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朝堂逆转

吸取了上次殿中被当面质疑证据不足的教训,皇帝没有再提傅翊上殿。

第二日上朝。

朝堂间的沉郁气久久不散。

皇帝坐在屏风后,合眼听着底下的臣子奏报。

自从太子“身死”后,朝臣各有拥立的皇子,回回上朝都免不了对政敌攻讦一番。

初时皇帝听得大为火光,杀心四起。

到后来已能冷眼旁观,听到耳朵起茧。

熟悉的开场白过后,今日倒有些新鲜的。

“……文象国自请入京朝贡,并请陛下下旨,遣兵清文象内乱……”

皇帝睁开眼:“暂不允入京。”

朝臣呼吸一屏,大气都不敢喘,心下也隐隐都知晓,从傅翊下狱、定王被拿开始,这御京中的大战终要有个结局了。

“陛下,臣有事要奏。”又一人站出来。

这又是个新鲜事。

皇帝看向他。

开口这人是皇帝的子侄,爹死得早,挂郡王衔,虽在朝中供职,但没什么大本事,从来有事也是躲起来一副不相干的姿态。

他能说出什么来?

思及此处,皇帝抬手扶住了额角。一用脑便觉眩晕,又当服药了。

“臣、臣要告发丹朔郡王……”阶下侄儿开了口。

皇帝有些惊异。

傅翊身上还有什么事连他都未发现?

这时有人告发他,自是好事。

多罪相叠,他洗得脱第一桩,洗得脱第二桩第三桩吗?

“你大胆说就是。”皇帝甚至坐直了起来。

“是、是……臣要告发他、他……他不仅私底下与定王有勾连……”这人底气还不是很足。

皇帝便出声给了他底气,追问道:“还有谁?”

“还有……殷氏一族!”

满怀期待,就等来这么几个字,皇帝险些气笑。

殷辉义立在殿上更是黑了脸,但他实在连掰扯都懒得掰扯,便只淡淡道了句:“臣问心无愧。”

自蔚阳事后,谁不知道他殷氏与傅翊隐有积怨?

但皇帝的这个侄儿开口后,却仿佛是石子投入水中激起一片涟漪,朝堂之上的人竟好似都突然有了勇气,接连开了口:

“陛下,臣要告发丹朔郡王……”

“陛下,臣亦要告发丹朔郡王!”

“他与汝南王氏有勾连,欲推十一皇子为储君!”

“陛下,他和镇海伯有私下往来,有确凿信件……”

天子高堂,一时却如街市般喧闹。

皇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越来越难看。

殷辉义在阶下低头:“……原来后手在这里。”

他心下轻叹,转眸扫去,那些争相告状之人急得脸色发红,似是生怕落于人后。

傅翊是如何挟制他们的?

他猛然一捶掌心。

岑家!

当初岑家搜集到的那些与京中权贵的来往信件!

小禾可是把那些都打包带走了……

他转动目光,再看那些被指控告发的王氏的人,还有手握兵权的镇海伯……

等等等等。

一个个脸色极为难看。

又岂止他们呢?

那些但凡沾点权势,官位稍大些的,脸都跟着发紫。

乱了,乱了,全乱了!

谁都怕被指控告发,谁都怕被牵连进来……这一刻,又会不会有唇亡齿寒之感?

他们敢赌今日的乱局,是傅翊故意扰乱视线,而不是皇帝真要借机收拾了他们吗?

毕竟连定王都被顺势拿下了。

他们不敢赌。

他们还要保全自已的家族。

殷辉义忍不住重重吐了口气,谁人能做傅翊对手?

不过傅翊也实在运气兼具啊!

当初小禾可心心念念给他把证据都背去了!

这小禾姑娘又是个极聪明,有本事,绝不会拖后腿,而只会助益的人……世家所求的好妇,也就是如此了。端庄诗文不过是添头。这些种种方才是最要紧的核心啊!

无人在意这一刻的殷辉义心情何等复杂。

只听头上皇帝一声怒喝:“够了!都闭嘴!”

话脱口的同时,皇帝几乎是无意识地喷了口血出来,他匆忙抬手用帕子捂住嘴来遮掩。身子却难免因失衡一歪,竟险些从龙椅上跌下来。

一旁的太监脸色煞白,匆匆将他扶住。

霎时,朝堂之上鸦雀无声,只剩众人噗通跪地的声音。

“尔等将议政殿……视作什么地方了?”皇帝挤出声音,脏腑像是被一双大手紧紧压着,脑中真传来阵阵紧箍的疼痛。

“臣有罪。”

“臣御前失仪。”

“请陛下保重龙体!若陛下有恙,臣万死难赎啊!”

皇帝的目光发暗,心下阵阵冷笑。

万死难赎?

他们肯去死吗?

一通闹剧!

