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梭哈是一种智慧
在总督府巨大房间的巨大床上醒来，埃里克恍惚之间，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圣女修道院的圣女精舍。
但他很快清醒过来，因为他在圣女精舍内的房间并没有这么奢华，更主要的观感是神圣。
他一起身，稍微发出一点动静，总督府的侍女便进入房间，服侍他穿衣穿袜。
埃里克没有拒绝这样的服务，因为他今天得去见那些贵族，得穿得郑重一些——至少看起来要像个圣女，而不是个二十不到就有十来年战斗经验的冒险者或雇佣兵。
总督府比他预想得还要大得多，初来乍到，他稍微看了几个房间，便选了个顺眼的住下，没有太多探索的欲望，而艾琳兴致十足，拉着伊莉丝和莫莉不知道睡到了哪里。
埃里克起床后也没见到她们，倒是在餐厅见到了娜塔莉亚，她也穿着一身华贵的礼服。
彼此见面后，先是互相行了一礼。
“我似乎没怎么见到过娜塔莉亚殿下穿得这么庄重的样子。”
“我才是头一回见到殿下看起来像是真正的圣女。”
两人对望，又同时露出笑容。
埃里克在餐桌旁坐下，“我估计今天最多只能拜访两三个人。”
娜塔莉亚露出思索的神情，“效率不是问题，我不介意在这里多停留几天，只担心面对面的恳请也只能得到与书信往来一样的敷衍。”
“我们在卢蒂亚的坚守已经证明魔族并非不可阻挡，而古拉迪亚的大军也能保证他们的投入不会石沉大海。”
埃里克目光坚定地看着她，“用一体沉沦的毁灭来恐吓，用真实的利益来捆绑，只要他们对自身财富权势的在意程度稍微超过一点对魔族的恐惧，就有说服他们的机会。”
娜塔莉亚也看着他，缓缓点了下头，接着露出微笑：
“殿下离开卢蒂亚之前，还说自己更能发挥作用的地方是战场，你不是已经完全想好了要如何对付那些贵族了吗。”
埃里克耸肩，将注意力转移到面前的丰盛早餐上。
“方法是一回事，具体执行又是另一回事，真让我去说服那些人，恐怕一谈崩就会把剑架到对方脖子上。”
娜塔莉亚皱眉，但脸上依然带着笑容，“殿下……”
“反正就按说好的来。你来说服他们，我给你当副手。”埃里克说道。
娜塔莉亚轻轻点头。
两人继续用着早餐，又过了一会儿，艾琳打着呵欠来到餐厅。
“早啊，埃里克，大长公主。”
埃里克看了眼她过来的方向，“你昨天晚上睡哪里了？”
“最右边的一个房间，那个房间的窗户很大，可以看到外面。伊莉丝和莫莉好像睡在我旁边的房间了。”艾琳说道。
“你看起来还没睡够。”
“嗯……昨晚睡觉之前，去总督府的图书室看了看，这里的藏书可真不少呢。”
埃里克懒得在意，“这几天你可以一直在里面待着。”
艾琳点头，接着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去见那些贵族？”
“吃完就去了。”
用过早餐，在一队教会骑士和总督府护卫开道护送之下，埃里克和娜塔莉亚离开总督府，分别坐上马车，首先拜访一位从卢蒂亚逃离至此的贵族，坦普尔侯爵。
德兰帝国的贵族，主要有两种类型。
一种是基明诺家族这类因开国战功或其他功勋而拥有自己封地的传统贵族，土地就是他们权力与财富的来源，名义上需要向皇帝提供军事支持；
