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8章 好日子到头了

吕芳躬身应是,从袖中取出一份奏折,双手呈上。

嘉靖接过,展开细读,眉头渐渐皱起。

“字倒是方正,可这字里行间...”

嘉靖冷笑一声。

“装腔作势!”

吕芳垂手而立,不敢接话。

嘉靖继续读着,高拱在陈情表中自称性格直率,少时读书不多,虽然后来中了进士,却深知自己性格的弊端。

在裕王府担任侍讲时,目睹严嵩父子恶行,多次与严世蕃冲突。

他认为朱翊钧的变法是大明中兴的关键,却被严党煽动缙绅百姓反对,导致变法受阻。

高拱承认自己用了些小手段对抗严党,但自称并非上智之人,只望皇上明察。

“动不动就泣血,这些大臣,一个个比戏子还会演。”

嘉靖将奏折扔在案上,眼中带着厌烦。

吕芳小心翼翼道。

“皇上,朱翊钧的遭遇确实...”

“朕知道你要说什么。”

嘉靖打断他。

“但高拱此人,朕也不能全信。”

殿内一时沉默,只有烛火偶尔爆出轻微的噼啪声。

嘉靖沉思片刻,忽然道。

“拟旨,让高拱暂代徐阶之位,实领内阁事务。至于严嵩...”

他嘴角微扬。

“让他先休息一阵子。”

吕芳心头一震,连忙应下。

“奴婢这就去办。”

当夜,吕芳在司礼监秉烛拟旨,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他深知这道旨意将掀起怎样的波澜,但皇命不可违。

与此同时,京城的气氛诡异地平静下来。

严府内,严世蕃正与几名心腹密议。

“老爷,宫里传出消息,皇上让高拱暂代徐阶...”

一名家仆低声禀报。

严世蕃眯起独眼,手指摩挲着酒杯。

“火候差不多了,让

“少爷,这是为何?我们不是...”

“你懂什么!”

严世蕃冷哼一声。

“皇上这是在下棋,我们得配合着走。”

家仆不敢多言,连忙退下安排。

严府后院,几名家丁悄然离开,消失在夜色中。

朱翊钧这两日过得颇为煎熬。

他在老道和李三面前夸下海口说有办法解决困境,可两天过去,仍是一筹莫展。

这日傍晚,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后回到家门口,却意外看见三个人影站在门前。

“吕先生?”

朱翊钧惊讶地认出其中一人正是吕坤,而另外两位中年书生模样的人却从未见过。

吕坤转身,脸上露出笑容。

“朱大人,这两位是...”

“何心隐。”

左边那位神采不凡的男子拱手道,声音清朗如泉。

“颜山农。”

右边清秀书生模样的男子也拱手示意。

朱翊钧心头一震,立刻深深一拜。

“原来是何先生、颜先生!若非二位出手相助,朱某早已...”

何心隐伸手虚扶。

“朱大人不必多礼。为民请命而遭极刑者,自古未有。公子变法,正是为民擘画大政,我等不过略尽绵力。”

朱翊钧连忙请三人入内。院中老槐树下,四人围石桌而坐。

朱翊钧亲自煮茶,水汽氤氲中,茶香四溢。

“朱大人。”

何心隐接过茶盏,目光如炬。

“有人指责你推行的是秦法,你如何看?”

朱翊钧苦笑。

“这正是我最头疼之处。世人只知秦法严苛,却不知...”

“却不知秦法若真不行,萧何为何沿用?”

何心隐接过话头,声音陡然提高。

“卫鞅若无恩于民,三秦之民何以翕然成治?”

颜山农点头附和。

“法无善恶,唯用者之心。为民之政,便是善政、仁政。”

朱翊钧眼中闪过光彩。

“先生此言,真乃振聋发聩!”

吕坤从怀中取出一卷纸,正是朱翊钧之前写的遗书。四人相视,忽然齐声大笑。

“若非二位先生相助,这遗书怕真要成我的墓志铭了。”

朱翊钧摇头感叹。

何心隐收敛笑容,正色道。

“朱大人,如今形势,你打算如何进退?”

朱翊钧沉吟片刻,觉得这二人与那些理学家截然不同,心思开阔,便决定坦诚相告。

“我想通过熟人找蓝神仙,给皇上捎一句话。”

“哦?”

何心隐挑眉。

“何话?”

