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南行
当一队魔族骑兵沿城墙从西边杀过来时，娜塔莉亚才第一次近距离地接触到这个对人类威胁最大的种族，如果忽略去年她亲自让人送进皇宫的那些魔族尸体的话。
而当她看清风雪中袭来的魔族骑兵的规模，娜塔莉亚明白，今天要变成尸体的人或许会是她了。
“敌袭——”
她依然迅速拔出佩剑，放声怒喝，“所有人，立即迎战！”
战斗一触即发，双方的鲜血很快便染红营地内外的积雪。
“殿下，我得……我得离开……我没有战斗能力……我得离开了。”
“我明白，我不会让你留下。”
娜塔莉亚没有阻拦翼人信使的离去，“带着我的口信离开，把这边的所有情况都传递出去。”
“我会的，殿下，我会的……”
“路上要小心魔族的弓手。出发吧！”
目送翼人信使飞上天空，娜塔莉亚又看向营地外的战斗。
魔族骑兵身下的雪羊跳跃力竟然如此惊人，轻而易举地便跳过了营地外的拒马。而在以往，雪羊对黑冰长城的驻军而言，更像是一种可遇而不可求的美味。
其中一个骑兵似乎注意到了她的特殊，接连突破路上的十几个人类战士，朝她奔来，手中巨槌每次挥舞，都有一名战士倒下。
娜塔莉亚冷冷望着他，握着佩剑的手却不由得颤抖起来——她个人几乎没有什么武力，别说骑兵，只是一个普通魔族战士都能轻松杀死她。
而就在魔族骑兵快冲到她面前时，旁边又一匹马冲过来，大剑横扫，直接将魔族骑兵连人带巨槌斩于马下。
“殿下，请您立即离开这里！”
霜风城的精锐骑士一击得手，止住冲势，又迅速调头回到娜塔莉亚面前，“西面失守，这边已经守不住了！”
“……”
娜塔莉亚咬着牙浑身颤抖，她不甘心。
“请您立刻突围！”
骑士又喊了一声，接着再度冲回战斗的中心，与其他魔族骑兵厮杀起来。
“殿下，请您现在就立即离开这里。”圣女留给她的几名亲卫也开始劝说，“否则就来不及了。”
“殿下，快走！”不远处的一名长城守军大喊。
“我们给您殿后！”另一人满脸是血地喊着，随后便冲向一名倒地的魔族骑士。
“快走啊！”越来越多人劝她立即离开。
“……”
流淌而出的眼泪在脸上冻结，娜塔莉亚没有再坚持，骑上亲卫们拉来的马，最后凝望一眼自己坚守一年多的守军营地，向南奔去。
几名护院骑士紧随其后，而从霜风城赶来的精锐骑士见状，立即打马上前，拼死拦住试图追赶的魔族骑兵，为他们争取逃跑的时间。
娜塔莉亚一边往前跑，一边回头望着。
刀来剑往，厮杀仍在继续，不断有魔族骑兵倒下，也不断有守军战士洒下一地鲜红。
他们还有不少人……
还有很多刚送到的粮食……
海湾冻结需要时间，而他们一直积极备战，至少还能将试图跨海的魔族再拖住半个月左右……
只要没有其他来源的敌人，他们就能坚持下去。
可西边偏偏失守了，甚至一点消息都没有。
娜塔莉亚到现在都不清楚长城的另一头究竟是如何沦陷的。
很快，身后的营地便被风雪遮掩，看不见了。
守军们说不定能抵挡住这次进攻，娜塔莉亚在心里祈祷。
那些战士应该不会全军覆没……城墙上还有不少法师和牧师呢，他们加入战斗的话，一定能击退那些魔族骑兵的。
娜塔莉亚忽然后悔就这么抛下他们离开，身下马匹的速度也随之变慢。
可几名护院骑士立即察觉到了她的想法，将她包围在中间。
“殿下，您不能回去。无论他们守不守得住这次进攻，您回去都没有意义，那些只是魔族先遣军。”
“……”