另一种则是在大城市主要是卢蒂亚，通过自身积累的财富，或是担任某种官职，继而获得影响力，再得到贵族地位的新兴城市贵族，比如索菲的家族，又比如他们今天要拜访的坦普尔侯爵。
两者的权力来源相差甚大，但生活方式早已逐渐趋于统一。
传统贵族会为追求更多权力与财富，选择来到大城市如卢蒂亚居住，新兴城市贵族也会通过在乡下购买土地、与传统贵族联姻等方式，获得自己的领地。近一两百年来，这种趋势更是明显。
而像坦普尔侯爵这种一开战就往另一个大城市逃跑，而不是逃回自己领地的贵族，便属于新兴贵族中的年轻家族了——他们还没来得及拥有自己的土地。
但他拥有的财富，却并不在少数。
埃里克对他不熟，但娜塔莉亚告诉他，坦普尔侯爵经过多年打拼，拥有卢蒂亚几乎一半以上的香料店铺。
“那他应该是魔族刚南下就往外逃跑的那一批贵族了，带着全身家当，马车能从城门排到郊外的那一种。”
两人下了马车又走到一起，在进入坦普尔侯爵的府邸之前低声交谈着。
“或许没那么多……不过也不会太少。”
娜塔莉亚因他玩笑的话语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弯起，“我跟他的女儿还算熟悉，也不知道今天过后，坦普尔侯爵会不会后悔当初让女儿有意无意地向我袒露家族的实力。”
“为了更进一步？”埃里克问。
“为了更进一步。”娜塔莉亚点头，“皇室虽然衰微，但在卢蒂亚还是能给他们极大支持的。”
有财的要钱粮，有地的求兵援，这就是两人面对不同类型贵族的首要策略。
来到坦普尔侯爵逃到希斯城后购置的府邸，侯爵本人已经率家人在门外等候，见到大长公主和圣女，分别郑重地行礼。
“娜塔莉亚殿下，我们已经一年多没见了，您实在消瘦了不少……圣女殿下，去年退魔纪念日期间您来到卢蒂亚时，我们曾在西郊外的会场见过一面，您还有印象吗……您还记得？太荣幸了。”
简单问候几句，侯爵请两人进入府邸。
路上，娜塔莉亚跟侯爵的女儿又交谈了几句，虽然后者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往另一边的圣女殿下脸上飘移。
“你们从卢蒂亚过来，没遇到什么麻烦吧。”
“殿下不知道魔族入侵的消息刚传来的时候，有多少人想离开卢蒂亚……殿下从那边到这里用了多久，半个月？我们用了足足……四天？……全程骑马过来的吗……总而言之，我们用了一个多月，才赶到这边。”
侯爵女儿又瞥了眼埃里克，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一路翻山越岭的，深怕被魔族追上，在路上就丢了十几马车的财物，到了这边，买下这座房子，又几乎花光剩下的家财……”
“——那你们家族要完蛋了。”
埃里克突然开口，“我听大长公主殿下说，坦普尔侯爵是以香料生意发家的，在离开卢蒂亚之前，更是几乎完全掌控卢蒂亚的香料生意。”
“是做香料生意的……不过规模倒也没那么大……”侯爵女儿低声说道，目光不住地瞥向走在前面置若罔闻的父亲。
“可魔族不爱香料。它们不会照顾你们的生意，而等它们占据帝国乃至整片大陆，黑暗时代再度降临，坦普尔小姐觉得那时候还有人有心情购买你们的香料吗？”
坦普尔小姐看着他，脸色又红又白的。
“圣女殿下对局势太悲观了。”
娜塔莉亚在此时开口，“且不说埃德加公爵与孟非斯总督已经在卢蒂亚拦住了魔族，您在卢蒂亚坚守两个月，不是已经注意到魔族其实没那么难对付吗？光是死在殿下手中的魔族，没有一千，也有七八百了吧。”