弄到最后,显得大理寺少卿供上的傅翊与定王意图谋反的证据更像个笑话了。

传入民间,百姓都会觉得好笑。

丹朔郡王有八条胳膊吗?与这个有勾结,与那个也有勾连,要推举这个皇子,还要与那个王爷策划谋反……

皇帝扶住胸口:“朕累了,傅翊之事,当再议。”

一日一日又一日。

皇帝已记不清自已说了多少遍的再议。

他由太监扶着缓缓起身。至少江慎远那里,该动手了吧?

他大方地将江慎远给出去,自是要借机杀程念影的。

还有他的儿子,他得确保他一如既往,还是那般纯善孝顺……

“将方才那些口口声声要告发傅翊的人,传到内殿来。”皇帝转头吩咐太监。

“可您的身子……”

“快去。”

那些人很快被引到了另一处殿中。

皇帝的侄儿站在最前面,走上去便给皇帝抚胸口,讪讪笑道:“陛下怎么这样生气?侄儿已按陛下的吩咐做了,势要将傅翊的种种罪行钉死……”

皇帝一听这话,前因后果都明白了。

他抄起手边的印玺就朝侄儿头上砸去:“蠢货!蠢货!”

他喘着粗气,双手颤抖:“愚蠢至极!谁让你们上奏的?”

“是、是陛下啊……”

他生怕落于人后,最后被皇帝手抓把柄给处置了,这才壮胆第一个开了口。

“蠢东西!还没听明白吗?朕根本没有吩咐过你们!你们究竟是受了何人蛊惑?”

皇帝这侄儿顿时一脸天塌了的表情,一屁股跌坐下去,抱住皇帝的腿,涕泗横流地喊:“侄儿不知,侄儿当真不知啊!”

“是信,是收到了信。”有人怯怯出声。

“信呢?拿来!”

“在府中,臣这就去取……”

“送信人什么模样?”

“底下人说、说不记得,就是最普通最常见混入人群就找不见的样子。”

皇帝听得阖了阖眼,怒极甚至想笑。

“蠢货!蠢货……出去,出去!”

“陛下。”太监小心地来到他身边,压低了声音,“睿王求见。”

“朕并未召他……”

“他说……做子侄的,该为陛下分忧。”

“……”“让他们都出去吧。”

法不责众。皇帝深吸一口气,忍住了杀人的欲望。

众人四散离开,待走到宫门外走得远了,身边的随从胆战心惊地问:“主子是遭蒙骗了吗?可怎么是好?”

皇帝的这个侄儿霎时收起了慌乱害怕的神情,反露出一丝狠色来:“既跳进了局里,也没法子了。我那皇叔气得大骂我等蠢货。恐怕心里已经恨上了。”

随从闻声面上更焦灼。

随即只听自家主子压低了声音,阴沉沉道:“反正皇叔也老了。傅翊不能死……”

还是皇叔死了好。

将来才不会想起他今日犯的蠢事,害皇帝棋差一着。

“傅翊不能死啊!”

与此同时,另一边也不知有几人叹着气开了口。

*

今日看管傅翊的小卒又换了一个。

监牢缝隙间流进淡淡金光,从程念影身上一点点滑过。

她来到傅翊面前,照旧要席地而坐。

梁王突然从后面追上来:“等等!”

而后脱了外袍垫在程念影身下,臭着脸道:“坐吧。”

这一举动自然引得小卒侧目。

傅翊笑笑:“怎么这样快就又来看我的笑话了?”

梁王:“呵呵。”

压着气退远些,见那小卒还没眼力见:“过来,本王有话问你。”

小卒心道,他懂。

上司都交代了怎么说听起来特别惨。

他忙小跑着到了梁王跟前回话。

这厢程念影从左袖中取出油纸包好的食物:“给。”

狱中食物他不碰,是为防下毒。

他看了看程念影,最后还是笑了起来,低头,就着程念影递出的姿势,就这样先咬了一口油纸包中的春饼。

然后他晃了晃手腕,那腕子上的锁链哗啦啦响了起来。

他轻声道:“有些累。”

程念影眉心一动。

却见傅翊却又还是抬手将食物接了过去。

他道:“想必阿影在外间为我奔波,更累。”

这厢小卒说着说着,发现梁王殿下压根没怎么听,他探着脖子,倒像是在努力偷听那一头……

“殿下可要过去与丹朔郡王说话?”

“站着!”

那厢程念影从右边袖中又取出一个木葫芦来,将塞子一拔:“水。”

傅翊好笑地摸摸她两个袖子:“好能装。”

摸完袖子,他又顺势摸到程念影的一截腕骨。

带着凉意。

但他却爱不释手忍不住反复摸了两下,低声道:“指上怎么有伤?”

“打江慎远了。”程念影顿了下,又凑近些抱住他,在他耳边低声说起江慎远交代的事。

监室沉暗不见天光。

傅翊却心情极好。

他从程念影身上汲取着那一点甜,真是极好极好。

*

“反了吧。”被上下封锁的定王府中,定王长子眼泪婆娑,“既被定罪,不如真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