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文豪西湖遇雨

第250章 绝世好剑

第250章绝世好剑

随着陆北顾的一鸣惊人,此时刘几能清晰地感觉到,堂内原本那些激赏他文采的目光,此刻已悄然转向。

刘几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麽,但却并没有说出来。

胡瑗没有看杨安国,也没有看失魂落魄的爱徒刘几,目光越过众人,最终落在了神色平静的欧阳修身上。

那目光复杂,带着一丝洞悉后的沉重。

欧阳修倡古文体,反太学体,他胡瑗守太学,则必护此文风。

这陆北顾,其文风虽非刻意模仿古文,但其雄浑质朴,直指核心,摒弃浮华,恰恰是欧阳修所推崇的“载道之文”的典范。

他原以为今日借势压服国子监,可为太学体正名,未料竟是欧阳修借了陆北顾之手,以一篇煌煌大论,给了太学体最沉重的一击!

胡瑗心中长叹一声,大势已去。

他站起身,没有再看任何人,只对主裁老儒微微颔首,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

“既已判明,太学认负。”

说罢,便要带着太学众人离去。

胡瑗那衰老的背影在深秋的光线里,竟显出几分萧索。

几名太学子弟面面相觑,最终也只能在一片复杂的目光注视下,搀扶起失魂落魄的刘几,垂头丧气地跟随胡瑗离开。

来时气势汹汹,去时一片沉寂。

杨安国对着堂内众人说道:“诸位皆已亲见,国子监虽处微时,然薪火未绝!陆生此文,煌煌如日,足证我泱泱大国子监,岂曰无人?”

等到其他人都离去后,他猛地转向陆北顾丶程颢丶程颐三人,脸上的皱纹都因笑容而舒展,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欣赏。

而三人亦是都放松了下来。

这场比试,他们赢了。

国子监积累百年的典籍库藏,那些挂着名却深居简出的大儒们,那通往进士之路的宝贵资源,此刻已如囊中之物。

这时杨安国甚至激动地想去拍拍陆北顾的肩膀,又觉失仪,手停在半空。

“陆生,国子监藏书楼,今后便是你的书斋!老夫承诺之事,必当一一践诺,绝不食言!”

“二位程兄亦表现出彩,学生侥幸,不敢居功。”

陆北顾连忙提醒了一句,他可不想说好的团体奖励最后变成他一个人的,这样的话,以后谁还跟他交往?

“当然!当然!”

杨安国立刻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只顾着激动,差点忽略了程氏兄弟的感受,连忙打了个哈哈,补充道:“老夫的意思是,三位一体同心,才得此大胜!国子监对三位,皆是一视同仁,定当厚报!”

这时他心中暗道,这陆北顾年纪轻轻,不仅才华横溢,处事竟也如此老练周全,实属难得。

程颢闻言,脸上露出平和的笑意,拱手道:“杨学士言重了,此乃我等分内之事。”

他性情宽厚,并不在意这些。

而程颐,在听到陆北顾那句“不敢居功”时,反倒有些惭愧。

因为他今天真的拖后腿了。

他虽孤傲自持,却也明事理,陆北顾的时务策,把团队从失败的边缘拉了回来,而今日之史论,更是决胜关键。

随后,陆北顾转向了此间真正重量级的人物,欧阳修。

“此论乃有感于史,亦忧于今,愿以此愚见,就教于方家。”

欧阳修捻着胡须,看着陆北顾,他的嘴角噙着一抹极淡的笑意。

——这是一柄绝世好剑。

这把剑锋芒已露,而它指向的,正是那积弊已深的太学文风,以及其背后盘根错节的选才积弊。

陆北顾今天的这篇《仲达论》,对于欧阳修来讲,不仅仅是证明了学古文体的年轻人可以强于学太学体的年轻人,就文章本身的内容而言,还有着更加深刻的意义。

因为,陆北顾《仲达论》,其关于“九品中正制导致曹魏后期权臣必然出现”的内容直接给他即将推动的科举改革丶文体革新,送上了一份无可辩驳的理论基石!

太学体作为大宋选才制度的标准文体,已经十馀年了,而这十馀年间的四次科举里太学出身的进士,也出现了明显的抱团现象。

再发展下去,谁能确定,不会导致朋党盛行,以至于司马懿那样的权臣再度出现?

所以,欧阳修以古文体代替太学体,把这快要凝滞的上升通道给重新搅动成活水,这件事情才是极有必要的。

而此文一出,必将震动士林,其蕴含的“选才贵公”丶“制度制衡”之理,将随着无数士子的传抄诵读,深入人心,成为瓦解太学体正统地位最有力的武器!

这才是欧阳修欣赏陆北顾的根本缘由。

陆北顾真的帮助他推动了古文运动的发展!

“文如其人,心正则笔正。你既有此才识,有此担当,便当以此文为始,莫负胸中所学,莫负官家求贤若渴之心。”

欧阳修并未如杨安国一般许诺什麽,只是最后意味深长地说道。

“好好努力吧。”

与此同时。

回距离国子监不远处太学的马车上,胡瑗靠在车厢壁的软垫上,闭着眼,面容在昏暗中显得格外疲惫。

他那只布满老人斑的手,无力地搭在膝盖上,随着马车的颠簸微微晃动。

刘几坐在他对面,头颅低垂。

没人说话,只有车轮碾过石板路的辘辘声,单调地敲打着耳膜。

良久,胡瑗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目光不再有往日在太学里的威严,他看着自己最得意的爱徒,心中并无多少责备。

“你以为今日输的,只是你刘几一人麽?”

刘几抬起头。

“今日输的,是太学体,是我等苦心孤诣维系了十馀载的文风根基。”

刘几怔了怔,旋即脸色惨白。

他并非愚钝之人,只是先前被巨大的失败感和个人荣辱所蒙蔽,此刻被老师一语点醒,他只觉得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骨窜遍全身。

“老师?”刘几的声音带着茫然与恐惧。

胡瑗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叹息中充满了无力回天的疲惫。

“为师老了。”

胡瑗的声音愈发低沉:“这具残躯,早已是风中残烛,能撑到今日,已是勉力,以后的路只能靠你自己走了。”

他看着刘几瞬间瞪大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记住为师的话,太学这艘船,若它还能浮着,你自可借其扬帆,但若它真的沉了,不要为它陪葬.留得青山在,方有薪火传。”

胡瑗不再说话,缓缓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那番话已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靠在颠簸的车厢壁上,面容在昏暗的光线下,只剩下深深的沟壑。

马车碾过最后一块石板,驶入了太学。

暮色中的太学牌坊,巍峨依旧,却笼罩在一层沉重的阴影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