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大结局(完)

“陛下。”

程念影坐在御辇上打从长街过,有人急急地唤她,又朝她见礼。

程念影看过去。

还是上回那漠黑国的王子慕容仪。

慕容仪也不知从哪儿学的,也往头上簪了花。

他眼窝深,鼻梁高,佩花倒也别有一番不同于御京人的俊美。

他问:“外臣斗胆,想问上回呈给陛下的礼物,陛下可还喜欢?”

那颗玄珠。

都已然破得不能再破了。

但程念影听佟御医说了,当时傅翊醒来,便是吴巡不慎踢破了那颗玄珠为契机。

佟御医如今还搜集了玄珠中流出的水,仔细研究着究竟有何玄妙呢。

不论如何,它让傅翊醒来了。

她自然答了:“喜欢。”

慕容仪闻声,面上一喜:“陛下喜欢,外臣心中也欢喜了……”

“其实漠黑国还有许多桓朝没有的东西,陛下若有兴致,不如与外臣同到四方馆鉴赏吧?”

与上回不同。

上回他斗胆来拦路时,傅翊还昏着。

但今日……傅翊他就在旁边。

傅翊一步站出来,皮笑肉不笑:“哦?漠黑国有这样多桓朝没有的东西?”

慕容仪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他分明笑着啊……我为何会怕他?

“王子知晓先前文象国为何胆敢攻打我桓朝边境吗?”

慕容仪摇头。

“因为我桓朝有他文象国没有的稳定的粮食与水。”

慕容仪悚然一惊。

夸夸其谈说我有你没有的东西,等同邀请你来攻打我吗?

慕容仪不敢再看傅翊的神情,低头道:“外臣只怕、只怕漠黑国的东西入不得陛下的眼。”

“政事繁忙,抽不得空。”程念影只这样道。

慕容仪阴影未消,也不愿多说了,于是匆匆退下。

之后几回,他还是想与程念影说话。他觉得挑个那丹朔郡王不在的时候不就好了?

奈何这丹朔郡王常常伴君左右,慕容仪跑了几趟之后,不敢来了。

纵使如此,也是叫傅翊狠狠醋了几回。

*

转眼近中秋。

裴府众人这才拖家带口地抵达了御京。

程念影早早备好了宅子来安置他们。

裴府上下此时的心情不可谓不复杂,当初来到裴府“寻亲”的小姑娘,摇身一变,已然做了皇帝。

虽然裴府也因此不能在明面上有太多的牵扯,但大老爷心知肚明……裴府的将来,必是坦途一片!

这世上,能得皇帝一时偏爱已是不易。

能得皇帝久久偏爱,更是难中之难了。

但裴府占住了……

他们在御京歇下脚后,裴伽几个年轻的便按不住先去街上逛了,回来时手里还揣着几朵花,头上也戴着一朵。

看得老二裴霂嘴角直抽抽。

大老爷一眼望过来,也不轻不重地骂了句:“成什么样子?”

楚琳夫妻也跟着拧眉毛。

裴伽摇头:“这便是大伯你们有所不知了,这是御京近来风向所趋。”

他还道:“御京与河清流行大不相同,咱们带来的衣裳只怕都显俗了,得做几身新的去,莫给妹妹……不是,莫给陛下丢了脸。”

这话一出。

大老爷轻咳一声:“那……都去做身新衣裳?”

裴府这边忙活到入夜,程念影也恰才有了功夫来见他们。

大老爷领着众人规规矩矩地立在一处,远远便是一拜:“草民携家眷拜见陛下,陛下万岁。”

程念影不由加快了步子,三两步近了,还没说话,大老爷便捋着胡须又道:“天下皆是陛下的臣民,方才是以臣民的身份向陛下见礼,眼下便要厚颜自称长辈了。”

他主动将话这样说了,倒也省了程念影的麻烦。

程念影也不愿他们太过拘谨客气,当即淡淡笑了下:“嗯,大伯。”

裴伽早憋坏了,上前来亲热地与程念影一块儿往里走。

一边走一边说话:“你要成亲,还是与那丹朔郡王?”

“嗯。”

“不举大典,只私下里请爹娘坐在主位,算是拜了高堂,拜了天地?”

“嗯。”

“那丹朔郡王甘愿如此?”

程念影眨眨眼,为何不甘愿?

“嗯,是他先提的。”他若不提,她还想不到。

裴伽大为震撼。那位大名鼎鼎的丹朔郡王竟也能忍得下来,对外当真只做臣子。

“裴伽,你到一旁去。”楚琳插声进来。

裴伽见她似有话要单独与程念影说,便还是乖乖地闪开了。

楚琳两步走上前:“你有身孕了?”

程念影没想到她一眼就瞧了出来。

“你也要当娘了。”楚琳轻声说着,伸手给她理了理衣襟。

程念影扶住楚琳的手腕,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楚琳却自顾自地接着道:“做母亲不是一件易事,你吐不吐?每日腰疼不疼?可吃得下饭食?”

程念影一下便有了胆气问她:“母亲当年怀着我的时候,吐不吐?疼不疼?吃得下饭食吗?”

楚琳对上她一双澄澈的眼,笑了笑:“你没叫我吃过苦。”

程念影心底还隐隐压着的那块石头一下落了地。

楚琳后来又与她说了许多话。

比如他们来时的路上发生了什么,比如孕期当留心什么。

一番话下来,程念影觉得与她贴近了许多。

于是这份好心情一直维持到程念影回宫去。

她合眼躺在床上。

肚皮兀地抽动了下,极轻微。

程念影伸手反复摸了两遍,确认当真是动了。

她这才一下从床上跳了起来。

彼时郡王府上,傅翊也还未歇下。

成亲在即,与当初漠然接受先帝指婚不同,而今他事事都亲力亲为,恨不能将每一处细节都安置完美。

“主子,快到五更天了。”吴巡禁不住出声相劝。

傅翊还未应声。

外头一阵脚步声近了,傅瑞明喊:“兄长,兄长!”傅翊命人去开门:“怎么?”