“改弦更张。”

朱翊钧压低声音。

“以心学之名推动变法。我可以退居幕后,由张居正等人在前推动。”

何心隐与颜山农对视一眼,眼中皆有赞赏之色。

“妙计!”

何心隐拍案道。

“朱大人果然深谙权变之道。不过...”

他话锋一转。

“蓝道行此人,可靠否?”

朱翊钧微微皱眉。

“蓝神仙虽为方士,但在皇上面前颇有分量。最重要的是,他与严党不睦。”

颜山农轻抚茶杯。

“既如此,不妨一试。不过朱大人需做好两手准备。”

“大人,恕我直言,如今局势已是水火不容,变法几无余地。”

何心隐捋着长须,眼中带着忧虑的光芒。

“心学内部门派林立,连理学与心学的界限都已模糊不清。老夫近年改谈仁学,却仍感寸步难行。”

朱翊钧端坐在主位上。

这位年轻人眉宇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他抬眼望向何心隐。

“何先生的意思是?”

“退隐。”

何心隐斩钉截铁地说。

“待天下不可收拾之时,再图复兴大道。”

一旁的颜山农也点头附和。

“严党势盛,天下缙绅颠倒黑白,目的就是阻止变法。假道伐虢非上策,不如暂避锋芒。”

烛火”啪”地爆出一个灯花,朱翊钧的眸子在火光映照下忽明忽暗。

他沉默良久,忽然轻笑一声。

“二位先生是要我当逃兵?”

“大人!”

何心隐急道。

“此乃韬光养晦之计!”

朱翊钧站起身,负手踱至窗前。

窗外雨丝渐密,打在青石板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他背对着众人,声音低沉却坚定。

“代价太大,我不能放弃。”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

“这场斗争必须分出胜负,和稀泥解决不了问题!”

屋内一时寂静,只听得雨声渐大。

吕坤轻咳一声打破沉默。

“大人有何高见?”

朱翊钧走回桌前,手指蘸了茶水在桌面上画了一个圈。

“要打破僵局,必须从对方弱点入手。”

他想起在宣大对抗俺答时的情景,眼中带着锐利。

“只有迎头而上,才能震慑对方。”

“高拱。”

他手指重重一点,水渍四溅。

“他是严党和缙绅的中军,只要击垮他,整个阵营就会瓦解。”

何心隐与颜山农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

颜山农皱眉道。

“高拱深得皇上信任,如何撼动?”

朱翊钧嘴角微扬。

“是人就有弱点。”

他转向吕坤。

“吕先生方才说,何先生与蓝神仙是挚友?”

吕坤点头。

“正是。何先生此次来京,本是为了托蓝神仙向皇上求情,赦免江南乱民。”

朱翊钧眼中精光一闪。

“妙极!”

他快步走到何心隐面前。

“何先生,可否在托蓝神仙带话时,捎上一句高拱为相不吉?”

何心隐一愣,眉头紧锁。

“大人这是何意?”

朱翊钧压低声音。

“蓝神仙深受父皇信任,若他进言高拱不吉,父皇必会三思。”

他眼中带着算计的光芒。

“高拱与殷正茂之间必有密信往来,若能拿到这些信件并公之于众...”

“高拱信用将破产!”

颜山农突然接话,眼中闪过明悟之色。

“正是!”

朱翊钧击掌道。

“严党和缙绅支持高拱,若他被揭穿,他们将哑口无言。”

何心隐仍有些迟疑。

“可密信如何取得?高拱行事谨慎...”

朱翊钧胸有成竹。

“殷正茂近日入京,就住在城西别院。我已有安排。”

他眼中带着狠厉。

“只要父皇弃用高拱,转而任命徐阶为下任首辅,严党必受重挫。”

雨声渐急,雷声隐隐。烛火被风吹得摇曳不定,在众人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

吕坤忽然开口。

“若徐阶和张居正能趁机拿下殷正茂...”

“变法就有转机!”

朱翊钧斩钉截铁地说。

“只要拿到密信,这一切都有可能!”

何心隐长叹一声,捋须的手微微颤抖。

“大人此计...确实可行。”

他苦笑道。

“老夫虽自诩聪明,却未想到这一层。”

颜山农也点头。

“虽险,却是一线生机。”

朱翊钧环视三人,声音坚定。

“我有把握明日午时前拿到密信。”

“这么快?”