“而且从霜风城北上的军队已经全军覆没，很难保证他们遭遇的那些魔族不会派出一部分兵力北上，彻底消灭东瞭望塔营地的守军。”
“以长城为依仗，我们还能再坚持一段时间……”身旁几匹马胁迫着，娜塔莉亚不得不提起速度。
“战斗进行到现在这种程度，结果已经与殿下没有关系了。”为首的骑士说道，“他们或许会在今天全部血战而亡，或许还能再坚持几天，但这都与长公主殿下没有关系。您现在要做的是回到卢蒂亚，在另一片更大的战场上面对魔族……圣女殿下有过交待，即便将您打晕，我们也得把您活着送回卢蒂亚。”
娜塔莉亚最后一次回头，在脸上用力抹了一下。
“我明白……我都明白。”
几人继续往南逃亡，而那位骑士对魔族动向的猜测，在半天后不幸地得到了印证。
一阵密集的脚步声穿透风雪，从大道前方传来，几人赶紧离开大道，钻进风雪里。
然而没能跑得太远，他们便看见一支魔族部队冲出了大道另一头的风雪。
相对地，对方也同时看到了他们。
“……”
遥遥对望一眼，十几个魔族步兵似乎得到指令，立即朝他们狂奔而来。
“跑！”为首的骑士长大喝一声，带着几人继续往远离大道的方向疾驰。
雪地不利行走，但四条腿终究还是跑得比两条腿更快些，背对着风雪不知道跑了多久，娜塔莉亚感觉脸上都快被割出无数道口子了，再回过头，身后除了两名骑士，什么也看不见。
“应该甩开它们了。”
骑士长放慢速度，点了下头，但面色依然凝重。
“只要我们的目标是返回卢蒂亚，这一路就免不了再碰到魔族的大军。”
娜塔莉亚明白，他们刚才能摆脱那些魔族士兵，无非是因为他们骑着马，如果撞上的是魔族骑兵，恐怕想摆脱就难了。
“殿下，我记得前面有个海港小镇。如果魔族并未占据那里，我们可以在那里补充一点食物。”骑士长说道。
“好。”娜塔莉亚点点头。
骑士长又说道：“为了殿下的安全考虑，我建议接下来我们往东，避开顺着英雄大道南下的魔族大军，绕道返回卢蒂亚。”
“……”
娜塔莉亚面容苦涩。
英雄王为驰援和掌控整个帝国而修建的英雄大道，如今却成了魔族急行军突袭卢蒂亚的通畅坦途，她这位英雄王的后裔反而不能利用它立即赶回去。
“英雄大道就是回去最快的路。如果绕道，等我们赶回卢蒂亚，恐怕那边也已经被魔族大军包围起来了。”
“殿下说得没错，可是我们必须为您的安全考虑。”骑士长说道。
娜塔莉亚一时不语，在脑海里回想着北境的地图，试图寻找捷径。
又骑行片刻，他们来到那座渔港小镇。
娜塔莉亚没来过这边，但对这里仍有一点印象：有个黑冰长城的守军曾听说这里出现过一个暗精灵少女，出于职业本能，他将这件事上报给队长，最后上报到她这边。
彼时她刚来到黑冰长城没两个月，正让人加强盘查，试图拦住那位从卢蒂亚一路逃过来的魔族公主，虽然这件事后来也不了了之了。
风雪在小镇上刮着，外面看不见一个人。
几名骑士将娜塔莉亚护在中间，骑马进入小镇，警惕地张望了一会儿，直到看见从窗口里窥探他们的小镇居民，才稍微放松一点。
“殿下，您不要下马。”
骑士长交待了一句，又跟几名骑士同伴互相点了下头，自己过去敲门。
门很快打开，但没有完全打开，只露出一点缝，屋主整个人都包裹在衣服里，也只露出眼睛，警惕地询问他们来干什么。
骑士长表示他们想买一点食物。
“……买？你们愿意掏钱？”
“当然。”
骑士长回身从马背的挂包里掏出一把银币，屋主接过，在手上掂了掂，又看了看他以及外面的几人，“只能你一个人进来。”
