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绝望的主妇2
高建军的声音因为又大又高又急,像是脚踩了钉子的驴,震得人耳朵疼。本文搜:吾看书 免费阅读
“你知不知道请个戏班子得花多少钱?最少得我半个月工资!苗爱华你是不是疯了?老子供你吃供你喝,你还长能耐了,人死都死了,难道唱个戏,你妈就能从坟丘里蹦出来?我看你真是不要个脸了,一分钱不挣还敢提要求,你妈知道都得躁得慌!”
苗爱华耳边嗡嗡作响,几乎要听不清他说的话。
每一字每一句,又都像针扎似的刺过来。
眼前全是他上下翻飞的唇瓣。
苗爱华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凉了。
最后她双手扶在桌子边上,猛的一抬。
哗啦啦—
桌子上的饭菜如同葬礼的摔盆,清脆的碎了一地。
高建军的声音终于停下了。
他眼睛瞪得老大,像不认识眼前人一样。
但下一刻,更大的声音响起,他像个暴怒的牛一样冲了过来。
苗爱华仿佛失去了害怕的情绪,这么多年,头一次和他打在一起。
能挠一把就挠一把,能啃一口就啃一个。
她这二十一年的婚姻里,挨打不是第一次,可能在他身上留下伤,却是头一遭。
身上疼的遭不住,可苗爱华还是想着,值了。
为她娘,值了。
苗爱华从未有过的强硬和疯狂终于还是吓到了高建军。
“你真他妈的是疯了!你个疯婆子!”
骂着骂着,高建军忽然想到什么,一脸怨毒的对一边傻了眼正站着不动的儿子喊道:“你去找菜婆子!让她烧碗符水带几个人来!就说你娘让你姥姥给冲了!”
菜婆子是附近住着的,神神叨叨,供着一屋子大仙儿,谁找她看,她都是一碗符水。
前些年她的符水给人喝坏了肚子,加上严打,被抓了进去,这两年才放回来。
即使回来了,住在附近的谁又不知道她就是个骗子?
高建军这是故意要磋磨她啊。
自己清不清醒,苗爱华自己知道。
她对着转身快走的儿子喊了句不许去。
可他的脚步只是顿了下,就速度不减的出了门。
当晚,苗爱华被摁着灌了整整三大碗符水。
几只强硬按着她的大手,一碗碗黑灰色的难闻脏水,高建军得意解恨的笑,高山山躲避心虚的眼神,满院子乱飞乱叫的鸡鸭鹅,和菜婆子那一声声的驱鬼咒骂。
这就是苗爱华存世的最后一晚。
她如往常一般沉默下来,这一切也才消停。
高建军父子俩折腾累了,没管瘫在地上的苗爱华,自顾自回屋睡去了。
苗爱华沉默的瘫在地上良久。
耳边回荡的,都是菜婆子的那一声声骂。
“该死的老虔婆,死都死了还搅得女儿不安宁,我先打头再打腿,我一状告到阎王殿,我让你死后也不安宁,还不快速速归去地府……”
滚烫的眼泪从她冰凉的皮肤上划过。
她妈就生了她这么一个姑娘,之后就伤了身体,再也生不出。
她爸没儿子,一辈子心里不快,隔三差五对着她和她妈破口大骂。
每次她妈都把她紧紧搂在怀里,捂着她的耳朵,用自己干瘪瘦弱的身躯做她的盾牌。
她妈一辈子都被人看不起,说她没儿子,死了都没人管。
每当这时,她妈都笑呵呵的说,说她有女儿啊。
可是她女儿不孝,没本事,连个戏台子都搭不了,还连累她死了都被骂。
她女儿没脸活着。
苗爱华想着,站起身,翻出根麻绳,甩到了梁上,随后毫无迟疑的挂了上去。
脚下的凳子摔倒,发出了声闷响。
在这夜里无人注意。
苗爱华像被风吹动的腊肉,在空中摇摇晃晃。
窒息,痛苦,悔恨。
这是她死亡的感觉。
陷入迷雾般的眩晕袭来时,苗爱华还以为自己是要死了。
结果下一秒,她却看见自己两手抓紧了上方的绳子,身子被拉扯着腾空,脖子也从绳圈里挪了出来。
又是一声闷响,这次是她落了地。
苗爱华没经历过这样的事。
但乡野长大的孩子,总是听说过许多神神鬼鬼的故事。
她想到什么,颤着声喊了句:“妈?是、是你吗?”
何时慢:?
她一时不知该答应还是不该答应。
但看到苗爱华居高不下闪着红光的自毁值。
她改变了声线,模仿着苗爱华妈妈的声音答应道:“嗯,我放心不下你,上来看看,没想到你还真要去找我。”
苗爱华一瞬间没了恐惧和害怕。
嚎啕的哭声响彻整片意识空间。
听的何时慢眼眶也发酸。
她一边听着,一边把麻绳摘下,团了团,放了起来,然后首接出了门。
苗爱华哭到
一半,看自己出了家门,就有些懵了。
“妈?你要带我去哪?”
何时慢说道:“妈活着的时候,光顾着教你与人为善,现在妈死了,妈想教你点阴间的知识。”
“什、什么?”
“关于……怎么让自己痛痛快快的活下去。”
说着,何时慢拐进了距离最近的派出所。
“我要报案,有人搞封建迷信。”
九十年代初,社会风气还没那么自由开放。
像菜婆子这样搞封建迷信,是要被抓去坐牢的。
何时慢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她身上穿的衣服也还全是符水的臭味,挽起袖子,胳膊上也有被强行按压时的红痕。
值班的民警听闻她被灌了三碗符水,她丈夫还给了那个菜婆子钱,一时气的也拍了桌子。
“什么事啊这叫!大姐你放心,我们这就出警!”
很快,警察们围去了菜婆子家,把她和今天帮忙摁着苗爱华的几个婆子,一起抓到了派出所。
高建军和高山山也被人从被窝里拎了出去,到派出所接受思想教育。
派出所内,一瞬间热闹的如同菜市场。
菜婆子几个人喊冤叫屈,高建军对着苗爱华指爹骂娘。
何时慢不管,只稳稳当当坐在那喝热水,一切只当听不见。
首到几个人都被收押。
菜婆子收了钱,又不是头一遭做这事,估计要蹲上一两年。
蹲两年她也不冤枉。
这样的事她不是第一回做,她的符水到底能不能驱邪她也比谁都清楚。
东边的小媳妇和婆婆顶了嘴,那就是被狐狸精上了身,得灌符水。
西边的小姑娘执意和穷小子谈恋爱,那就是被野鬼迷了眼,也得灌符水。
谁花钱请了她,她就向着谁。
请她的人和她自己心照不宣,颇为默契,不过是一场披着封建迷信的磋磨欺辱。
与其说是神婆,不如说是帮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