吕坤惊讶道。

朱翊钧神秘一笑。

“殷正茂身边有我的人。”

他顿了顿。

“只是需要何先生配合,确保蓝神仙那边...”

何心隐沉吟片刻,终于点头。

“老夫明日一早就去见蓝道行。”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朱翊钧坚毅的侧脸。

“大人。”

颜山农忽然忧心忡忡地问。

“若计划失败...”

朱翊钧目光如炬。

“那就玉石俱焚。”

他声音低沉。

“但我不会失败。”

雨势更大了,敲打在屋顶瓦片上,如同战鼓擂动。

四人围坐桌前,烛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显得格外高大。

何心隐忽然笑道。

“老夫一生讲学,没想到晚年还要参与这等权谋之事。”

朱翊钧正色道。

“为天下计,不得已而为之。”

“大人。”

吕坤犹豫道。

“若高拱倒台,徐阶上位,他真会支持变法吗?”

朱翊钧眼中带着复杂。

“徐阶老谋深算,但他明白,不变法,大明将亡。”

他站起身。

“况且,张居正会推动他。”

何心隐忽然压低声音。

“蓝道行虽与我交好,但他毕竟是方士,未必可靠...”

朱翊钧冷笑。

“方士最信什么?”

不等回答,他继续道。

“信命。我会让他相信,高拱在位,对他不利。”

颜山农恍然大悟。

“大人是要...”

“制造一些征兆。”

朱翊钧意味深长地说。

“蓝神仙会很乐意转达天意的。”

夜更深了,雨声渐歇。四人又密议良久,直到东方微白。

临别时,何心隐拉住朱翊钧的袖子。

“大人,此事凶险,务必小心。”

朱翊钧点头。

“先生放心。”

朱翊钧站在高拱府邸外的老柳树下,抬头望着那堵不算高的围墙。

耕读传世四个大字在黑暗中若隐若现,朱翊钧嘴角勾起冷笑。

“装模作样。”

他活动了下手腕,抓住粗糙的树干,三两下便攀了上去。

墙头积了一层薄雪,踩上去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朱翊钧屏住呼吸,俯身观察府内情况。

“果然如传闻一般简陋。”

他心中暗道。

府内一片漆黑,只有伙房旁的柴房透出微弱的灯光,隐约能听到老妇人的咳嗽声。

大门旁的窝棚里,看门老头鼾声如雷。

朱翊钧轻巧地翻过墙头,落地时几乎没有发出声响。

“高拱啊高拱,你装清廉装得连条看门狗都不养,倒是便宜了我。”

朱翊钧心中暗讽,借着阴影的掩护,向西北角的书房摸去。

寒风掠过枯枝,发出”呜呜的声响,掩盖了他的脚步声。

朱翊钧来到书房窗外,听到里面传来均匀的鼾声。

“睡得倒香。”

他轻蔑地想,试着推了推窗户,发现竟然没锁。

“连窗户都不锁,真是自信过头了。”

朱翊钧无声地翻入室内,落地时脚尖先着地。

高拱睡在里间的榻上,鼾声依旧。

朱翊钧的目光迅速锁定在案桌下的三个抽屉上。

“上锁的那个...”

他眼中带着精光,从袖中掏出一根细铁丝,蹲下身来。

铁丝在锁孔中轻轻搅动,朱翊钧的耳朵几乎贴在抽屉上,听着内部机关的变化。

不到十个呼吸的时间,随着咔嗒一声轻响,锁应声而开。

“比想象中容易。”

朱翊钧心中暗喜,小心翼翼地拉开抽屉。

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几封信件、两本手稿和一份奏疏。

朱翊钧迅速翻阅,借着微弱的光线,他看到信纸上殷正茂的署名和杀民变法几个刺目的字眼。

“果然如此!”

朱翊钧心跳加速,迅速将这些文件塞入怀中。

他正要合上抽屉,突然听到里间传来翻身的声音。

朱翊钧立刻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高拱的鼾声停顿了片刻,又继续响起。

朱翊钧这才松了口气,轻轻合上抽屉,原路退出书房。

翻出围墙后,朱翊钧一路小跑,直到确认安全,才停下来喘了口气。

他摸了摸怀中的文件,眼中带着兴奋的光芒。

“高拱,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天色微明时,朱翊钧已经站在京城最负盛名的文华斋门前。

他用力拍打门板,惊醒了里面的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