傅瑞明道:“正碰上外院儿的要来禀报,我便去将人接了进来。”

接谁?

傅翊抬眼望去。

只见傅瑞明让出路来,露出身后披着斗篷的程念影。

傅翊心间惊了一跳:“怎么这时候来了?”

他想也不想便也向程念影迎去。

程念影一声不吭,抓过他的手按在自已的肚皮上。

底下轻轻跳了跳。

那触感迅速地从指尖蔓向四肢百骸,将傅翊钉在了那里。

程念影这才眯眼笑笑:“它动了下,便来给你摸一摸。”

她还记得他提起接生婆的话。

他应当是想摸的吧。

傅翊喉间滚动,整个人被刹那间的甜意所全然淹没。他说不出话来。

倒是吴巡陡然一蹦三尺高:“小主子动了?”

夜间风过倍觉寒。

傅瑞明抬手摸摸自已的脸,只是旁观者,却也无意识地流下了泪。

霎时小院儿里激动极了。

傅翊却没打算让他们围着程念影在这里又喊又叫。

他直接将程念影抱了进屋。

程念影这时想起裴伽的话,她不禁好奇地问:“只这样便好了?”

傅翊将她放在榻上,蹲下来给她除鞋袜,头也不抬:“嗯?”

“只是私下里举了昏礼,百官纵有猜测,但到底不知你我结为夫妻,这样也够了?”

傅翊动作顿了顿。

他这人纵使发疯也拽着三分理智。

只要心中已有坚定奉行的那条路,对自已他也一样严苛。

他道:“皇帝便该是皇帝,有着不可冒犯的威严。不能在天下人的眼中,变为某人的妻子。”

他看着程念影。

“待到你我百年后,史书将会如何写呢?”

“一个众人眼中终身未娶的丹朔郡王,为何不再娶妻?而你又是从未有过的年轻女帝。

“一定有人会好奇吧。若有人因此来挖掘你我这段历史,挖出你我亲近的点滴……那不是更有意思吗?”

傅翊光是想一想,便觉得血液都沸腾起来。

这难解的谜题,将更长久地存于历史长河中。

纵观史书,总是少于去书写女子的姓名。

但他二人的名字却会靠在一起,被载入史册,那怎么不算是更好的事?

“嗯。”程念影心下一动,凑上前去亲傅翊。

一下亲歪了,只亲到了下巴上去。

傅翊不慌不忙,重新吻住她的唇,将她抓回了正确的路上来。

……

傅翊备下的三书六礼陆陆续续地被抬到了裴府下榻的宅院。

八月十五。

中秋,团圆日。

阴阳交替,黄昏之时。

吴巡不自觉地被傅翊的手所吸引——

傅翊在不停地转动着掌中如意,转得人眼花。

吴巡觉得不可思议:“主子……紧张?”

傅翊一下停住了。

这是他的身体本能的反应。

这厢梁王被请至上座,他差点最先哭出声来。

这出昏礼安排得真是极好,是傅翊所求,又何尝不是梁王梦里都想见到的一幕呢?

——他坐在高堂,作为一个父亲。

一切恍惚与当初没什么不同,今日还是由傅瑞明去迎亲。

但一切又大不相同了。

这一回傅翊就等在门口,他亲自将程念影从轿中抱了下来。

程念影抬眼便瞥见他的一点下巴,还有滚动的喉结。

她神思微微飞了出去,忍不住摸过傅翊的手背。

当初第一眼见他,俊美薄情,笑起来时,才淡了薄情滋味。

此时她瞧不见更多的东西,却能听见傅翊胸膛里传来的鼓噪之音。一声比一声热烈。

大老爷当起了司仪,他浑厚苍老的声音响起:“一拜天地——”

程念影便与傅翊一同躬身拜下。

傅翊还一手掐住了她的腕子,不许她弓腰弓得太厉害。

“二拜高堂——”

他们又转了个方向拜下。

梁王喉中再难忍住,吐出低低的呜咽。

出入战场的梁王殿下竟有这般做派,还叫裴府的人狠狠吃了一惊,这般真性情倒叫他们心头对这位梁王的恶感都去了不少。

此时大老爷轻咳一声。

轻声喊:“夫妻对拜。”

程念影突地很想去看此时傅翊的神情。

他应当不会像梁王一样哭的。

他该是笑得真切吧?

若是他什么都记起来了就好了……那个孤独地躺在棺材里的傅翊,该获得这一刻的喜悦。

程念影抬手自已揭开盖头。

霞光与烛光交织下,她的五官被妆点得绮丽动人。

直直往傅翊心间重重一撞。

“叫娘子久等了。”

那是第一回成亲时的画面,与此刻相重叠。

那些怒与怨与求不得,都从胸腔间如流水般掠过,只留无边爱意。

傅翊眼前花了花,他的人生好似在这里画下了一个拐点,从此走向了全然不同的方向。

他不再孤独地矗立在山巅。

他攥紧了程念影的手腕,将她的面容牢牢印入脑海深处:“……阿影。”

“我想起来了。”

程念影瞪大眼,眼眶飞快地红了。

如她所愿。

那个孤独地躺在棺材里险些生死不知的傅翊,与她同享了这一刻完整的欢愉。