埃里克叹了口气。
“如果各地的支援能早一步到位，别说卢蒂亚了，黑冰长城都不会沦陷。”
走在最前面的坦普尔侯爵不停地翻白眼。
他完全清楚这两个人的来意，更明白他们这些话是说给谁听的——一个拿未来局势来恐吓他，一个又以现状加以抚慰，就是在等着他掏钱呐！
但他却又不得不承认，他们说得并非没有道理。
等人类帝国乃至整个人类的统治完蛋了，魔族当道，谁还来做他的香料生意？
而按翼人每天从卢蒂亚那边传递回来的消息来看，魔族真的没有他想象得那么可怕——至少是能阻挡住的。
可他现在的投资，未来真的能获得回报吗？
这俩殿下都不是善茬。
一个能在黑冰长城那样的苦寒之地坚守一年多，亲身抵抗魔族入侵，另一个更是亲手射杀了皇帝，现在他更响亮的名号都不是圣女，而是“弑君者”了……
一行人很快来到府邸内巨大的会客厅里。
“看得出来，坦普尔侯爵买下这座府邸确实得花不少钱。”埃里克打量着四处的装饰，诚心地夸了一句。
侯爵女儿看了看他，又看向父亲，脸上一红。
“当投资能预见回报时，我通常会选择全力以赴，这也是我们坦普尔家族起家的根源。”坦普尔侯爵说道，意有所指，随即便请两位殿下落座。
“嗯。”埃里克随口应了一声，仍在张望，“梭哈是一种智慧。”
“……梭哈？”坦普尔侯爵茫然。
埃里克回过神，抹了把汗。
“不要在意……我的意思是，坦普尔家族的智慧确有独到之处，而坦普尔侯爵如果能在眼下的乱世中仍然坚持这一点，必然能将整个家族带到更高的高度。”
坦普尔侯爵缓缓点头，“所以在做出投资之前，我必须得保证我的投资确实能在未来得到可观的收益。”
“那我还挺羡慕侯爵的。”娜塔莉亚忽然说道。
坦普尔侯爵看向她，“殿下羡慕我？”
“我羡慕侯爵自信的心态。”
坦普尔侯爵更加不解。
“现在这个世道，比起未来的巨大收益，我更希望自己辛苦打拼得来的资产能保存下来。”
娜塔莉亚看着他，“就比如侯爵这栋府邸，如果是我得到了，我只希望它能完整地传承到我的子孙手上，而不是明天就被魔族占据，更不敢奢求它在未来还能升值，卖出一个高价了。”
坦普尔侯爵听明白了，她这是在委婉地提醒他不该奢求太多，灭亡的危机近在眼前，能守住当下的资产就该满足了。
无形的谈判已经开始了。
“殿下多虑了，当我离危险足够远，风险自然就小了。”侯爵说道，端起面前装着红茶的茶杯，喝了一口，放下后从桌沿往中间推了推，远离坠落的风险。
“希斯城离得还不够远的话，我可以继续南迁，到雷恩塔尼，库斯，乃至科加诺或多恩，总有我和家族的安身之处。”
娜塔莉亚笑了笑，随即也饮了口红茶，脸上露出几分怀念。
“这种品质的红茶，我已经一年多没喝到了……殿下也尝尝吧。”
埃里克端起红茶喝了一口，尽管喝得不算多，也能感受其品质，“嗯，真不错。殿下喜欢的话，我回头送你一些。”
娜塔莉亚目光明亮，脸上的笑容变得更真挚了些，“在卢蒂亚之外的地方恐怕不好买。”
“那是之前了。”埃里克往后一靠，“卢蒂亚的贵族都跑光了，上好的红茶也不会再往那边运了，我想坦普尔侯爵的这些红茶也不是特地从卢蒂亚带来的，毕竟路上都丢了十几车财物了。”
“……”
坦普尔老脸微红，“圣女殿下说的是，这些红茶在希斯城就能买到。您也不必费心，既然大长公主殿下喜欢这种红茶，我让人准备一些，送到您的马车上。”