“我们只需要一些能带走的干粮……”骑士长说着，忽然在风雪声中听见一点异样的动静，倏地扭头，却见旁边几间屋子里同时冲出十几个魔族战士。
他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声音则猛地提起：“战斗！”
留在马上的几名骑士也立即反应过来，同时举起长剑，金光涌现，将几人笼罩其中，同样受到照耀的娜塔莉亚，只觉得身体突然充满力量。
这边，几名骑士跳下马与魔族厮杀起来，另一边，骑士长也拔出剑，而面前屋子的门忽然拉开，那个屋主拿着刀冲了出来。
见对方目标是自己，骑士长一剑砍向他的脖子，飞出去的脑袋失去遮掩，抖落出一头银发。
“亚兰人……”
而屋子里躲着的并不只是他一个人，藏在这边的四五个魔族，也跟着一涌而出。
“哈！”
骑士长双手握剑，怒喝一声，猛地一记横扫，剑身涌出一道半月弧光，将冲上来的魔族全部击退。
“保护好殿下……”
骑士长扭头大声提醒同伴，然而看见从其他房屋涌出的更多魔族战士，他便立即改了主意，一个后跳回到娜塔莉亚马前，拉着马绳调转马头，然后在马屁股上猛地一拍。
“殿下快逃，不要停下！”
马匹受惊奔出，娜塔莉亚只能低伏下身体，紧紧抱着马，又回头张望。
几个魔族朝她追了过来，骑士长身涌金光，以更快的速度追赶上去，一剑砍翻一个，将它们全部解决。
“殿下只管南下，不要回头！”
骑士长一边杀一边喊着，疾驰的快马上，娜塔莉亚的双眼很快变得模糊。
“快跑，快跑！”
金光血光一同涌现，又都掩没于永恒的风雪里。
“耶拉在上——”
“拦住它们！”
“杀！”
很快，她只听得见风雪呼啸的声音了。
“啊——”娜塔莉亚趴在飞奔的马背上，在止不住的颤抖中嘶吼着，绝望，恐惧，而又愤怒。
她必须要活下去。
她必须要回到卢蒂亚。
她必须要消灭大陆上的所有魔族。
娜塔莉亚重新坐直身体，紧握住马绳。
她必须要将帝国乃至人类的命运，全都掌握在自己手里。
从北方吹来的风雪，在背后推着她不断往前，娜塔莉亚一刻不停地策马狂奔，直到夜幕降临，而她身下的马也逐渐减速，再也跑不动了。
“……”
娜塔莉亚下马，抓了一把雪，塞进嘴里，然后牵着马，在雪夜里徒步前进。
寒冷渗透，双腿很快失去知觉，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是一步深一步浅，一步步往前。
而与寒冷同时缠绕着的，还有越来越明显的饥饿，她差不多一天没吃东西了。
娜塔莉亚不止一次地摸向腰间的佩剑，更不止一次地回头望向牵着的马，强烈的饥饿与理智轮流替她作主。
“杀了马就真的离不开这片冰天雪地了。”她将内心念头说出口来提醒自己，更何况她还不一定有杀马的能力。
马要是受惊跑了，才是她最绝望的时候。
又走了好一会儿，娜塔莉亚重新爬上马背，趴了下来，压迫着腹部，抚摸马的脑袋。
“往前走吧，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她实在没有力气了，感觉到身上的热量正在快速流失。
马在雪地上小跑起来，只比她蹒跚的脚步稍快一些。
在不断的摇晃与颠簸中，娜塔莉亚意识越来越沉。渐渐地，她感觉不到饥饿，也感觉不到寒冷了，更没听见身侧不远处急促奔过的马蹄。
不知道过了多久，朦朦胧胧中，她感觉身体重新变得温暖起来。
