论他搞没搞明白林澈和千仞雪的情况，可是天使神正义善良的形象却是在他心中泯灭。真正的天使神断然不会为了力量而杀人，可现在千仞雪表现出来的却又不是那么回事。
但偏偏她确实又是真正的天使神。
他像是有些不信，求证似的看向林澈，低声道：“天使神应该是...正义、善良、嫉恶如仇的化身，怎么会为了一己之利而向无辜之人挥剑。”
林澈顿了顿，他看了眼乐正宇的样子，并没有以亲历者的身份剥析千仞雪的善恶与是非多错，只是目光平静的道：“乐正宇，你所应该追求的到底是那个虚无缥缈的神明，还是自己的信仰？”
乐正宇愣住，他从未想过或者说搞清楚这一点，他把信仰与天使神一直结合在一起。可事实上这两者从来都不是统一的。
林澈继续说道：“初代天使神靠着正义的信仰成神，于是后代世人开始追奉起信仰。所以你应该思考的是，你追求的到底是像她一样成神或者是继承她的神祇之位，还只是为了自己的信仰。”
“若是前者，那么你的结局与她不会有区别。若是后者，那么你就是你自己心中真正的天使神。”
乐正宇像是还没反应过来，却又像是不可置信一样，指着自己，“我？天使神？”
林澈笑了笑，淡淡道：“只有心存正义与善良，每个人都是每个人心中的天使神。”
………
小世界一天，外界一年。
时间过得很快，一开始进入小世界的二十人已经陆陆续续出来了十八人，只余留两人未曾出来。
南方军团长，天使斗罗乐正恩亲自带人来此，等候他的孙儿。虽然他日理万机，能空出来的时间很少，可这种对自己孙子极为重要的场合他还是亲自来了。
“族长，估摸着这两天就出来了。”天使家族的管家算着时间，跟旁边的族长说道。
乐正恩点了点头，自语道：“一年时间，看来正宇收获颇丰啊。”
管家也是笑道：“少爷是家族未来的希望，天生福厚，必然得到天使神的庇佑。”
乐正恩摇了摇头，无奈笑道：“你就会说漂亮话。”
管家本还想说什么，可突然瞳孔睁大：“族长，少爷出来了！”
乐正宇先一步从小世界之中出来，他精神看起来很好，没有脸上多高兴，只是眼神格外清明。
他走到乐正恩身前，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爷爷。”
乐正恩打量着他，喃喃摇头：“成熟了？看来你的收获比我想象的要高很多。”
好歹作为历经沙场多年的老将，仅仅一眼，他便能感受出自家孙儿的改变。
以前的乐正宇虽然信仰坚定，可倨傲张狂，性子算是顽劣。如今看来倒是真的心境通明，多了几分成熟的色彩。这远比魂力的直接进步要重要的多。
就在乐正宇之后，林澈缓步而出，在不远处早有人来此等候。
林澈并没有停留，迅速离开，只是在路过乐正宇身边时，得到了这位昔日‘对手’的一句真心话，“谢谢。”
只是他的脚步未曾停留，来到远处那抹白衣绝世身影之旁。他早与雪帝约定好这两天来接他，因此后者一早就等待在这里。
执念已除，道心清明，加之最后吸收了千仞雪的神魂力量。林澈魂力等级足足提升到九十八级，前面几个于他而言极难跨越的境界十分轻松的突破。
“雪姐姐，走吧。”
只是刚准备与雪帝离开，只见身后的小世界猛然一震。迅速崩塌，不止是入口，整个小世界内部都在毁灭，这甚至影响到了这片主世界。
璀璨的金色光芒最后一次在小世界入口爆发，却不再是神圣温暖的感觉，而是充满了哀伤、悔恨、释然与最终告别的决绝。光芒中，仿佛有无数画面一闪而逝，却又什么都看不清楚。
可自始至终，林澈从未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