娜塔莉亚微笑着道谢。
“感谢侯爵的慷慨，不过有件事我仍然要提醒您，眼下离卢蒂亚越远确实越安全，可当魔族被打退，卢蒂亚重建之时，您回来的速度恐怕也比不上其他离得近的贵族。”
坦普尔脸上笑容微凝。
“就像几百年前英雄王建立德兰帝国时一样。”
埃里克也开口了，“跑得快的，比如我的先祖，就成了公爵，跑得慢的，唔……对了，坦普尔侯爵，您的祖上是什么爵位？”
“……我祖上不过是在英雄王拯救下侥幸得以存活的平民而已。”
“哦。”埃里克喝茶。
娜塔莉亚也不再提别的事情，也继续喝茶，然后小声地跟埃里克聊起在北境一起喝过的那种紫叶刺藤的叶片。
“殿下难道喜欢上那种口味了？”
“那倒没有……不过偶尔也会怀念那种特殊茶叶带来的提神效果。最近总觉得睡不醒……”
“殿下只是太累了。您不该操心那么多事情，我们现在已经离开卢蒂亚了……您有空的话，我可以为您施展一些宁心静神的神术。”
“真的吗？那我很期待……”
在两人的眼神都快吻到一起时，对面被冷落的坦普尔侯爵，尴尬又无奈地开口了。
“殿下，我们别再绕弯子了，您想让我怎么做？战争结束后，您能回报我什么？”
娜塔莉亚第一反应是有些恼怒他的打扰。
但她很快清醒过来，而埃里克也在只有她注意到的瞬间对她挑了挑眉，表示老头上钩，这场谈判的第一阶段已经结束，该进入更加直白的谈条件阶段了。
她深吸一口气，露出笑容。
“那我们就先从目前卢蒂亚的战事说起吧。”
接下来就是娜塔莉亚的回合了，谈条件基本轮不上埃里克插嘴，因为娜塔莉亚许诺的都是未来那个新生帝国的官职、产业乃至领土，他也没有权力开口。
于是，埃里克接下来的事情就只剩下喝茶。
府邸的侍女又送来一些烘烤而成的茶点，埃里克尝了几块，感觉味道不错，边吃边喝，很快吃了大半盘下去。
不管今天谈判的结果怎么样，他是吃够了……
谈判结束已是中午，娜塔莉亚与坦普尔侯爵都十分疲倦，但都松了口气。
侯爵愿意支持卢蒂亚前线一大笔金币，而这笔钱会转化为实际的粮食、武器乃至生铁等物资，运往前线，大长公主许诺一个具有实权的宫廷官职，以及一片并不算小的领地。
当然，只有口头的承诺无法让侯爵完全信服，在圣女的见证下，双方签订了一份契约。
“我在府内准备了午宴，请两位殿下用过午餐再走吧。”
两人也没有拒绝，而见埃里克一上午又吃又喝，中午仍然吃下去不少，娜塔莉亚有些惊叹他的食量。
“我还在长身体的年纪，殿下。”
“我跟你差不了几岁……”
饭后，两人婉拒了坦普尔侯爵让他们留下来喝下午茶的邀请，直白地表示，之后还有一位贵族要见。
“殿下真是……辛苦您了。”
“勠力同心，方能击退魔族。”
在坐上马车，赶往另一位贵族府邸的路上，埃里克得到翼人传来的消息。
经过翼人之间的多方打听，他们在古拉迪亚的某个小镇得到了逃难的霍恩家族的消息，老霍恩伯爵在途中病故，而其他人除了受到些惊吓，没什么大碍。
“我知道了。”
埃里克望向车窗外，盯着天空望了一会儿，决定回去之后给索菲写封信。
片刻之后，载着两位殿下的马车，在另一位从卢蒂亚逃难而来的贵族府邸前停下。
两人先后下车，等候在门外的老迈贵族，对埃里克怒目而视。
“娜塔莉亚殿下可以进来，但我这里不欢迎弑君之人！”
埃里克笑。
“弃皇帝而去的人说话就是硬气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