伴随着的，则是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
这到底是什么味道……
昏睡中的娜塔莉亚越是在意和思考，意识也就越发清醒。
这一年来，她很少有回顾过去的机会，唯独此刻例外。她在记忆里不断寻找着这股难以形容又觉得熟悉的味道的来源，直到某一刻，她回溯到十六岁那年的冬天，皇室出游，来到诺斯利亚不算太靠北的某个小镇，而那里的特色……
是温泉。
是温泉的味道。
娜塔莉亚找到答案，也跟着醒了过来，发现天已经亮了，自己仍趴在马身上，而马肚子下是个不断喷着白雾的洞口，她闻到的所有硫磺味以及感受到的热量，都是从洞口里喷涌出来的。
……地下温泉？
娜塔莉亚抬起视线，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一个小镇附近。
联想到在上一个小镇的遭遇，她立即警惕起来，翻身下马，落地时却没站住，重重摔在地上。
“……”
一天一夜没进食，她的体力几乎已经耗尽了。
浑身剧痛，娜塔莉亚躺了一会儿，爬起身来，才发现不远处正有人望着自己。
没过一会儿，那人身后又出现一道身影，看了看她，两人又一起回屋子里了。
她继续观察了片刻，小镇里不时有人出门进门，看样子魔族尚未侵占此处。
她这才放心地进入小镇，找到一家像是酒馆的地方，要了些食物。
“饿得不轻啊。”见她狼吞虎咽，酒馆老板嘀咕一声，“你是从北边过来的？听说那边已经跟魔族打起来了。”
然后他就看到她忽然开始流泪。
酒馆老板不说话了，倒了一小杯烈酒给她，他这里只有这种酒。
吃得差不多了，娜塔莉亚摘下手上的一枚红玛瑙戒指，“我没有钱，用这个抵吧，再给我准备一点可以带走的干粮。”
老板接过戒指，用手指擦了两下，顿时双眼放光。
“没问题。绝对不让你吃亏。”
酒馆老板准备了一大袋干粮给她，既有鱼干肉干，也有小麦做的干饼。
而他出来时，发现那位慷慨女客正盯着他拴在外面的马。
“这得加钱。”酒馆老板立即说道，“虽然是别人捡来卖给我的，但我也喂了它大半年了，平时进城都是骑它呢，能跑得很。”
“我用我的马跟你换。”娜塔莉亚将自己骑来的战马拉过来，“加上那枚戒指，你不会吃亏。”
酒馆老板在两匹马上回来比较了几眼，“你的马有毛病？”
“没有，只是跑了一天，已经没了体力，我要抓紧时间继续赶路。”
他摸了摸那匹膘肥体壮的战马，也看不出毛病，想了一下，还是答应下来，“那好吧。”
将干粮装到马背的挂包里，娜塔莉亚试骑了一圈，十分满意，只是不太明白这里为什么会有一匹卢蒂亚都不太容易买到的里尔战马。
她又回到酒馆前，提醒道：“魔族已经南下，让小镇上的人想办法避难吧。”
酒馆老板一怔，而她挥动马绳，不再停留，又冲进风雪里。
娜塔莉亚继续南下，孤身一人，为了避开英雄大道上的魔族大军，她不得不绕行。
返回卢蒂亚的路程变得更加遥远，尤其她远离大道，偶尔还会迷路，所幸身下的里尔战马耐力惊人，无论多艰险的情况，最终都又带着她成功脱离。
而十几天后，靠着沿途村庄小镇乃至修道院的接济，她终于离开诺斯利亚，赶到卢蒂亚北方燃烧的关隘前。
“……”
血流遍地，到处都是残破尸体，基本都属于魔族。
然而，胜利不属于损失更小的一方，这里已经失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